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人版高中語文教材節選的蘇軾作品《赤壁賦》中有“山川相繆,郁乎蒼蒼,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一句。其中,關于“繆”字的解釋是:“通‘繚’,纏繞的意思”,也就是說,“繆”和“繚”是通假的關系。對此,筆者很是困惑。現將理由陳述于下,以請教于方家。
首先,說“繆”和“繚”是通假不符合通假的規則。何為“通假”?“通假”就是“通用、借代”,即用讀音相同或者相近的字代替本字。在現代漢語詞典中“繆”字有三個讀音,分別是móu、miù、miào;“繚”只有一個讀音,那就是liáo。況且,從古至今,“繆”字也從未曾有過liáo音,因此,“繆”與“繚”既不屬于讀音相同的一類,也不屬于相近的一類。
其次,將“繆”字認為是“繚”的通假字,無非是為了使“山川相繆”這個成語的解釋更通順、更易理解而已。然而,筆者認為不將繆字理解成通假似乎更符合作者的意圖。
在先秦時期,繆字的主要讀音是móu,“纏繞”的意思。先秦作品《禮記·檀弓下》中有“其妻魯人也,衣衰而繆緻”。其中,“繆”字就是“用絲綢纏繞頭部或頸脖”的意思。
《說文解字》對此字的解釋是:繆,十束麻。另一種說法認為,“繆”是纏綿束縛的意思,字形采用“糸”作邊旁,采用“翏”作聲旁。成語“未雨綢繆”的意思是:天還沒有下雨,先把門窗綁牢。綢繆,緊密纏縛的意思。
由此可見,“繆”字無需理解成通假字,其本意就是“纏繞”的意思,放在“山川相繆”里也可以解釋得通。相反,若是理解成“繚”字,反而不好。下面就讓我們比較一下“山川相繆”與“山川相繚”哪一個更好:“山川相繆”就是山與河流相互交錯纏繞的意思,“山川相繚”則是山與河流相互繚繞的意思;而“繚繞”一詞多用于抽象事物,比如歌聲繚繞、炊煙繚繞、云霧繚繞等。因此,還是“山川相繆”更好一些。
既然如此,為什么古今辭書都將“繆”字看成是“繚”字的通假呢?就讓我們追本溯源地去探究一番。
筆者前面說過,先秦時期,“繆”字讀作móu,纏繞的意思。到了秦朝,秦始皇焚書坑儒,《秦記》以外的各國史記、巫醫之外的古書幾乎被燒光,到漢代,相當一部分書籍都是憑一些讀書人的背誦、記憶重新寫出來的,“著之竹帛”。由于當時背誦者只記讀音,未記字形,書寫者往往會因方言的差異或其文化程度的影響導致記錄時將同一個字記錄成不同字形。在這種背景之下,“謬”字就被很多學者誤寫成了“繆”字,因此,“繆”便又有了miù這個音。“繆”字也便順理成章地成了“謬”的通假字。這種用法在漢代的典籍中十分普遍,比如“故相如繆與令相重”(《史記·司馬相如列傳》)、“其是非頗繆于圣人”(《漢書·司馬遷列傳》)、“甚繆經義,逆于民心”(《漢書·谷永杜鄴傳》)等。由于“謬”字的利用率遠高于“繆”字,久而久之,人們幾乎忽略了“繆”字原來的讀音和釋義,miù便成了“繆”字的主要讀音,“妣繆,錯誤”也便成了繆字的主要釋義。
那么,“繆”什么時候開始成為“繚”的通假字的呢?宋仁宗景祐四年(1037年),仁宗令丁度等人重修《廣韻》、《韻略》這兩部書,《集韻》由此誕生。《集韻》一書在為《史記·司馬相如列傳》中“繆繞玉綏”一詞作注解時首次將“繆”字視為“繚”的通假字。從此,后來的學者便將此注解沿襲下來,直到今天。那又是什么原因導致《集韻》一書出現了這樣一個“美麗的錯誤”呢?原因可能有二:其一就是上文所論述的“繆”字本意的被忽略,由漢至宋歷經千年,miù音及其意的盛行,móu音及其意的被忽略在所難免;其二,在漢隸中“繆”和“繚”的寫法比較接近,因此極有可能在后世的傳抄過程中出現“繆”、“繚”不分的情況。由此可見,將“繆繞玉綏”中的“繆”字解讀成通假是不妥的。同理,“山川相繆”中“繆”字的解釋也一定是借鑒了“繆繞玉綏”的解釋,這樣也是不嚴謹的。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我們不應該將“山川相繆”的“繆”字簡單地解釋為“繚”字的通假,而應該恢復“繆”的本音本意。
作者單位:山東省濱州市沾化一中(2568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