蘇軾和柳永都是北宋時享有盛名的詞人,蘇軾有一次同友人談到前輩柳永時問道:“我的詞同柳學士的詞相比,你們看怎么樣?”友人答道:“柳學士的詞宜于十七八歲的少女,按紅牙板,唱‘楊柳岸,曉風殘月’;而您的詞,則應(yīng)由關(guān)西大漢,敲鐵綽板,彈銅琵琶,唱‘大江東去’。”這一評論非常形象,而且中肯地道出了蘇詞和柳詞所代表的兩種大相徑庭的藝術(shù)風格。
蘇軾的《念奴撟·赤壁懷古》和柳永的《雨霖鈴》都是宋詞名作,傳誦千古。前者被推為豪放派的代表作。所謂豪放,其感情大波大瀾,意境恢宏壯闊,形象博大新奇,語言氣勢奔騰。這種風格最能體現(xiàn)詩人“向四方洞開”的精神世界,抒發(fā)“有八面來風”的激昂情懷,給人以壯美的藝術(shù)感受。后者被推為婉約派的代表作。所謂婉約,其情調(diào)則婉轉(zhuǎn)纏綿、音韻悠長、委曲動人,給人以柔美的藝術(shù)感受。從這兩首詞中我們可以看出處于黃金時代的宋詞的藝術(shù)風貌和特色。
蘇軾的《念奴嬌·赤壁懷古》寫于宋神宗元豐五年(l082年),蘇軾時年四十七歲,這是他被貶官黃州的第三年。以前常以功名自許的蘇軾,痛感懷才不遇、功名不就,思想也隨之發(fā)生了變化。于是這一年,蘇軾在度過三年清苦貧困的謫居生活之后,幾游赤壁。此時此刻,他滿眼雄圖,觸景傷情,不禁悵然懷古,命筆寫下了這闋千古絕唱。蘇軾所游赤壁,并非三國周瑜赤壁,但他意在懷古,不在考古,所以權(quán)且借“人道是”這種疑似之言,抒壯志未酬之感慨。
作者登臨赤壁,極目江山勝跡,一開篇就為我們勾畫了“奔騰東去”的長江雄姿。開頭兩句是泛寫,也是伏筆,“大江東去”是赤壁的襯景,“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是懷古的點題。江山、浪花、人物融成一片,作為赤壁周郎的伏筆,為“赤壁”造聲勢,替周郎出場造氣氛。接下來就非常緊湊地由空間聯(lián)想到時間,用“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起興,引起對昔日英雄周瑜的回憶,“故壘”三句點明了赤壁懷古的主題。“亂石”三句,畢現(xiàn)了作者的所見所聞:江岸上,突兀的山石,在巨浪沖擊下,發(fā)出驚人的轟響;層層浪花,在明月映照下,猶如堆堆白雪。畫圖難足的景色,襯托出當年火燒赤壁的英雄人物,從而表現(xiàn)出作者對才智出類拔萃、少年功成名就,“雄姿英發(fā)”的周瑜的歆羨和激賞。
詞的下闋轉(zhuǎn)入抒情。“遙想”三句重在寫豪杰,對美人只是一筆帶過。“羽扇綸巾,談笑間,檣虜灰飛煙滅”,周瑜不是全身披掛而是搖著羽毛扇,不是大聲疾呼而是談笑自若,結(jié)果卻一舉消滅了“檣櫓”,活脫脫畫出了周瑜運籌帷幄、指揮若定的神態(tài)。這一句出神入化的描寫,象一幅三面浮雕:羽扇綸巾是一面,“檣櫓”是一面,“灰飛煙滅”是一面。這三面浮雕組成的赤壁人物圖和前面的“亂石”、“驚濤”組成的赤壁江山圖,變換交織,讀來驚人心魄、動人耳目。
懷過古,歸到今,從歷史回到現(xiàn)實,從英雄想到自己:“故國神游,多情應(yīng)笑我,早生華發(fā)。”周瑜年輕時已建功立業(yè),而自己年將半百,卻歷經(jīng)坎坷,因而自笑多情,嘆人生如夢,是自抒情,自感慨,自解脫,兼有激奮和感傷兩種色彩,是蘇軾當時矛盾的內(nèi)心世界的反映。
總的來說,“大江東去”顯示了蘇詞的氣勢磅礴,格調(diào)雄渾,高唱入云。其境界之宏大,實在是前所未有。
柳永出生大約比蘇軾早數(shù)十年,他才華橫溢,風流自賞,生活不拘小節(jié)。同時,在北宋詞人中,他的社會地位較低,懷才不遇,仕途坎坷,因而厭倦官場,經(jīng)常出入于歌樓妓館,耽溺于旖旎繁華的都市生活,在“倚紅偎翠”、“淺斟低唱”中尋求寄托。他敢于用通俗的詩句來寫他漂泊的生活,脫盡了唐、五代詞的腔調(diào)與內(nèi)容,向民眾化、音樂化的“里巷之曲”發(fā)展,是北宋第一個致力于詞的作家,也是大量創(chuàng)作慢詞的第一位詞人。他的一些羈旅行役、離愁別緒和男女戀情的詞都寫得極為出色,《雨霖鈴》就是其中的代表作。這首詞反映的是他與愛人離別的痛苦,由于作者把愛情之深與離別之痛交織在一起來寫,因而格外動人。
開篇三句,寥寥數(shù)筆就點出了與愛人分別的時間和地點,用意在于比興。秋蟬哀鳴,長亭薄暮,一陣急雨過后,蕭瑟的景物如洗。這凄涼的氣氛,烘托出離人沉重的心情。“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fā)”,這句是說在京都城門外帳篷里喝著愛人送行的酒,心中充滿了憂傷。“無緒”二字既點出了一對戀人的惜別情態(tài),又點出了詞人流落江湖的痛苦感受。正在難分難舍之際,船家催著開船。一方留戀,一方催發(fā),“留戀”、“催發(fā)”寫出了不同人的心情、神態(tài)和動作。但不忍離別,又不能不別,因而出現(xiàn)了“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的場面。這兩句乍看是白描、寫實,平淡無奇,其實具體深刻,含意豐富,意致綿密。它把男女雙方的悲痛之情、眷戀之意、無奈之心,寫得多么繪聲繪色。
詞人就要走了,“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一對情人不能不互相掛念。這一“念”字在詞人筆下,卿中有我,我中有卿,卿卿我我,情同一人,心如一人;船去了,去了,漸漸遠了,消逝在楚天千里煙波的沉沉暮靄之中。幾句話表現(xiàn)了男女雙方無限惆悵的情緒。從結(jié)構(gòu)上看,這兩句既是對上闋寫送別情景的總結(jié),又是為下闋寫詞人心情的張本,具有承上啟下的過渡作用。
詞的下闋“多情”兩句,一著筆就道出了離別的痛苦。古往今來,多情人沒有不為離別傷心的,而這一對戀人的離別,又正逢西風蕭瑟季節(jié)冷落、歸鴻哀鳴氣氛冷落、前途渺茫身世冷落之時,這離別就比一般的離別尤令人感到傷心。作者用風流蘊藉的筆調(diào),抑揚頓挫的節(jié)奏,寫出了沉郁潦倒的心情,讀來感人至深。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酒醒后船已走了很遠,眼前只有依依的垂柳、習習的晨風、西沉的殘月,而心愛的人兒是再也見不到了。這一句,景中含情,意蘊豐富,向來為人們稱道,確是千古絕唱。昨夜分別時煙波浩渺,楚天空闊,氣氛陰沉,是一幅大全景的畫面。時間推移到今晨,氣候由陰轉(zhuǎn)晴,景物由虛入實,氣氛更加冷落。兩幅畫面,有上有下,有遠有近,有實有虛,交相輝映,富有詩情畫意。那一鉤殘月,幾株衰柳,陣陣寒風,薄薄涼霧,豈不使人徒增空虛寂寞之感?
因而詞人在結(jié)尾處感嘆:“此去經(jīng)年,應(yīng)是良辰好景虛設(shè)。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真是低回纏綿,情思往復(fù),進退為憂,左右逢愁,把詞人的思念之情刻畫到了細致入微的程度。《雨霖鈴》全詞把敘事、寫景、抒情融為一體,達到了“狀難狀之景,達難達之情,而出之以自然”的藝術(shù)境界。
蘇柳同為北宋詞壇巨匠,都對詞的發(fā)展做出了巨大貢獻,但他們的題材和風格迥然有別,如果說蘇詞是一幅濃墨重彩、色塊疊積的油畫,那么柳詞則是一幅有條不紊、眉清目秀的工筆畫,二者共同展示了宋詞的豐富多彩。
作者單位:江蘇省新沂市瓦窯中學(2214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