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文章基于新制度主義社會學的視角,對高校教師管理的同行評議制度進行了分析,指出了目前我國同行評議制度中存在的問題,并為完善和改進同行評議制度提出了建議,以期使同行評議制度真正能夠發揮其作用。
關鍵詞:同行評議制度 新制度主義
同行評議制度,是國際上高等教育界普遍采用的學術評價體系。研究者認為,同行評議是由學術專業的同行們對相同學術領域中其他成員的研究發現或學術文章進行評價,進而分配聲望和榮譽、支持研究的基金和資助、終身學術職位、學術團體會員資格、在權威出版物發表成果的機會等稀缺資源的制度規則。[1]同行評議制度,是學術自治傳統下獲得學術共同體廣泛接受的一項制度安排。這項制度雖然起源于高等教育比較發達的國家,但在民國時期就曾引入我國,后又經歷了斷裂。在我國高等教育改革過程中,同行評議制度又重新被引入高校的管理實踐中,并被廣泛地應用于學校組織評估、學科評估、職稱晉升、學術成果鑒定和學位審批等很多方面。
但此項制度重建的時間不長,在本土可借鑒的實施經驗有限,加上我國特有的文化和制度因素的影響,所以,我國高教界的同行評議制度還很不完善,需要更多經驗和研究支持。本文基于社會學的新制度主義理論,對高校同行評議制度建設的基礎和作用機制進行分析,并對完善同行評議制度提出建議,使同行評議制度真正能夠發揮其對學術共同體建設和提高學術科學研究質量的重要作用。
新制度主義對制度的認識
舊制度主義把制度視為解釋人的社會行為的既定環境條件,本質上是人類功能行為的產物。例如,迪爾凱姆認為,制度是圍繞某種社會功能的實現而產生的社會行為規范在某個領域內的集結和體系化。[2]而新制度主義則將制度視為人類行為的重要動因之一,且具有自主性,通過相應的設計,制度經由個體的偏好和自我身份的認同而影響集體或個體的行為,包括行為的目標和結果。因而,制度不僅僅是在社會互動的過程中逐漸生成,并自發地影響著人們的社會行為,而且制度可以通過理性的思考和設計,用以引導或約束人們的社會行為,規范人們的行為方式,控制人們的行為結果。所以,豪爾與泰勒將制度界定為嵌入政體或政治經濟組織結構中的正式或非正式的程序、 規則、規范和慣例。[3]
隨著社會組織化程度的提升,制度對人類行為的規范作用也日益受到重視,事先設計的理性制度,已經大大超越了自發性制度的生長速度。為了讓我們所選擇的制度能夠切實達到預定的設計目標,實現對社會行為更好的組織與控制,對制度問題的研究也成為社會科學各領域學者關注的熱點。馬奇、奧爾森認為制度是社會組織的約束力量,不僅包括正式規則、程序和規范,還包括為人的行動提供 “意義框架” 的象征系統、認知模式和道德模板,即習俗、角色、信仰、 文化和日常生活中獲得的知識。[4]斯科特將制度概括為:是由符號性要素、社會活動和物質資源構成的持久社會結構,包括為社會生活提供穩定性和意義的規制性、規范性和文化—認知要素,以及相關的活動與資源。[5]
新制度主義社會學傾向于在更廣泛的意義上界定制度,認為制度不僅體現在法令層面,更體現在認知層面。制度產生的根本機制是社會的文化認知, 即 “普遍的符號體系”和“共同意義”的構建。[6]下表是新制度主義學者所概括出的制度構成三大基礎要素:
除了規制性要素、規范性要素外,新制度主義還將文化—認知要素納入制度的構成要素中。在這些構成要素中,由于規制性要素的基礎是法律、法規和慣例,易于設計、安排或更改,處于制度的表層。而文化認知作為社會歷史的沉淀物,通過共同的信念、理解獲得廣泛認可,則位于制度的最深層次。[7]在完善的制度系統中,三個基礎要素往往同時存在、相互作用并促進組織有序穩定地運行。
上述的研究發現,不僅推進了制度研究的理論發展,同時也在各種社會活動的組織過程中得到廣泛應用,高等教育活動領域也不例外。從新制度主義社會學的視角看,高校中所實施的同行評議制度,就是其外在的規章性制度、學者們共同遵守的學術規范還有學者們對教育和學術理念認同三重因素共存且相互影響的過程。
同行評議的新制度主義特征
依照斯科特對制度要素的概括,我國高校目前實施的同行評議制度,并不完全與其對制度要素的概括相符,但在基礎框架和運行機制這兩個最為重要的維度,我們還是能夠清楚地看到新制度主義特征。
(一)同行評議制度的構成要素
1.同行評議的規制性要素
新制度主義將制度的構成要素劃分為三大類,其中的規制性要素包括法律、政策、規章制度等,通過強制性機制來約束、調節人們的行為。制度在社會中的作用主要是通過建立一個人們互動的穩定性結構來減少不確定性,增強活動的預見性和有序性。高等教育同其他社會活動領域一樣,也需要有明確的活動目標和穩定的活動秩序,強制性的約束力也是必不可少的要素。
同行評議制度中的規制性要素,則主要表現為保證同行評議實施的相關政策和規定。例如,我國目前的學位審批、職稱晉升、一級學科、重點學科、重點研究基地、博士后流動站的審批和日常評估,教育部和省級人文社會學科優秀成果獎、各種優秀博士學位論文獎的評審,各學科內一些學術榮譽的評定,委托課題之外的各類基金項目、規劃課題的立項,都是在國家和教育部相關條例、規定的基礎上,以同行評審的形式,來執行政府規定標準和程序。這些相關的政策法規和規則條例,使得我國的同行評議制度具有很強的規制性特征,對評議所涉及的活動有很大的影響力和控制力。
2.同行評議的規范性要素
在學術共同體成員長期的互動過程中,積累了一系列對于適當行為的判斷標準,并轉化為共同體成員對自身行動是非的判斷標準和行動倫理,通過對參與者進行約束性期待,以使他們能夠承擔處于道德義務相應的社會責任。所以,社會學者更關注制度的規范性要素,認為制度是為社會生活提供道德框架的準則結構。[8]這些倫理框架就是制度規范性的根源,也是同行評價制度體現自律型規范性的基礎。
我國的同行評議制度,在執行程序方面對來自政府的政策法規更為倚重,但在對學術成果的判斷方面、對學者的學術行為方式的規范方面,則兼顧到了吸收和運用學術領域自發形成的是非標準和行動原則。對評議對象和學術行為的適當性標準的規定,體現了高等教育學術領域的共同期望和價值觀。例如,在教師的職稱晉升和學位審批過程中的同行評價,就將教師和學生之學術成果的原創性、科學性,以及研究過程是否遵守了學術規范,作為重要的衡量標準。這些同行期望和學術規范,就是學術共同體長期發展所積累的行為倫理,它們不僅存在于正式的制度中,并且內化到了學者們的行動之中,對學者們進行著約束。所以,遵守學術規范不僅是制度上對于學者們的要求,而且更是學術共同體的道德約束。
3.同行評議的認知性要素
文化—認知性要素包括共同的信念、共同符號系統和意義框架,通過模仿性機制在社會互動中建構社會實在[9],即通過被認可的認知模板、意義系統影響個體行為的偏好、價值認同從而影響組織活動。如果說規制性要素和規范性要素都是制度的外顯層面,需要參與者有意識地去遵守,那么文化—認知要素則是制度的深層支撐,是參與者在無意識中也會去履行相關的規則,因此我們可以看到文化—認知要素是制度中最為有力的要素,不僅使參與者能夠在制度范圍內行動,而且同時也為制度本身提供了有利環境。
在同行評議制度中也存在著文化—認知要素,這源于學者們對于學術的認識,學者們認為他們在學術的圣殿中其忠誠應該指向專業的學科知識,以學科知識為最高的價值,并且同一學科專業的學者都享有平等的權力,學者們有資格進行相互的評價,必要的時候還要相互執行紀律。教師們相信,應該由他們自己決定工作的價值。正是基于這種認識,學者們才會認同同行評議制度,才認為有專家參與和主持的評議是可信的。
(二)同行評議制度的合法性基礎
邁耶認為一個組織必須適應環境才能生存,因此對環境的關注不能只考慮組織所處的技術環境,還要考慮其制度環境,即組織所處的法律制度、文化期待、社會規范、觀念制度等為人們所“廣為接受”的社會事實。技術環境要求組織服從效率機制,制度環境要求組織服從合法性機制。合法性機制指那些誘使或迫使組織采納具有合法性的組織結構和行為的觀念力量。正如組織存在于一定的制度環境基礎上并服從合法性機制一樣,制度功能得以發揮的重要條件,是其要建立在合法性基礎之上,即制度的建立超越了個人的私利,為制度涉及的所有或多數利益相關者所承認并接受,是合情合法且與社會期待同向的。
自上述對同行評議制度的要素分析中可以看到,我國高校的同行評議制度的合法性機制,也同樣是建立在相關的法律法規、學術規范和學術共同體的認同基礎之上的。首先,學者從事學術研究的工作和成果需要給予評價,因此就需要有相關的政策法規為依據,這是同行評議制度在規制層面的合法性基礎。其次,學術研究成果及其結論和知識都有相當的專業性,行業外人士無法給予適切評價時,最有發言權的就要屬該學術領域里的同行了。因為學者們承認其學術研究的不可替代性和專業性,因此他們會依據學術領域長期形成的學術規范,對評議對象進行評審,學術規范是同行評價規范性層面合法性的支持。學術自治、治理程序要正義,標準要符合學術規范,評價者要有專業資質等理念和共識,是學術共同體接受同行評議制度的認知基礎,也是其存在的另一合法性基礎。
我國同行評議制度存在的問題
通過對同行評議制度中的三個層次的制度要素以及其存在的合法性基礎的分析,可以看到同行評議制度并不是只有一個要素在發揮著作用,而是以其合法性為基礎的三個層次要素相互支撐、相互作用而得以運行的,其中規制性要素保證制度得以運行,規范性要素保證行動主體遵守規則,文化認知要素保證制度運行的良好環境,這三個層面的要素是相輔相成的。反觀我國現行的同行評議制度,其中還是存在著一些需要改進的問題。
(一)制度設計不夠完善,程序設計不嚴謹
在目前的同行評議中還是缺乏一些制度上的設計來規范其運行過程。例如,如何選擇進行評議活動的專家,這在現行同行評議制度中缺少明晰穩定的相關規定。例如,評議程序不夠完善,評審的保密制度和公平機制以及評審的反饋機制等都還沒有建立起來。因此,現存的制度對于同行評議的活動過程不能進行良好的規制,也不能很好地把參與同行評議的人員行為控制在制度的框架之內,評價走過場和評價舞弊的事件時有發生。
(二)政治權力和行政權力參與其中,使制度本身的合法性受到挑戰
由于很多項目的評審活動是由政府或者學校行政機構來組織進行的,因此在這個過程中的同行評議形式大于制度實質,因為政治權力和行政權力的主導性,使得學術權力在同行評議制度中的話語權受到侵犯。而以政治權力或行政權力代替了學術權力,就使得學者們所認同的學術和學術研究者的專業性遭到了破壞,也就是說同行評議的合法性基礎受到了威脅,在這種狀況下同行評議制度便不能夠發揮它原本的學術自律功能了。
(三)同行評議制度自發自覺程度低,執行中易受到人情關系影響
同行評議制度的合法性基礎是學者們所認同的學術價值和專業性,其評議是以學術為標準進行的。但我國的同行評議制度是政府主導下的結果,學術共同體對制度規則和制度實施機制的認同程度不夠高,加之我國人情社會的制度環境,因而當同行評議過程中自覺遵守制度規則的要求受到人情等因素的挑戰時,評審者可能會因此放松評審標準或違背評審原則。雖然這一點在同行評議制度的規則中沒有表現出來,但是確實存在于同行評議制度的實施過程中,成為被大家利用的潛規則,并且這種形式有時也會給學者們帶來一定的利益,因為項目評審不好通過時便可以借助于人情關系。
建構和優化同行評議制度的一些思考
從上述分析來看,同行評議制度中既存在著制度設計上的問題,也存在著文化—認知層面的問題,建構和優化同行評議制度需要從兩個方面同時努力。
(一)完善同行評議的制度設計,使得活動開展和參與者的行為有據可依
要對同行評議的程序進行嚴密的制度設計,包括對評審專家選擇的標準是什么、選擇的原則是什么等都要進行詳細的設計。例如,項目評審是要建立雙盲的評審制度還是建立公開透明化的制度還需要經過考證。另外,也可以考慮建立評審的反饋制度和學者對于項目評審意見和結果的申辯制度等。所有這些制度設計都是為了保證同行評議活動能夠很好地開展,同時也是給同行評議的參與者們一個行動的框架,在這個框架之下評審專家和學者們都可以自覺地約束自己的行為,使得學術研究和成果能夠獲得公正的評審和評判。
(二)加強立法保障和制度建設,保證同行評議制度中學術權力的話語權
現實執行過程中政治權力和行政權力的參與會使學術權力受到損害,因此在完善同行評議制度的過程中,必須要注意防止這兩種權力的干擾。第一,要通過相關立法保證高校獨立自主的權力空間,排除政治權力對同行評議制度的影響。第二,在高校內部也要建設和完善相關的制度,保證在同行評議的實施過程中行政人員只是組織者和服務者,學者才是同行評議制度的發言人,將行政人員、評審專家和被評價者三方分離開來,使他們之間所產生的交集是在制度的設計下,而并非人為可以去操作控制的。例如,被評價者所提交的作品由一批行政人員負責審核后,再去除被評價者個人相關信息后交給另一批行政人員,由這批行政人員交予專家進行評議,這樣就能夠最大限度地擠壓行政權力干預評議過程的空間,使行政權力只扮演服務的角色。
(三)從學術共同體的建立著手,強化學者們的文化認同,鞏固學術權力
同行評議制度本質上是建立在學者對學術價值和學術規范的認同上,評審專家都應以知識真理為最高評判價值。那么在對同行評議進行制度設計的時候,也不能夠忽視在文化—認知層面對該制度的建設。因此,只有建立學術共同體,在該群體及其活動中強調對于知識至上的價值觀的認同,使得學者們在學術共同體中鞏固知識性的、專業性的文化認同,才能使得學者們由內而外地在制度的框架下進行行動,同時鞏固了學術權力在同行評議制度中的話語權。而這些都是在為同行評議制度創造良好的運行環境,維持同行評議制度穩定的深層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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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北京師范大學教育學部)
[責任編輯:于 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