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一定對唐代的詩人王維印象深刻吧?因為沒有人可以淡忘他清新自然的詩句。
那個春天,王維在友人皇甫岳的山莊作客。那所流傳千世的住宅,坐落在風景如畫的云溪。
夜晚,沿著彎曲的山間小路,王維與友人皇甫岳慢慢地步入密林深處。正是春天,野草的清香和著泥土的芬芳,給予人們春的享受。這真是春天的盛宴,春桂的點點繁花,淡雅如玉,幽香襲人。
沒有言語,每一步都是一重暖意,因了這春,這樹,這花香,這綠肥紅瘦的春意。
少了公事的煩擾,不聞車馬喧囂,利欲不再束縛心靈的自由。
無欲一身輕。雖不能像孩童輕松得飛跑如燕,也不能像杜甫聽到薊北收回的喜極而泣,和他妻子的“漫卷詩書喜欲狂”那樣的痛快淋漓的快樂,只有“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的詩句才描摹得出。
也不能似46歲的孟郊,中了進士,“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遍長安花”。但,森林涵蘊萬物的豐富,皓月當空的純潔,桂花絲絲縷縷沁人心脾的香氣,浸潤一顆飽經風霜,卻猶如赤子的心靈。
罷了,罷了。
老師張九齡被罷相,不過是塵世的俗事一樁。在短短的人生幾年來看,它是一項重大事件,可從悠久的歷史來看,這又當如何?
幼時,母親已師北宗高僧普寂,那位平時不茍言笑,人們極少能看到他和悅之色的一代高僧給予俗世的徒眾,多少佛家的義理。想當年,母親日誦法華經,慈悲心中起,蓮花遍地開。王維與弟兄都隨她奉佛,日常多食蔬菜糧食,不吃葷腥。
五祖讓眾徒作偈傳衣缽。神秀苦思數日,作偈于墻:“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五祖心知神秀不能明心見性,不能托付衣缽。
六祖慧能,當年那個還名不經傳的,僅被安排在做粗鄙工作的“南蠻”,并不會寫一字,只好央告一位小沙彌幫他把五言禪詩寫在墻上,那就是《無相偈》:“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僧眾都沸騰了。人不可貌相,沒想到,這個在碓房舂米八月的和尚,什么時侯竟然成了肉身菩薩?
五祖怕有人傷害慧能,故脫下鞋,用鞋底擦去此偈。稱:“此偈也不能見性。”他又在碓上敲三下,然后掉頭走開。三鼓,慧能僧衣遮面受衣缽,五祖傳道《金剛經》,“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即對一切都不迷戀執著,只顯現自我的本心。
六祖大悟,云:“一切萬法,不離自性。”就是說,一切佛法,離不開本心。明心則見性。
是了,有與無,是多么接近的兩個方向。一個向左,一個向右,而它們的中間平衡處,想來,才是你我應該擁有的立足處吧?佛家說:菩提即是煩惱,生死即是涅磐。
既如此,進則仕,出則詩。兩下安然。
山林岑寂,一枚枚如羊脂玉的花瓣飄落在草莖、樹葉,還有那賞景的人身上。葳蕤的春草,吮吸著夜的寧靜,默然地生長著。
遠山如黛,空寂無人。皓月當空,心似明鏡。
是這朗朗的月華,驚醒了鳥兒的春夢么?嘰嘰、啾啾的嬌啼,一半兒欣喜若狂,一半兒悵然若失。
嘩啦啦流淌的溪澗,和著鳥兒的快樂,一彎春水向東流。
這就是春的喜悅吧?
王維與友人相視一笑,心下了然。
奧修說,老子曾經和鄰居同云看日出。鄰居帶去一個朋友,看到美麗的太陽,那個朋友說:“多么壯美的景色呀!”他聞到清新的空氣,說:“多么清爽的空氣呀!”
老子沒有說話。回去后,他告訴鄰居:“下次散步,不要叫那人來了。他是一個多話的人。如果景色真的很美麗,那么,我已經看到了。空氣清新,我自己也感覺到了。”
靜觀,靜思,靜聽,靜默。
一個安靜得連花瓣飄零聲,都若隱若現的世界,想來是極大的虛空。而空,亦即是滿滿的世界吧?
你可以用袋子、用車輛、用整幢整幢的樓房,裝那金光閃爍的金幣,因為它是有形的;你可以用成片成片的稻田,整座高山、茂林修竹,來彰顯你的富裕,因為它們是可以量化的。
可是,你不能妄想用一支筆,一本書,就將一個人的思想完全地攫為己有。因為,老子說過:“道可道,非常道。”你也不能用你想象得出的方法,可以真正量出世界的大小,那是一個永遠的、真正的空,是你竭盡全力也無法獲得的高度。
相傳有位花匠栽種的葡萄獲得豐收,他摘了一些,準備讓四鄰嘗鮮。
花匠把葡萄送給一位商人,商人邊品嘗邊問:“多少錢一斤?”花匠不收錢,可商人不同意。花匠把葡萄送給一位少婦,少婦的丈夫很是不滿,以為花匠必有所圖而來。
花匠把葡萄送給一位過路的老人,他吃了后,很快樂地說:“滋味很好。謝謝你。”說完,他就走了。花匠非常高興,這才是真正明白他心意的人。
不再有任何煩憂,安靜地、純粹地和友人靜靜地站立在空曠的山野,讓如水的月華洗去塵世的風霜,是人生一樂。
淡淡地嗅著桂花的清香,聽一瓣一瓣花兒潸然落下,用各種曼妙或是愚鈍的方式。聽三棱草、四葉菜、天南星,或是蘆葦、卷丹等野花野草汲著夜的瓊漿,悄悄生長,是人生幸福。
春潮帶雨晚來急,春澗飛流的夜晚,于夜闌人靜的時刻,自有生的妙趣。何況還有皎皎明月,疏朗自然地關切著塵世的一眾呢?
我們自然是快樂無比的,還有那驚醒的鳥兒,每一簇婉啼不都是生的歡唱么?
孩子,王維如此,六祖如此,老子如此,花匠亦如此。
你明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