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的一萬種姿態

能驅動人們回鄉的節日，首推春節，其次便是清明節。清明在路上的人中，緬懷先祖者有之，祈求風水者有之，順帶省親者有之，怕了城里的霧霾趁機開溜洗肺者有之，利用大好假期談情說愛者亦有之，斷魂說不上，銷魂或許有。

節前的一次會議上，某領導言畢忽然來了一句：清明將至，大家都回去掃墓吧，正好回顧一下自己從哪里來。眾人大笑，說應該是看看自己將往哪里去吧。領導正色曰：那土里的白骨，給了我們DNA，撫育過我們，難道不是我們的根源么。我們聞之默然。想來這清明時節，向生亦可，向死亦可，無非是游蕩于荒野磷火和行尸走肉之間、奈何橋和高架橋之間的一股白煙。

人有幾種活法？在我眼里只有兩種：活在中國；移民。至于死法，那就多了。最近看到某雜志的專題，標題叫《在北京，2000萬種死法》，不過對于當過多年社會新聞編輯的我來說，里邊的各種死法都不稀奇。而且我看到這標題時，出于職業習慣想改改它——最近不是說保定要做副都了嘛，將來外遷的北京人沒那么容易在八寶山化作青煙駕鶴西去了，準確的提法是《在北京或保定及廊坊滄州承德等衛星城，2000萬種死法》。

今年以來，官員自盡似乎很是流行，而且跳樓居多，據官方說法，他們都是抑郁癥。好吧，我試著想象一下他們的心境，當金錢成為一串數字，美人成為一攤白肉，珍饈成為一碟蠟丸，天啊，活著還有什么趣味，不如死了算了。只是跳樓的死相有點難看，總是搞得肝腦涂地的樣子，遠不如吞金自盡來得古典和幽怨——反正他們家里又不缺黃金。

自殺好歹是自選動作，最憋屈的死法是莫名其妙被別人安排了程序和名目，譬如躲貓貓死。據說朝鮮的軍機有一種可以控制油路的裝置，是專門防止飛行員叛逃的，你要是超出了設定的里程，或是航線偏離有附逆嫌疑，地面工作人員就咔嚓一下把你的油路斷掉，然后飛機就會撲向大地母親的懷抱。最狠的是，此時的彈射座椅是被鎖定的，亦即你無法跳傘。許多飛行員怵了，要求退役。其實這玩意也沒那么可怕，我覺得吧，在機艙后座搭個開鎖師傅就行了，如果上峰禁止非法運營載客，那就自備一個錘子隨時砸窗。

萬物皆有生死。最近的新聞說，香蕉艾滋病已經由東南亞向世界蔓延，可能會給香蕉界帶來滅頂之災。可憐猴子們沒死于靈長類的艾滋病，卻怕要死于香蕉艾滋病了，一個個活生生餓死。我們雖不以香蕉為主食，暫時不用當餓殍，但一個物種的消逝總是傷感的。多年以后我們向子孫講述威水史《香蕉成熟時》，他們會問“香蕉是什么”，就像問“BP機是什么”、“膠卷是什么”一樣。

世人活著的姿態，無非穿行于饑餓、貧病、勞碌、霧霾之中，但死去的姿態很豐富。嫖客死于歡場，賭客死于賭場，刺客死于沙場，政客死于玉璽之下，都是極好的，不負少年頭或禿頭。而那倚欄乞討、從來吃不飽的街邊乞丐，倘讓他選一種死法，那一定是，吃飽了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