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中國女性主義自清末產生以來就存在著“他者主導”的現象,而作為女性主義主體的女性卻缺乏主體意識。本文追溯了“他者主導”中國女性主義的歷史,從男性、女性和社會的各個角度分析這種現象存在的原因和背景。
[關鍵詞]中國女性主義 他者主導 主體異位
[中圖分類號] C913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5-3437(2013)24-0158-03
女性主義,又叫女權主義,是十八世紀末以來在世界范圍內興起的一種政治思想和社會理論,指導著世界各地的婦女解放運動。女性主義在中國最開始出現時就被本土化,并且形成了獨特的發展歷程。自清末女性主義傳入中國以來,中國女性主義由男性提出,又由男性主導和發展,形成了一種“他者主導”的現象,無論是理論架構還是主體敘述,都普遍缺少女性經驗,而這一切都使得中國女性主義始終缺乏鮮明的主體意識。
一、二十世紀中國女性主義發展簡史
(一)中國女性主義的萌發
在我國歷史中,一直存在著各種對女性不幸命運同情的文本。明中期后,伴隨著“三言二拍”、《聊齋志異》等市民文學的繁榮,勤勞美麗、善良可愛的女性形象得到了更多的贊美,清朝曹雪芹的《紅樓夢》更是將女性地位推至頂點。雖然這些文學作品并沒有發展出思想理論,但仍然可以說明中國的女性主義思想其實很早就萌發了。從晚清開始,西學東漸,女權運動在中國的一些發達城市展開。1897年,中國最早的女子社會團體——中國女學會成立;1898年,第一份婦女報刊《女學報》創刊。維新派開展禁纏足、興女學的活動,希望從形體和精神兩個方面解放婦女。對于這些做法,維新派有自己的理論解釋:她們認為婦女纏足,不能生育健壯的后代,“羸弱流傳,何以為兵乎?”梁啟超還認為,國家積弱,是“分利”的人太多,女子由于沒有學識,以致沒有職業,都成了分利的人。所以,要強國就必須興辦女學。康有為則在《大同書》中提出,“男女同為人類,同屬天生”,要使之同享“大同之樂”。[1]由此可見,他們解放婦女的目的不是單純地出于對于婦女命運的關心,而是為了挽救國家民族的危亡,是改良主義思想在女性問題上的體現。
(二)中國女性主義的形成
(1)資產階級革命時期
1903年,被譽為“女界的盧梭”的金天翮發行《女界鐘》,標志著中國國內系統的女性主義理論出現。金天翮強烈呼吁要實行“女權革命”,喊出了“女權萬歲”的口號。他提出婦女應爭取的六種權利及對婦女參政的論述,是當時女權運動中非常積極的主張,帶有婦女解放運動綱領性質。但歷史證明,《女界鐘》中婦女解放運動的綱領,反倒成為從民族救亡的角度出發呼吁婦女參加革命的宣傳文件。正是在這本書中,作者提出“天下興亡,匹婦有責”,成為中國婦女運動的基調,貫穿近一個世紀。資產階級革命黨領導人孫中山也提倡男女平等,將男女平權的原則納入三民主義最核心的民權主義之中。辛亥革命結束了封建帝制,卻無法從根拔除封建思想長期對人民的束縛。女性的解放,是封建社會做不到的事,但是孫中山將其納入了革命綱領。雖然不能說孫中山是利用女性主義來獲得女性的支持,但可以肯定的是:女性主義是孫中山資產階級革命的重要手段。
(2)新文化運動時期
辛亥革命后,中國文化思想領域泛起了一股尊孔復古的逆流,婦女是最深受害者,女權運動也沉寂下去。1915年開始,發生了一場徹底的反封建思想文化運動,女性主義思想又活躍起來。這個時候的女性主義強調了婦女的獨立人格,這是在以往的歷史上從未有過的。因為新文化運動的倡導者是把承認和尊重“個人獨立自主之人格,勿為他人之附屬品”作為新道德的前提,他們認為婦女問題的實質,歸根結底是要不要承認婦女也有獨立的人格。這一時期女權主義思想的傳播,推動了對封建婦女觀的批判,促進了婦女的覺醒,鼓舞她們積極投身于此后發生的五四愛國運動。
(3)馬克思主義傳入中國后
隨著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李大釗等早期馬克思主義者開始用馬克思主義及其婦女觀重新認識婦女問題。此后,婦女問題與階級問題結合起來,馬克思主義婦女解放思想取代了革命派的女性主義,成為婦女思潮的主流。雖然馬克思主義并不認同所謂的“女性主義”,并把女性主義理論列為資產階級思想,但是婦女解放思想從根本上說仍是帶有女性主義色彩的。1927年毛澤東在《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中,對中國婦女的解放問題,提出了較為系統的理論體系。其中與主體意識有關的是“婦女解放是自己的事情,也是農民自己的事情;婦女解放必須走組織起來的道路”,“婦女解放與階級解放和民族獨立之間,存在內在的聯系。”[2]由此可看出,毛澤東提出婦女解放的目的與孫中山將女權放在三民主義中的目的相似,都是希望獲得占人口一半的女性能夠支持革命、參與革命,而并不是真正希望女性自覺自發地自我解放。
(三)中國女性主義的發展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期,隨著中國市場經濟體系的形成和思想解放,中國女性的主體意識在與官方的對抗中得到釋放。這種對抗性以對抽象化的、意識形態性的“婦女”概念的空洞偏頗的不滿為起點,卻并沒有發展為女性主義,而是迅速轉向了對“差異”的格外堅持和強調,產生了一種“女人味”文化。乍看起來,這種新的“女性”概念豐富多樣,強調個性和主體身份,明顯優越于以往的“婦女”概念對女性性別的長期盲視和壓抑。但是,對于性別因素的過分強調,使得這一概念的內核已經由“性別”減縮為“性”了。傳媒和意識形態傳遞了這樣一種錯覺:女人的價值在于她的外表,女性的性別身份是通過與男性的性差異來體現的。
至于這種“女人味”文化是否是中國女性主體意識覺醒的表現,似乎不能一概而論。如果女性是因為發現自我的美而想要展示自我,那么這無疑是主體意識的發現,但仍不排除有很大一部分女性對于“女性”這個詞是在認識上的退化。可以說,中國的女性在這個時期發覺了自我的存在,但她們并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我,也沒有理論幫助她們實現自我、達到新的人生追求。女性主義,在那個時候的中國被強烈地呼喚著。以李小江為代表的市場女性主義產生,讓中國女性主義走上了質變的發展道路。從那以后,主體意識在中國慢慢覺醒,直到1995年世婦會的召開,中國的女性探索著,也在前進著。
二、中國女性主義“他者主導”現象分析
(一)中國女性主義產生于傳統父權至上的封建社會
中國幾千年的封建社會都是以父權制為中心的父系社會,在“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禮教的反復浸淫后,中國女性的地位就更加低下。“男主外,女主內”、“男受命于朝,女受命于家”的觀念長期主導了女性思想,女性想進入社會享受與男性同等的社會分工地位的機會幾乎為零。當一種社會文化根深蒂固的時候,它就變成了一種理所當然的社會慣例。在兩千多年的男權社會里,我國女性成為傳統“四大繩索”束縛的精神囚徒, 傳統意識貶損的對象,她們沒有自主人格、主體身份和主體價值,默默地接受封建的三從四德之教化,把自己視為物化的家庭附屬品,被動地維系著自己的人生需要。[3]另外,由于女性地位的底下,導致女性獲得教育的機會也很少,處于蒙昧狀態的勞動婦女根本沒有辦法找到有效的理論來幫助自己爭取權利。在女性主義的理論層面上,中國必須要向西方學習,而這種學習所必備的外語能力更加難以被女性獲得。
(二)中國女性主義與中國民主革命史相關聯
中國婦女解放運動并不是一項純粹由婦女自身領導的、獨立的解放運動,而是伴隨中國大革命產生的、由男性革命家為主要領袖的全民族解放運動的一個組成部分。這也使得中國的女性主義始終不能有一個穩定的理論歸屬,而是成為各種思想流派拉攏人心的政治工具。在這一點上,“女權”與“人權”的概念很像,它們都是強調人的自由與解放,并且對于一部分受壓迫的人民有強大的吸引力。但是它們的工具性使得理論提出的最終目的根本無法完全達成,女性在追求更宏大的目標時喪失了對于自身的關注和發現。所以,雖然中國女性主義把解放婦女同挽救國家危亡、建立民主共和國聯系在一起,具有鮮明的愛國主義政治色彩,但是它卻總是漸漸逐步消融在時代、民族、社會解放這些更為重要的“宏大敘事”中,最終成為一個“不在場”的問題。[4]
戰亂的年代往往造成思想領域的繁榮景象,但是從戰亂中孕育的各種思想理論是需要在隨后的和平年代中加以整理、穩定的。中國女性主義經歷了幾十年的戰亂,最終伴隨新中國的成立進入和平時期。但這個時候的婦女解放理論已經是被馬克思主義改造過的女性主義了,也不具有女性主義的自覺自發的天然屬性。因此,新中國成立之后,中國的女性主義幾乎沒有發展,就是因為:一方面,思想的產生失去了戰亂年代作為時代背景;另一方面,馬克思主義的婦女解放理論背離了女性主義強調的自覺自發的原則,卻作為主流思想抑制著女性主義的發展。[5]
(三)中國女性主義道路表現出極強的依賴性和被動性
歷史地看,西方的婦女解放運動一開始就以自覺的女性主義方式出現,表現為一些女作家在著書立說中表達各種為婦女抱不平的觀念。她們把全體婦女看成是一個整體,一個相對于男人而受壓迫的社會群體,并要求改變該群體的共同處境。所以,西方女性主義是從謀求人類共同利益的斗爭中逐漸分離、發展壯大的,指向作為對立面的男性群體,在整個歷史進程中表現出很強的離心力。相比較而言,中國的女性主義道路則表現出極強的依賴性和被動性,作為“被解放者”、“權利訴求者”與男性群體并存,而沒有將男性群體作為抗爭的對立面,沒有真正成為女性主義的主體。男性啟蒙者往往先走一步,向全社會召喚婦女解放。事實上,中國婦女的解放運動也主要是靠男性中的民主人士和革命家來引導和支持的。這個傳統在五四運動中發揚光大,一直延續到新中國成立以后。社會主義新中國在全國范圍內直接發起了一場鼓勵女性參加社會工作的女性解放運動。女性由新中國成立前的依附“家庭”和“男人”,進而轉向了依附于社會和國家。但就當時的大多數女性而言,還沒有形成“我要解放”的意識,卻享受了“我被解放”的結果。因此,這種在外力作用下被動實現的女性主體意識,是與當時社會的發展水平和發展需要不相適應的,缺乏女性的普遍覺悟和自主努力的內涵。
另外,中國的女性主義者把爭取婚姻自主權作為擺脫對男性家長依附關系,取得人格獨立、人身自由,從而發展女權的起點。然而,這也從另一方面反映出中國女性的奮斗歷程是漫長的、艱辛的。對婚姻自由的追求,更多的還是對于中國封建禮教的反叛,而并不能說是女性主體意識的完全覺醒:因為女性反抗的只是父權制的社會制度,而并不是男女不平等的整個社會秩序。只有當參政權被提上議程,中國女性的主體意識才算達到了真正的覺醒。
(四)中國女性主義必然體現中國的民族特性
中國人的世界觀是“天下觀”,主流思想里強調“和”與“仁”,集體主義在歷史的較量中明顯占據了上風。中國人喜歡考慮“大家”、“大我”,也甘愿為“大家”、“大我”犧牲“小家”、“小我”。在中國人看來,“我的就是世界的”。但以美國為代表的大多數西方國家卻不是這種民族特性。在個人主義盛行的國度,公民們強調的是個體的自由與發展,每個主體的利益和訴求都該得到滿足和重視,集體只是個人的相加,而沒有高于集體的個人。他們的價值觀可以理解為“世界的就是我的”。從這個層面上來看,民族特性乃至民族主義也會影響著一個國家女性的主體意識。由于西方女性主義突出女性的自我意識,因而其女權運動的發展顯出了較強的個性化特征,而中國婦女解放運動注重群體特征,其主流不是“個性解放”,因而在女性主體意識方面顯得相對薄弱。
三、結語
回望中國的女性主義,我們發現:在沉睡了幾千年的華夏大地上慨然浮現的中國女性主義,卻是以男性為主導的,其女性主體性缺失;中國女性主義產生于民族解放的宏大潮流中卻隨著革命成功逐漸勢弱,其女性主體性難見蹤跡——而這一切,歸根到底都在于女性主體意識的匱乏。當然,女性主體意識覺醒的必要條件是社會的發展和女性自身素質的提高。社會的發展既包括生產力的提高,還包括舊有觀念的更新和新制度的建立,女性自覺意識的培養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實現的,而是一項長期的社會化工程,除了女性自身的努力,還要依靠政治經濟文化等社會條件的不斷進步和發展。
[ 參 考 文 獻 ]
[1] 康有為.大同書[M].北京:古籍出版社,1956.
[2] 毛澤東.毛澤東選集 (第一卷) [M].北京:中國人民出版社,1991.
[3] 佟新.社會性別研究(第二版)[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
[4] 復旦-密歇根大學社會性別研究所.百年中國女權思潮研究[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5.
[5] 王政.越界——跨文化女權實踐[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4.
[責任編輯:雷 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