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的隱現(xiàn)與“所有+（的）+N”總括范圍大小

摘 要：本文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運用語料庫語言學研究方法得出“所有+的+N”傾向于指稱一定范圍內事物的全體，而“所有N”傾向于指稱一類事物的全體。在語言應用過程中，因為經濟性原則起作用，“所有+N”形式使用頻率更高，“所有+的+N”反而成為不常用的形式。

關鍵詞：“的” 隱現(xiàn) 所有 總括范圍

一、引言

呂叔湘（2006）提到“所有”修飾名詞可以帶“的”，也可以不帶“的”。盧福波（2000）提到“所有”只能作定語，只是作定語時通常要用“的”。嚴麗明（2006）通過對1703條語料的統(tǒng)計得出作定語的“所有”后帶“的”的比例是46.8%，不帶“的”的比例是53.2%，不用“的”的比例略高。我們發(fā)現(xiàn)帶“的”不帶“的”的比例相差不是特別大。

吳雅清、楊稼輝（2011）指出：在量化詞①限制部分，以往的研究者存在分歧，一派認為量化詞限定的是后面的名詞短語NP，一派認為量化詞限定的是后面的DP。吳雅清、楊稼輝（2011）以“所有NP”和“所有的NP”為例，通過對母語者被試的研究得出量化詞既可以限定后面的名詞短語NP，也可以限定后面的DP。“所有的NP”傾向于指稱一定范圍內的事物的全體，而“所有NP”傾向于指稱一類事物的全體。他們的結論得出僅僅是源于對母語者的語感的研究，而沒有句法上的充分證明，因此，本文試圖運用語料庫②研究方法從句法上證明“的”的隱現(xiàn)與“所有+N”總括范圍大小的關系。

二、“的”的隱現(xiàn)與“所有+N”總括范圍大小

在漢語中，“把”的賓語必須是有定、至少是無定有指的，也就是至少是說話人所知道的對象，所以我們考察了CCL語料庫中62936條語料，剔除無效的語料，得出“所有+N”作“把”字賓語一共有163條，“所有+的+N”作“把”字賓語一共有699條。也就是說，“所有+的+N”作“把”字賓語比“所有+N”作“把”字賓語要多得多。由此我們可以認為“所有+的+N”比“所有+N”有定性更高。

呂叔湘（2006）在比較“所有”與“一切”時提到“所有”著重指一定范圍內某種事物的全部數(shù)量，可以分類的事物和不能分類的事物。也就是說，“所有+N/NP”可以用來指稱一類事物，也可以用來指稱特定范圍內此類事物的數(shù)量。上文對“把”字賓語后“所有+N”和“所有+的+N”的分布做了統(tǒng)計，得出“所有+的+N”比“所有+N”有定性更高的結論，所以我們認為“所有+N”更傾向于類指一類事物的全部，而“所有+的+N”更加傾向于指稱特定范圍內此類事物的數(shù)量。

為了進一步佐證上述觀點，我們考察了“所有”在多項定語中的情況。其中雙項定語的語料最多，雙項定語中尤以“限定范圍的定語+（的）+所有+（的）+名詞/聯(lián)合式名詞短語”及其變式最多。在實際的言語交際中“所有+N/NP”或者“所有+的+N/NP”所指的事物往往是在一個范圍內。這個范圍可以是時間、處所、領屬。表示時間的范圍定語可以由表時間名詞、同位結構來充當，如：“今年的所有比賽、情人節(jié)當天所有的球票”。表示處所的范圍定語可以由表示地點的名詞（包括地點專名）、方位短語、聯(lián)合短語來充當，如“香港所有的大學、世界上所有的孩子、拉美和加勒比地區(qū)的所有國家”。表示領屬的范圍定語可以由表示機構的名詞、人稱代詞、方位短語、聯(lián)合短語來充當，如“通用電氣的所有業(yè)務、我所有的智慧、中遠集團上上下下所有成員、中國大飯店或國貿飯店的所有餐廳”。

“所有”和“限定范圍的定語”之間位置可以互換，在加上兩者后面“的”可以隱可以現(xiàn)，所以從理論上來說一共有八種可能的組合，我們以“X”來代替“限定范圍的定語”，以“Y”來代替“名詞/名詞短語”。這八種組合依次是：X+的+所有+的+Y；X+所有+的+Y；X+的+所有+Y；X+所有+Y；所有+的+X+的+Y；所有+X+的+Y；所有+的+X+Y；所有+X+Y。下面將各種組合出現(xiàn)的數(shù)量列舉如下：

X+的+所有+的+YX+所有+的+YX+的+所有+YX+所有+Y所有+的+X+的+Y所有+X +的+Y所有+的+X +Y所有+X +Y

數(shù)量010250450213

通過上表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X+的+所有+的+Y”和“所有+的+X+的+Y”這兩種組合在實際的語料中是不存在的。“所有+X+的+Y”“所有+的+X+Y”“所有+X+Y”這三種組合出現(xiàn)的情況也非常少，一是因為“X”和“Y”常常不能組合在一起，例如“所有我的書”可以說，但是“所有我書”和“所有的我書”不能說；二是因為容易產生歧義，如：“所有海洋中的水”既可以分析為“（所有+海洋）中+的+水”結構，也可以分析為“所有+（海洋中的水）”結構。綜上，自然語料中“X+的+所有+的+Y”和“X+所有+的+Y”為優(yōu)勢語序。

石毓智（2000）認為“的”的基本語法功能是：確立某個認知域的成員（一個或者多個）。在一個既定的認知過程中，認知域和成員的地位往往不能相混。“A1+的+A2+的+N”不能成立是因為整個“A2+的+N”所指的是一個認知域的被確立的成員。然后再用A1修飾限制，就意味著從這個已經確立的成員中再確立出成員（又當作認知域）。這就違背了在既定的認知過程中認知域和成員身份不能相混的原則。這個理論正好解釋了我們?yōu)槭裁丛谧匀徽Z料中“X+的+所有+的+Y”和“X+所有+的+Y”為優(yōu)勢語序。

（1）直到近代實驗科學誕生之前，尤其是在中世紀的歐洲，他的所有思想都被尊為不可懷疑的真理。

（2）他所有的作品，文句都是極簡單的。他的特色，就是用極單純的文字，寫出極復雜的心情，文體簡潔，十分有利。

例（1）中“所有思想”作為認知域存在，數(shù)目開放，但是謂語“被尊為不可懷疑的真理的思想”是一個封閉的集合，成員數(shù)目是有限確定的，所以“所有思想”前面要加上“他的”確定認知域成員的數(shù)量。例（2）中“所有作品”是作為認知域存在，數(shù)目是開放的，加上“的”后確定了認知域成員的數(shù)量，所以“他”后面不需要加上“的”再去確定認知域成員的數(shù)量。

三、“所有+N”短語傾向于不加“的”的原因

“所有+N”更傾向于類指一類事物的全部，而“所有+的+N”更加傾向于指稱特定范圍內此類事物的數(shù)量。

（3）任何一個既定的人，任何一個現(xiàn)有的理論，都不可能洞察一切，預言一切；不可能把所有問題解決殆盡，我們總可以再問一個為什么！站在才華橫溢的先輩肩上的后繼者，永遠有未竟的事業(yè)召喚他們。

（4）客觀的分析一下自己的整個基礎和學習狀況是很重要的，因為還剩的時間不長了，我們不可能把所有的問題都搞得很清楚，把學習能力都提高到高考所要求的能力層次上客觀的分析一下，找對自己的位置做針對性的復習。

（5）在太陽系中，地球和所有的行星都一邊自轉，一邊繞著太陽公轉。

例（3）中的“所有問題”指稱的就是世界上各種各樣的問題，可以是已有的，可以是還沒有出現(xiàn)的，可以是別人的，可以是自己的，可以是大的，可以是小的。“所有問題”與前面的“一切”相呼應。例（4）中“所有的問題”指的是學生在學習過程中遇到的問題，范圍就比上文的“一切問題”小。例（5）取自《中國兒童百科全書》。該書屬于科普類書籍，科普類書籍的語言比較嚴謹，客觀色彩濃。在太陽系中地球是行星中的一顆，所以不說“地球和所有行星”。

在《中國兒童百科全書》中我們也發(fā)現(xiàn)了下面的例子：

（6）像人的一生一樣，太陽及所有恒星也有朦朧的初生期、光輝燦爛的青壯年時期和風燭殘年的衰亡期。

太陽屬于恒星，按照之前的理論“太陽及所有恒星”這樣的說法是不對的，但是在實際的語言交際中常常這樣說。我們又統(tǒng)計了3000條語料中“所有”后加“的”與不加“的”的情況，發(fā)現(xiàn)“所有”后傾向于不加“的”。

這種現(xiàn)象的存在涉及到語言使用中的預設原則。預設是指在交際的過程中，當說出一句話的時候，這句話往往包含著某種前提條件。如“你的女兒幾歲了？”這句話中，包含著“你有女兒”這一前提條件。

（7）小西一手拿筆和購物清單，一手推著一個偌大的購物車在貨架中走，買好一樣，劃去一道，豁出時間和金錢去，給何家村的鄉(xiāng)親們購置年貨。回到家后，把所有東西都堆在臥室的雙人床上，小山一樣，五顏六色，五花八門。

上例中“所有東西”指的是“小西買回來的年貨”。因為前文有提到小西去買年貨，所以不會把“所有東西”理解為“世界上所有的東西”。

運用言語交際中的預設，可以達到語言的經濟性效果。經濟性原則其實就是省力原則。陳淑美（2008）“提出語言的經濟性原則體現(xiàn)在語言運用過程中將數(shù)量與效果二者的最佳結合。這里的‘數(shù)量’是指詞語或者句子的長度，也就是詞的數(shù)量的多少，這個跟時間是緊密聯(lián)系的，因為數(shù)量越少，寫出來或者說出來所需要的時間就越少，消耗的體力就越少。”如果在具體的語境中“所有+的+N”和“所有+N”所指是一樣的，那么人們傾向于省力，使用“所有+N”的形式。

五、“的”的隱現(xiàn)與語體因素

因為經濟性原則，“所有+N”成為了更常用的語言形式，語體因素與“所有+的+N”有密切的關系。書面語或正式文體的語言比較嚴謹，符合語言的規(guī)范，而口語和文學作品的語言比較隨意、自然。尤其是文學作品語言，有時作者為了追求文學作品語言的美感，追求語言的新奇新穎，形成藝術性的語言而傾向于在“所有”不能修飾的詞后加“的”，使非法的句法結構變得合法。

（8）為了讓爾凱爾旋蘭姑紀媽高興，她把所有的悲哀都隱藏在內心深處，將計就計的跟著大家演戲，，甚至，她沒有因為雅晴不是桑桑而少愛她一點。瓊瑤 夢的衣裳.

（9）他能把所有的表達都歸向溫和，自然，親切的方向，上帝在做他時一定多用心了。

（10）“只要跟你在一起，人間就根本沒有這個‘苦’字！我們會把所有的艱苦化為歡喜，我要做你的‘蕓娘’！”

（11）華又琳把所有的“真實”，一股腦兒帶進傅家莊，讓這莊院里的每一個人，都無法逃避，無法遁形了。

（12）她把所有的傷心裝進行囊掙扎著回到了祖國，回到了深圳，她相信只有祖國才能給她第二次生命，才能撫慰她受傷的靈魂。

例（8）中“所有的悲哀”相當于“所有令她感到悲哀的事情”。例（9）“所有的表達”相當于“所有表達出來的東西”。例（10）“所有的艱苦”相當于“所有令我們感到艱苦的事情”。例（11）“所有的‘真實’”相當于“所有事實”。例（12）“所有的傷心”實際上相當于“所有令她傷心的事情”。

加上“的”后的“所有+的+動詞/形容詞”相當于“所有”加上一個復雜的名詞性短語。這些例子均取自文學作品，如果墨守成規(guī)采用“所有”加上一個復雜的名詞性短語，一方面文章顯得冗長，另一方面破壞了語言的美感。

注 釋：

①劉丹青（2008：121）“量化詞（quantifier）指加在名詞短語

上使之帶上數(shù)量特征而又不屬于數(shù)字的限定詞……粗略地分，量化詞一般分成全量（universal quantification）和部分量（existential qunatification，直譯為‘存在量’）兩種。前者包括了英語中的“all、every、each”，漢語中的‘所有、一切，每（個）’；后者包括了‘有些、有的、某些、一些’。……全量還分為集體性的（collective）和逐指性（distributive）。”

②我們使用的語料庫是北京大學語言研究中心語料庫（簡稱CCL語

料庫）。在沒有特殊說明的情況下，例句都來自CCL語料庫。

參考文獻：

[1]劉丹青.語法調查研究手冊[Z].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8.

[2]呂叔湘.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增訂本）[Z].北京：商務印書館，

2006.

[3]嚴麗明.“全部”、“所有”和“一切”的比較研究[D].廣州：

暨南大學，2006.

[4]盧福波.對外漢語常用詞對比例釋[M].北京：北京語言文化大學

出版社，2000.

[5]陳淑美.語言的經濟性原則在漢語中的體現(xiàn)[J].韶關學院學報，

2008，（10）.

[6]石毓智.語法的認知語義基礎[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2000.

[7]伍雅清，楊稼輝.量化名詞的兩種形式——談“所有NP”和“所

有的NP”[J].外國語，2011，（1）.

（黃琦 北京師范大學漢語文化學院 1008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