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衛東
在一所學校做講座,講到興致高時,我脫口說出如題這句話。結束后,一位與我相識的老師走過來,半真半假地說:“我們能有什么尊嚴?”
我略微一愣,隨后笑了笑,沒接他的茬。一線教師普遍有職業倦怠感,這與“尊嚴”不無相悖,他這樣問自有道理。我也有近20年登講臺的經歷,飽嘗為人之師的酸甜苦辣,本就不是一個理想主義者,更不愿在廣大教師面前裝清高、唱高調;但主張日子再苦也要過,工作再累亦有求,而過日子、做工作總要有尊嚴,有時甚至就是為了尊嚴。讓學生享有尊嚴,天經地義,要不然,他來求學,以及我們給予他教育有什么必要?一個未曾享有尊嚴的教師怎能“讓渡”給學生有尊嚴的課堂生活?
尊嚴與幸福一樣,常常就是一種感覺,依賴、仰仗于個人的主觀努力,以及內心體驗。人們要有一顆明敏善感的心,否則,即便尊嚴迎面而來,也會視若無睹,了無反應。
那么,教師如何“與學生共度有尊嚴的課堂生活”?為此完全可以做出若干大文章。這里只能掛一漏萬,主要從教師可為、能為或應為的角度,提幾點“實踐建議”,寄望大家有更多、更深的思考。
——“課堂生活”,把課堂作為一種生活。通過網絡搜索,我幾乎沒有獲得與這一概念直接關聯的信息,也就是說,較少有人清楚地意識到或明確說出課堂是師生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我想,要是為此寫“命題作文”,一定有人把它寫得詩意浪漫、流光溢彩。我卻樂意平常視之,將它首先看作普通的生活,我們每日居于其中的課堂不正是這樣的嗎?因此,要有一顆平常心,既欣喜于“生活”中的樂事、快事,也坦然于“生活”里的瑣事、煩事;要把自我心理期待適當降一降,就像安徽小學名師薛瑞萍一本書的題目所云,“心平氣和”教學生,或許反而因此獲得一種尊嚴的體驗,獲得尊嚴感。是的,倘若總是把課堂想得那么高妙,把自己想得那么威嚴,勢必造成心理落差,尊嚴感又從何而來?
——課堂既然是一種普通生活,那和我們一起“生活”的學生就是我們的伙伴、同事或朋友,是經常交往、對話、合作的對象。伙伴、同事或朋友之間一般不會有耳提面命、諄諄告誡之類的事情發生,要不然,就會打破普通生活應有的平等。平等缺失的情境下必然不會有雙方或多方的尊嚴;而一方才有的尊嚴又不是真正或完整意義上的尊嚴。我們有些教師慣于居高臨下,又“不憚煩言”,引起學生的逆反心理,致使師生關系較為緊張,也影響了課堂生活的質量。這樣的教師,在學生那里,他的教導必然失效,他的尊嚴必然打折,就像學生的尊嚴在教師的苦口婆心中將會貶值一樣。因此我主張,教師的教導、話語、要求等不宜過多,要如古人所說,“大智知止”,善于“留白”;另一方面,“空白就是空間”,這個空間既是學生自省、自勵的空間,亦是他們(往往也包括教師)的尊嚴得以生長的空間。
——課堂是一種生活,又不“全等于”一般的生活,在一定意義上,它還是教師生活中最有價值的部分。居家過日子的日常生活固然要體現尊嚴,而課堂生活更要實現和發展尊嚴。尊嚴應是師生“合作完成”的,教師則是其中“首問負責”的對象。教師應把學生(而不是自己)的尊嚴放在第一位;有時,為了學生的尊嚴,教師或許會讓自我尊嚴有所隱退,這其實不是教師尊嚴的淡化或湮沒,而是為贏得更大尊嚴做準備、蓄力量,或者說,是教師尊嚴的另一種別有意蘊的表現;如果損害了學生的尊嚴,教師的尊嚴便是沙中之塔、海市蜃樓。因此,在職業生涯中,在課堂生活里,教師的最大尊嚴將訴諸或表現為助成學生獲得、體驗與提升尊嚴——精神人格、知識學養等各方面的尊嚴。這就要求我們既“走在學生發展的前面”(蘇聯教育家贊科夫語),又甘做“站在學生身后的教師”。
“與學生共度有尊嚴的課堂生活”,我為自己與這一理念的美妙際遇而興奮;但又深知,它在當下還是一種美的愿景,而“美是難的”(柏拉圖語)。好在教育工作的旨趣之一就在于,迎難而上,化難為易,讓“難”的美不斷成為現實。
(作者單位:江蘇省南通市教育科學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