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凌
歷史只眷顧那些創造歷史的人——在周韶華作品面前,我們只能發出這樣的感嘆。在周韶華身上、我們不僅能感受到一代宗師所特有的吞吐宇宙、牢籠古今的風范,還常為其難以遏止的創作欲望所動容:年屆八十有四,仍表現出年輕人似的虎虎生氣,聞雞起舞,筆耕不輟,佳作迭出,不可止息。每日薄明的微曦中,周韶華滿頭銀發下思索的表情,以及被天光勾勒出的揮筆姿態,是我們這個時代最為動人,也最讓人感慨的形象。
9月7日至22日,由中華人民共和國文化部、中國文學藝術聯合會、湖北省人民政府、上海市人民政府共同主辦的《神游東方——周韶華藝術大展》在中華藝術宮舉行。關于展覽的題目,依我的理解,這對周韶華而言,其義是雙重的:既是他的繪畫方式,又是他全部創作的價值取向。我們不妨將其表述為:在創作中,周韶華以“神與物游”的審美方式,在感知祖國山川與人文傳統的基礎上,重新領略東方的宇宙觀,天地之道、生命意識、人文精神及美學觀,并在形而上和實踐體系中加以重構,最終將其轉換為現代性的價值坐標與語言風格。
所謂新時代背景,包含了一系列復雜的元素:全球文化秩序的動蕩與重組,世界性的對“東方”價值的再認知與迷戀,市場化浪潮推動下中國美術的成長,以及中國美術前所未有的主體性訴求等。從中,我們可以看到這樣一個時代性的趨勢,即無論是西方的主流文化機構,還是中國美術的官民兩界,都在急切地尋找、期待能滿足“中國當代藝術”想象,代表中國當代藝術高度的觀念、形態與人物。那么,究竟有多少藝術家試圖為這一時代性課題提供答案,很難估量。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在中國美術界,尤其在中國畫領域,還很少有人能像周韶華那樣以以孤峭卓拔的人格來回應時代的期待與渴望。
在新的語境下閱讀、重釋周韶華的作品,其意義結構陡然變得復雜而多重。在此,我們將遭遇到一系列新的命題,比如,如何在全球化格局中重估周韶華藝術的現代性價值?周韶華的新水墨能否代表中國當代藝術?周韶華在中國美術主體建構中將扮演什么角色?天才的創造能否轉換為市場的主體?在周韶華的巨大成就面前,我們應該如何書寫屬于自己的當代藝術史?這些課題雖復雜繁瑣,卻都是本次展覽試圖加以探索的;同時,我們所選擇的觀察視角如全球化、中國美術主體建構、市場化以及當代藝術史等是時代所賦予的,因而也是無法回避的。從根本上講,上述命題與視角并非僅屬于周韶華個人,它亦屬于中國當代藝術。
本次展覽所選的四個系列的200余幅作品,多為周韶華各個時期的代表作。它們首尾相貫,前后呼應,清晰地勾勒出周韶華三十多年來的創作脈絡,凸顯了以“大美”為核心的山水美學追求,集中表現了周韶華建構視覺大格局,開拓山水新時空,探索山水新語言所積累的經驗與成果。有論者將周韶華的山水新體稱之為“氣勢派”山水,從形態上講,這大抵是不錯的。然而,我更愿將其稱為人文山水。其理由在于,決定這種山水新體的人文精神、歷史養分是如此之豐厚,如此之綿密。似可以這樣勾劃它的輪廓:在與宇宙萬象交感式的體察與對話中,周韶華以強烈的主體精神駕馭并超越了客觀物象,使其在導入預設的歷史、人文走向中,升華為超視覺的審美意象。閱讀周韶華的作品,無論是巨幛大幅,還是尺牘小品,但覺重岡復嶺,山勢岧峣,皆有塵埃不到之勢;大漠巨浸,煙云輕蒸,高天迥地間,似有逸懷浩氣貫乎其中。思之令人心旌搖動,人畫皆醉……。魯迅論漢末魏晉文章的八個字極適宜周韶華的山水:清峻,通脫,華麗、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