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劉月紅

這是一節(jié)六年級語文綜合實踐活動課，主題是“往事”。

“回憶過去，每個人都有許多難忘的故事。親人的關愛，故鄉(xiāng)的明月，兒時的趣事，都珍藏在我們的記憶中……”隨著主持人充滿抒情的導語，一個又一個有趣的、輕松的、難忘的故事娓娓道來——過生日的樂事，尿床的冏事，追著月亮跑的傻事，被姑姑騙吃地瓜皮可以長高而猛吃地瓜皮的窘事，還有偷鄰居家的葡萄被狗追殺的糗事……教室里不時傳出一陣陣歡聲笑語。自己的故事，長輩的往事，令每一個人沉醉，每個人臉上都流露著溫馨的笑容，重溫著昔日的歡樂。

輪到班長王小莉講述了，大家用同樣歡樂的表情注視著她。

“昨晚，我問媽媽她的童年有什么難忘或者有趣的往事時，媽媽哭著給我講了一件她永遠都忘不了的事情……”

往事還沒展開，可小莉已經(jīng)拖著哭腔，大家的臉也晴轉陰了。

“我媽小時候很喜歡跳舞，有一次，學校選派她到縣里參加舞蹈比賽，老師要求穿黑色的涼鞋，可我媽家里窮，買不起，外公就說，比什么賽，又不能當飯吃，不去比了。而我媽很珍惜這樣的機會，于是，她就去向鄰居家借了一雙。比賽雖取得了很好的成績，可她卻把鄰居伙伴的涼鞋帶子弄壞了。鄰居到家里，意思是要外公賠一雙。外公當時非常生氣，揮著一把菜刀，追著她……還叫她一輩子……都不要……回來……”

小莉講到這，已經(jīng)泣不成聲，我的眼眶也跟著濕潤起來。

“我覺得我外公太狠心了，我媽媽以后就再也沒有跳過舞，她的童年過得非常不幸！”

小莉哭著走下講臺，我看到有好幾個女生在輕輕地啜泣，有的在揩眼淚，更多的人陷入了沉思。沒有人舉手要把“往事”繼續(xù)講下去，他們的感情需要宣泄，他們的思想需要引導。我知道，我不能再“袖手旁觀”了。

“同學們，我現(xiàn)在想聽聽你們對這件‘往事的看法！”

“我覺得小莉的媽媽真可憐，她外公一點也不愛她媽媽。”

“我很替小莉的媽媽惋惜，那么愛跳舞的人從此就不敢再跳舞了。”

“我覺得很氣憤，小莉她外公不應該這樣對待她媽媽！”

……

我看到小莉，自始至終埋著頭，肩膀抽動著，我問：

“小莉，昨晚你聽完你媽媽講的這件往事后，你是怎么想的？”

“我恨我外公，如果不是他那么狠心，說不定我媽媽現(xiàn)在能成為舞蹈家呢！”

我的心情突然變得沉重起來，我們的往事不應被氣憤與仇恨所包圍。當孩子們的感情宣泄完之后，我也有意識地講了一件關于自己的往事：

“同學們，往事不僅僅有歡樂的，其實最難忘的往往是那些最悲傷的，小莉媽媽的這件往事也勾起了老師童年的一些記憶……”

“老師快講，老師快講！”我還來不及往下說，這幫孩子已猴急得不得了了。

“老師小時候家里也很窮。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我家靠海，所以，經(jīng)常到海里去撈些海產(chǎn)品來改善一下生活，撿海帶、挖海蚌與打海蠣是我小時候經(jīng)常會做的樂事。在我七八歲的時候，上完學后，經(jīng)常和幾個小伙伴跟著大人到海里的巖石上打海蠣（那時的海蠣都長在礁石上，不像現(xiàn)在這樣子養(yǎng)殖），用尖尖的鐵釘把礁石上的海蠣殼打開來，把肉取下來放在帶過去的搪瓷罐里，就這樣辛辛苦苦地在海礁上曬了兩三個小時。等回到家，天已經(jīng)全黑了，看著搪瓷罐里滿滿的一壇子海蠣，心里感受到一種大豐收的滿足感，我想：一定會得到媽媽，特別是外出打工極少呆在家里的爸爸的贊揚。可是，我想錯了，那天天已黑了，媽媽在田里干農(nóng)活還沒回來，只有爸爸一個人在家，他一看到我捧著一壇海蠣，二話沒說就沖了過來，我當時還沒反應過來是怎么一回事，搪瓷罐就‘呯的一聲摔碎在房子北邊的水溝里了。那一刻，我傻了，我覺得破碎的不只是那個搪瓷碗，而是自己幼小的心靈。”

我的眼眶應該是濕潤的。學生們靜靜地聽著，正如他們經(jīng)常描繪的那樣：靜得連根針掉在地板上都能聽得見。

“你們覺得我恨我父親嗎？”

“恨！”學生們異口同聲，咬牙切齒。

“是的，我恨，因為我不明白，平常被母親表揚無數(shù)次的行為在父親眼里卻不值一提。后來，自己慢慢長大了，有一次，我媽媽對我說：你爸爸和我談起你小時候的事，那一次他做得確實很過分，可是，當時他看到天已黑了，你還沒回家，他很擔心，海上畢竟有危險，所以，為了不讓你再去找海蠣，就把你打來的海蠣扔掉了。我聽了，差點號啕大哭。”

學生們的眼神在變。

“再后來，我也當了母親，我終于理解了我爸爸，我不會再怪他，我知道，母愛如水，父愛如山，父愛是深沉的，甚至容易被誤解的。”

“與大家分享我的往事，是想告訴大家，每個時代每個人的家庭教育方式、表達方式都是不一樣的，你們這一代人非常幸運，因為現(xiàn)代的父母都懂得如何與子女溝通，用比較科學的方式教育子女，可小莉的外公，與我的父親，還有許多這個年代之前的家長，是不懂的，才會有那句‘打是親，罵是愛的俗語。我不知道小莉的外公為什么要那樣子做，但我知道，一定是另有其因的。當你能理解到這一點的時候，我們會寬容地、理智地對待他人，特別是自己的親人，這樣，在我們的心里，就不會有怨懟，不會有憤恨。”

學生們再一次陷入沉思，對他們來說，這是一次思想的沖擊，他們的眼神已十分清澈，我知道他們的生命正在這樣的一次交流、碰撞中成長起來！

我不知道自己在課堂上這樣的處理算不算機智，但當我看到學生的一雙雙眼眸被擦亮的那一刻，我確實感受到為師的價值。

（作者單位：福建省泉州市豐澤區(qū)第三中心小學 責任編輯：朱蘊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