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風
主持人:王悅陽(記者)
嘉 賓:汪大偉(上海創意設計工作者協會主席、上海大學美術學院院長)
張同(上海創意設計工作者協會副主席兼秘書長)
丁乙(著名當代藝術家)
徐明松(上海創意設計工作者協會理論專業委員會主任)
何根祥(上海創意設計工作者協會空間專業委員會主任)
徐軍(上海創意設計工作者協會時尚專業委員會主任)
勵忠發(上海天大廣告設計有限公司董事長)
劉宏駿(上海浪淘沙文化傳播有限公司創意總監)
金江波(上海大學美術學院院長助理、教授)
金秋季節,創意申城。即將舉辦的第二屆“上海創意設計大展”,為這座城市增添了新的魅力。創意設計,已是當代上海城市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更是構建上海城市精神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為此,“獨家藝見”與上海創意設計工作者協會聯合舉辦了一次展覽前的“熱身”討論。
何謂創意設計?
主持人:在討論之前,其實很有必要向各位專家咨詢,我們通常意義理解下的創意設計或所謂的創意產業,究竟包含哪些概念與元素?
汪大偉:我們現在談的設計,和以往的設計已經發生質的變化了。現在協會的名字叫創意設計工作者協會。大家說創意本身就是設計,沒有創意哪來的設計?所以有人問在設計前加個創意是不是多此一舉。現在看來,應該把創意設計單獨列一個名字。整個社會形態在轉型,從工業化社會到后工業化社會,再到信息化社會,我們的業態也跟著轉型。原來是以滿足功能為需求的工業化生產方式,轉到在滿足功能的基礎上更要滿足人的精神需求。在這樣一種社會轉型過程中,創意產業就應運而生了。
我們現在提的設計和工業社會的設計就發生了這樣的變化。以前,圍繞工業社會的設計專業性很強,比如服裝設計、工業設計、產品設計、包裝設計、平面設計等等,非常專業化。這種專業化是工業社會的分工造成的。工業社會的生產方式就是根據不同的分工,從原料開始一直到組織生產,組織生產里還分工藝、組織材料、設計、工程師、工藝師等等,都是針對專業進行分工設計。而現在的業態更多是一種超脫了專業的、跨界的融合這樣一種創意,某種程度上更多是概念性、理念性的創造。在這種創造下再融合專業來解決功能性問題。以概念、創意作為引領,再來組合原有的分工型的設計。
面對這種產業發展,我覺得現在有兩個方面是要作為核心發展的,一是如何適應人的全面發展的需求,二是引導一種新的生活方式的思考。
創意設計解決的問題是對新的生活方式的引領、創造,最終是追求人的全面發展。原來我們的設計是針對功能的,解決具體問題。但是有了一個理念,要采取跨界的組合,要用全新的方式方法來創造設計。舉個例子,三維打印本身并不是很先進的東西,但一旦和互聯網相連,它就改變了我們的生活——我不必買衣服了,直接到網上下載一件,發送到打印公司,第二天就會把衣服送來,要大要小直接把數據拉一下就好了。這是信息化社會的技術帶給我們的。在這之前,大家想這么做也不行,因為沒法把實體變成信息進行傳播。創意產業是在信息化技術和社會生產方式的基礎上派生出來的。現在不怕你想不出來,想得出來就怕你做不到。
主持人:大偉老師很好地闡述了創意對于時代的意義。那么張同老師是如何理解設計這一概念的呢?
張同:設計這個概念非常普世,每個人,哪怕是文盲,自身也有一種設計的潛在意識。每個人起床后照鏡子就是一種設計,穿衣服也是設計。不過最普世的設計是功能階段,然后再加上美化,要滿足精神層面的需求。而光美化還不夠,要上升到一個境界,要內外合一。
實際上這個程度也比較低,國外已經開始追求人和物的合一。人在每個特定的場景都有一種特定的生活方式,而任何物都要與之形成協調關系,把人作為世界中的一個物質,然后來理解設計和人的關系。所以設計既很普遍,也很深奧。
從全國來講,現在都重視創意產業,但沒有真正從創意產業的規律和主動脈上去切入。我參觀過臺灣的創意產業,他們好在哪兒呢?他們不是圈了一塊地然后重新改造,首先是搭建商務平臺,搭建中間平臺,搭建資金支持、政策扶持的平臺,讓人、人的創意還有企業和技術集聚到一起加以孵化。上海雖有很多創意園區,但不能只是把空架子搭起來,缺乏這些內容。
上海對設計的理解,局部是可以了。比如造一棟樓,會去追求造型,質感,采光。但是這個樓與周邊,包括歷史的承載和對接往往不會考慮,在宏觀上比較差。我覺得要從設計的本意去要求和理解每一個空間與場景。我們要用設計的每一個元素去創作人的生活方式,去創造一個環境,而這種環境是符合人的功能和心理要求的。這才是設計真正要解決的問題。上海各個行業加起來有3萬多個設計師,但實際上中國有決策權的不是設計師,而是領導。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應該在某些方面提倡尊重知識,要支持設計師,讓他們創意的聰明才智真正融合到行業領域發揮作用,千萬不要用論資排輩這種很陳舊的觀念,或者用長官意志來決定投標。
作為發展中國家的城市,上海更應有前瞻性、宏觀性的眼光看待設計對城市的作用。設計倫理學講究通過設計手段的干預形成一種社會秩序,比如馬路,無序的擁擠都可以通過設計來解決。設計實際上可以做很多事,真正成為調節社會精神層面的一種杠桿與手段,它能發揮非常好的作用。我們上海能不能凸顯文化設計?這才是真正有文化有品位的,而這需要政府大力支持,尤其要搭建兩個平臺,一是技術和制度的服務平臺,一是商務平臺。這兩個平臺靠個體、靠企業搭建不起來,只有靠政府支持。這兩個平臺搭建好了,上海就有可能成為東方的夢工廠。
創意設計與上海
主持人:前面談了很多有關于創意設計的概念。具體到實際問題,各位如何看待創意設計與上海這座城市的關系?
徐明松:創意設計是一個最簡單的問題,但有最復雜的答案。像創意設計之父說的,設計就是一個因子,但能產生巨大的能量。
設計和我們的生活越來越緊密。如果把古典社會和現代社會做區分,古典社會美學來自對精英的服務,大到城市設計,小到手上的物品,都是為精英服務的,所以并不具有以人為本的理念,離平民生活很遠。到了現代社會,人跟設計的關系很緊密。到了今天電子時代,我們今天設計美學特征,一個是當下性,全體設計師思考今天的設計和生活的關系。第二個就是它的波普性,或者說是全民性。現在的設計是為全民服務的,或說是為社會各個階層的人服務的。第三個就是文化多元性,設計文化更多是東西方的融匯。回顧上海設計文化的發展,這一百年來的發展,現在拿出來的東西完全是西方的,是拿來的東西。我們本土的創意原力在哪里?傳統文化的東西如何真正滲透到現代設計中去?這是個很大的課題。
其實在上海創意設計是能大有所為的,一方面源于上海與現代設計很早就接軌了,另一方面就是上海文化有兼容并蓄的特征。兼容并蓄中,很重要的是也要汲取我們本身的文化原力,汲取本土的文化資源。
此外,現在的設計越來越走向以人為本。以人為本在不同的時代有不同的時代背景,在當代更具有價值。美學城市不僅是展覽的題目,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更是與設計息息相關。原來有句話“生活藝術化,藝術生活化”,我現在替換成“生活設計化,設計生活化”,這可能是我們思考的面向。
主持人:丁乙老師是一流的設計師,也是本次設計大展的策展人。在您看來,當下的創意產業設計現狀是怎樣的?
丁乙:中國的設計還是存在很多斷裂的。我們從五六十年代學習包豪斯的實用主義、功能主義的理念,一下跨越到高級的,對于美學的思考是非常缺乏的。比如上海,從人才和文脈等來說,已經是中國設計領域里最先進的城市了,但推來推去還是推到30年代。現在很多建筑還是回溯30年代的輝煌,包括現在很多生活方式,還是會回到30年代。講上海開埠后百年歷史,轉來轉去還是在30年代的時間節點上。我在國外與很多人交流,在他們的思維里,就是承認30年代這一段。30年代的設計是和西方先進思想結合得最好的時代。比如,把原來四世同堂的生活方式嫁接在西方聯排別墅上,出來了現在的石庫門。這是典型的上海城市精神的設計經典。包括家具領域有許多和中國的口彩有關系的。比如年輕人要結婚,老人要送12件家具,基本都是葡萄多子多福這樣。老人六十大壽孩子要送一套家具,福祿壽、仙鶴,一看就是中國動物的圖案。這一看就是能代表上海的設計元素。當然今天時代不太一樣。80年代后流派就消失了,沒有流派的概念,都是混雜的。所以我們在策劃設計展的時候有一個概念就叫上海再設計。我們今天所有面對的東西都是被設計過的,實際是要尋求新的改建方案使它更好,這個過程中一定要有更新,要有價值提升。
從來沒有這么多人關心過設計,設計的影響力從來沒有如此寬泛。這都是商業社會造成的,所有商品生產都是過量的,所以要進行廣告宣傳,使商品有更大競爭力,使品牌有認知度。
勵忠發:我也有些想法。上海的設計原來是響當當的。上海的手表、縫紉機、自行車……是能代表上海形象的,但現在沒有了。設計是依附在經濟基礎上的,好的設計需要成功的企業。企業要是起不來,設計肯定起不來。
劉宏駿:講到創意產業,上海算是比較多的。但上海的創意產業就是插花,哪里有好看的花抓一把來,誰都不愿做園丁。因為園丁要去栽培去耕耘,要花功夫去伺候。插花是容易的,如果國內找不到花,就到國外去找設計師,讓他把花插到上海來,這非常容易。但相對于本土設計師,很多機會沒有了。
為什么是插花式的操作?因為見效快。大的項目都講立竿見影,插花是最經濟的手段,但也是最沒根基的方式。國內設計師很努力,但面臨的環境是不公平的。前幾年參加英國的設計展覽,我問他們是怎么扶植本土的、默默無聞的設計師。原來他們有一個基金,學生與專業設計師都可以提方案,委員會評估后給予扶持。項目可能成功,也可能打水漂,但成功是有概率的,比如投十個,至少有一個是成功的。這種扶持我們這里是沒有的,創意園區基本都是房地產的翻版,名字好聽,但沒有實際手段。這是我們面臨的困境,短期內可能也沒有辦法改觀。
此外,在這個消費時代,我們拼命在消費設計、消費概念、消費創意,一層一層地覆蓋,不斷更新。不像30年代,有時間讓設計慢慢發展演化,從標志性的變成整體性的風格,現在沒有這個時間,我們是被動地被技術朝前推。插花型的經濟模式使得沉淀更難了,而沒有沉淀,就無法把好的風格養成一個氣候。這也是一個時代趨勢。
我們還要保持清醒,要回歸到人本身去考慮價值依托。我們并不需要又一座高聳入云的大樓,而是一個很親切很舒適的拐角、扶手。我們所有的景觀是向上的,沒有橫向的,所以會感覺到城市的擁擠、緊張和冷漠。城市設計不是圖外表的好看,而是細節的,親和的,講究與生活息息相關的點點滴滴。要考慮如何把設計回歸到本來的層面,遠離炫耀的紀念碑式的大設計,離人更近一點,這樣才是真正的設計。而設計師也要從開始時就建立設計倫理。
未來的希望
主持人:剛才各位的闡述,不僅解釋了創意設計與上海這座城市的緊密關聯,也談到了不少現狀與有待提高之處。從發展的眼光來看,通過此次設計藝術大展,我們能否看到將來的趨勢?
何根祥:設計師本身要做好工作,也要回過頭來反省未來設計方向。目前,我們為了追求速度、效益和業績這些看似很美好的東西,忽略了很多身邊的東西。未來要回到設計的本源。我覺得生活在這個時代也是很幸運的,以前的人幾輩子才能經歷的事情,我們都經歷了。60和70一代我覺得是很幸運的,看到了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我們有責任和義務,為設計的倫理和規范做一點力所能及的工作。
徐軍:我在日本的設計中心,看到里面的公共辦公室免費讓設計師入駐,這是政府對產業的支持。上海在前面十年做了很多創意園區,硬件做得很好。哪怕是變相的房地產,總體來說硬件打造得非常好。但軟件有待提高,要找到屬于自己的城市精神與文化特色。上海是中國與西方文化交融非常徹底的城市,形成了獨特的海派文化。上海在中國是與眾不同的地域,所以這座城市的創意設計應該注重風格的建立,凸顯中國人的風格,比如把傳統文化用現代手法去演繹。上海最適合這樣的搭建,把傳統的東西做得非常符合現在的審美需求。上海未來以品牌發展為平臺,以設計師為推動力來發展品牌。
主持人:上海的創意產業,在今后會有怎樣的道路?
金江波:為什么要設計?回歸到根本來看,我覺得設計無非是讓我們創造更有品質的生活。怎樣實現呢?大家都說要有品牌。品牌在哪里?生活方式在哪里?蘋果是品牌和設計,但弄堂里幾根竹竿晾衣不也是設計嗎?我們也要討論一下什么是我們微觀生活。另外,我們未來究竟走向什么?難道回到傳統,一杯茶一把扇子,那是我們的生活嗎?不是,一定是信息化覆蓋掉我們生活的本色。我們為什么不對這些趨勢做一些判斷探索呢?比如我們有自動駕駛汽車,信息化不是網絡,是要把人變成計算機的核心,人自身能成為計算機。我們所有的佩戴變成信息的載體,改變生活方式,一做就能成為品牌。這些東西需要思考,設計要成為我們的日常。
汪大偉:我覺得石庫門、月份牌都是上海城市精神濃縮的經典案例。月份牌是當時在商業推廣時把本土文化自然融合的成功案例,但改革開放以來,我們缺乏了文化自信,覺得什么都差,比不上人家,連月亮也是人家的圓。自身品牌如何樹立,文化自信如何建立,是我們現在的問題。設計師在這里做過一些努力。最早的一套民居郵票就是把中國各個省市的民居做成郵票的圖樣,聯通用的是中國結的符號,把象征吉祥如意的中國結和一個數字化的媒體通訊的現代化企業結合起來。我們現在就需要這樣的探索和推進。
設計不單是解決功能問題,而是要用設計演繹本土文化。我們現在竭力提倡這樣的方式方法,也是對民族文化的認可,以此建立文化自信,推進文化自覺。等到每個國民都有文化自覺了,就是文化大國了。中國的近現代設計繞不開上海,上海是發源地。我們要有這種文化自信。
我們講設計是提倡一種生活方式。我覺得慢生活是針對我們現在的快生活提出的,實際核心是返璞歸真,回歸到追求自然的生活方式。從慢生活的提倡到文化自信、自覺的樹立,這就是我們當下要提倡的方向。什么是上海設計?上海設計是中西合璧,是追求卓越、追求品質品位。要形成上海的設計風格,這種風格的追求需要幾代人的梳理,慢慢積累積淀,不是一蹴而就的。這次的設計展,就是在美學城市的旗幟下,讓我們的設計業來把美學作為一個動詞去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