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金瓶梅》中的女性美

摘 要：明代嘉靖、萬歷時期，我國社會在封建經濟高度發展的基礎上，已經開始出現了資本主義的萌芽，在封建社會的母胎中，已經孕育著資本主義的經濟因素[1]。成書于這個時代的《金瓶梅》反映出當時女性不同于以往時期女性的特點。本文就身體美、服飾美、性情美三個方面論述《金瓶梅》中的女性美。

關鍵詞：《金瓶梅》 女性美

展現《金瓶梅》中的女性美在近些年出版的論文中有所體現，如2012年《安徽文學》上河北師范大學的齊曉威發表的“論《金瓶梅》中女性之間的關系”寫到了潘金蓮與龐春梅之間友好與關愛。2010年王惠的碩士學位論文“服飾與《金瓶梅》人物形象塑造”中對服飾有較全面的描寫，從服飾方面提及《金瓶梅》中的女性美。2009年南開大學的付善明在寧夏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上發表的“《閑情偶寄》與《金瓶梅》中的女性美”提出女性美的標準是：肌膚：尚白、眉眼：眼尚細而長、眉尚曲而長、手足：手尚纖嫩、足尚柔尚窄小、態度：尚媚。總體來說，集中研究《金瓶梅》中的女性美的文章并不多見，本文試圖為這一方向的研究盡一份薄力。

一、身體美

1、形體之美

《金瓶梅》中對女性是否纏得一雙好小腳要求極為嚴格，西門慶就有著足戀傾向，對三寸金蓮情有獨鐘。他所追求的女子除去容貌的美麗和其他因素外，小腳也是一個不可或缺的條件。第4回中西門慶在勾引潘金蓮時，最關鍵的動作是“去他繡花鞋頭上只一捏”。在第22回中來旺兒央吳月娘將蔣聰媳婦宋慧蓮許與自己為妻，月娘見惠蓮比金蓮腳還小些兒。西門慶對宋惠蓮久久不能忘懷，最使他動心的是“誰知你比五娘腳兒還小”由以上事例中我們都可以看見在明清人的觀念中，女性的小腳的重要性絲毫也不亞于她的容貌。因為，小腳女人走起路來弱不禁風，楚楚可憐。正是一個強調柔弱的病態美的時代，成為女子纏足的潛在動力之一。

2、容貌之美

金瓶梅中女性眾多，這里列舉幾例蘭陵笑笑生對《金瓶梅》中主要女性的描寫，第7回中描寫孟玉樓“月畫煙描，粉妝玉琢。俊龐兒不肥不瘦，俏身材難減難增。素額逗幾點微麻，天然美麗；緗裙露一雙小腳，周正堪憐。行過處花香細生，坐下時淹然百媚。”第9回吳月娘眼中的潘金蓮“眉似初春柳葉，常含著雨恨云愁；臉如三月桃花，暗帶著風情月意。纖腰裊娜，拘束的燕懶鶯慵；檀口輕盈，勾引得峰狂蝶亂。玉貌妖嬈花解語，芳容窈窕玉生香。”第9回中潘金蓮眼中的眾妻妾“見吳月娘約三九年紀，生的面如銀盆，眼如杏子，舉止溫柔，持重寡言。第二個李嬌兒，乃院中唱的，生的肌膚豐肥，身體沉重，雖數名妓者之稱，而風月多不及金蓮也。第三個就是新娶的孟玉樓，約三十年紀，生得貌若梨花，腰如楊柳，長挑身材，瓜子臉兒，稀稀多幾點微麻，自是天然俏麗，惟裙下雙灣與金蓮無大小之分。第四個孫雪娥，乃房里出身，五短身材，輕盈體態，能造五鮮湯水，善舞翠盤之妙。”第13回中西門慶眼中的李瓶兒“今日對面見了，見他生的甚是白凈，五短身才，瓜子面兒，細灣灣兩道眉兒，”從中我們可以看出蘭陵笑笑生在對女子容貌美的描寫上看重的是白皮膚、銀盆臉、柳葉眉、櫻桃口、楊柳腰，由此可見，在明朝中后期世人對女性容貌美的要求更傾向于瘦削，表現出一種體態輕盈的柔弱美。

二、服飾美

1、服裝美

《金瓶梅》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性和清爽干凈的男性，他們的服裝五彩繽紛，絢麗多姿，樣式之新穎，品種之浩繁，令人眼花繚亂，嘆為觀止。第14回，李瓶兒穿著“白綾襖兒，藍織金裙，白布[髟狄]髻”給潘金蓮過生日。潘金蓮的衣著是：“沉香色潞綢雁銜蘆花樣對衿襖兒，白綾豎領，妝花眉子，溜金蜂趕菊鈕扣兒；下著一尺寬海馬潮云羊皮金沿邊挑線裙子，大紅緞子白綾高底鞋，妝花膝褲……。”月娘身著“大紅緞子襖，青素綾披襖，沙綠綢裙。”。第十五回中吳月娘穿著大紅妝花通袖襖兒，嬌綠段裙，貂鼠皮襖。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都是白綾襖兒，藍段裙。李嬌兒是沉香色遍地金比甲，孟玉樓是綠遍地金比甲，潘金蓮是大紅遍地金比甲，頭上珠翠堆盈，鳳釵半卸。從第15回中，大街上觀燈的行人對樓上賞燈的西門慶的娘子們評價“一個說道：‘已定是那公侯府里出來的宅眷。’一個又猜：‘是貴戚王孫家絕妾，來此看燈。不然，如何內家裝束？’”。從《金瓶梅》中人物的服裝我們可以看出，書中人物穿著較為隨便，服飾的等級區分較模糊，“內家裝束”是指宮中婦女的穿戴。所謂“非其人不得服其服”[2]而西門慶僅僅是一個小小的山東提刑所掌刑正戶，由此可見，《金瓶梅》所體現的明代婦女的服飾穿著等級性不強，政治體現性較弱，這與當時的社會狀況有關。商品經濟的發展與繁榮，法制的松弛以及明王朝統治機構的漸趨腐敗，使得明人的服飾發生了顯著的變化。人們強調個性的張揚，強調自我價值的發展，反映在服飾上就是不再以嚴格的等級服飾來約束自己，下層人民也渴望有一身上層社會的衣服，用心將自己包裝的鮮艷漂亮。從上文引用的第14回和第15回中我們同時也可以看出，西門慶的妻妾們穿著多以襖和裙為主，以我們現代的服飾來看，襖較小，而拖地裙較長，搭配穿著類似今天朝鮮族的服裝，從中我們又可以看出，明朝這種“金鐘罩”似的服飾并不是以修身為目的，而是以遮掩為目的，完全遮蔽了女性玲瓏凸透的曲線，掩蓋了女性美，十分符合“滅人欲”的理學要求。

2、發式美

《金瓶梅》中顯示的發式種類很多，常用一窩絲杭州攢的發式。‘杭州攢’，這種發式較為隨性自然，是一種家常發型，因為這種發式顯得非常隨性嫵媚，在小說中使用者多為妓女，比如鄭愛月兒和李貴姐均有一窩絲杭州攢的形象。還有一種是佩戴鬏髻，鬏髻就是用多種材料制成的頭發罩，罩在梳好的頭發外面，并用簪子固定。鬏髻的種類按制作的材料不同而分為幾種，即頭發鬏髻、銀絲鬏髻、金絲鬏髻。頭發鬏髻是用馬尾或人發編的假髻，為一般家庭婦女佩戴，《金瓶梅》第2回中，還未嫁入西門慶家的潘金蓮“頭上戴著黑油油頭發鬏髻”。銀絲鬏髻是用銀絲編成的尖圓頂網罩。銀絲鬏髻價值不菲，大戶人家的女眷才有條件佩戴。但在服飾等級并不嚴格的明朝，有經濟條件的女子都可以佩戴銀絲鬏髻，如《金瓶梅》第32回描寫院子里的李桂姐“眾人看見他頭戴銀絲鬏髻”。西門慶也告訴李瓶兒家中妻妾銀絲鬏髻倒有幾頂。金絲鬏髻，這是鬏髻中最貴重的一種，金冠是官宦人家的正室夫人才能享受的特權，是尊貴地位的象征。在《金瓶梅》第20回中“李瓶兒“拿出一頂金絲鬏髻，重九兩。因問西門慶：“上房他大娘眾人，有這鬏髻沒有？”西門慶道：“他們銀絲鬏髻倒有兩三頂，只沒編這鬏髻。”可見，在明代金絲鬏髻價格不菲。所以，嫁給西門慶做第六房妾的李瓶兒也不好拿出來戴，便叫西門慶毀成頭面戴。

三、性情美

1、溫柔好性

書中第1回寫道：“這月娘秉性賢能，夫主面上百依百順。”在第13回中西門慶道：“房下自來好性兒。”第16回中西門慶說道：“俺吳家的這個拙荊，他到是好性兒哩。不然手下怎生容得這些人？”以上這些西門慶的評價都可以斷定西門慶對于吳月娘的肯定，作為封建社會中的家庭正妻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容得下男人的三妻四妾，平衡家庭關系，保證男人在外主事時家庭內部的和諧，中國有句古話“家和萬事興”這正是體現了女主人在協調家庭關系中的重大作用。而吳月娘的溫柔好性更是西門慶在保持三妻四妾、眠花臥柳時依舊能飛黃騰達的關鍵，同時也得到了西門慶的尊重。

嫁給西門慶后的李瓶兒性格變得和婚前截然相反，面對別人對她懷孕的質疑，面對官哥出生后潘金蓮的嫉妒和百般欺辱都忍氣吞聲，只能叫繡春煩請潘金蓮“休打秋菊吧，哥兒才吃了睡著了”。或者討好潘金蓮甚至潘姥姥和仆人，走迂回路線。如第64回中玳安對守靈的伙計這樣夸李瓶兒“若說起六娘的性格兒，一家子都不如他，又謙讓又和氣，見了人，只是一面兒笑，自來也不曾喝俺每一喝，并沒失口罵俺每一句‘奴才’。使俺每買東西，只拈塊兒。俺每但說：‘娘，拿等子，你稱稱。’他便笑道：‘拿去罷，稱什么。你不圖落圖什么來？只要替我買值著。’這一家子，那個不借他銀使？只有借出來，沒有個還進去的。還也罷，不還也罷。”李瓶兒在經歷了幾番痛苦的婚姻后，在西門府實現了自己對家庭生活期待的愿望，她的愛情達到了情感和肉體的滿足，她所做的一切不僅僅為了迎合自己的丈夫，也是為了保住自己暫時美滿的家庭。

2、心向夫主

《金瓶梅》中多處表現了作為正妻的吳月娘在西門府運作的方方面面都為西門慶考慮。第16回中西門慶打算娶李瓶兒時和月娘商量，月娘對他說“你不好娶他的。他頭一件，孝服未滿；第二件，你當初和他男子漢有交；第三件，你又和他老婆有聯手，買了他房子，收著他寄放的許多東西。常言：機兒不快梭兒快。我聞得人說，他家族房中花大是個刁徒潑皮。倘一時有些聲口，倒沒得惹虱子頭上搔。奴說的好話，趙錢孫李，依不依隨你！”幾句話說到西門慶心坎里，讓讀者看來都心悅誠服。月娘為西門慶考慮的全面詳細不僅告訴西門慶暫時不宜娶李瓶兒過門，而且詳細說明了不娶的原因，并在最后說了一句“奴說的好話，趙錢孫李，依不依隨你”體現了男性的絕對掌控地位，為西門慶留足了臉面，照顧了西門慶的夫主地位，甘愿做西門慶的從屬。第21回中吳月娘在雪夜許愿“不拘妾等六人之中，早見嗣息，以為終身之計，乃妾之素愿也。”在封建社會對孝道的規定最重要的便是承續香火，《孟子》一書中“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家族的繁衍與繁榮，是中國人最為基本、最為持久的生活欲望，是許多人念念不忘的生存目的。”[3]在如此寒冬臘月，如此夜色沉沉，且又只在暗地里為西門慶祈禱，足可鑒吳月娘對西門慶的一番真情。

3、女性覺醒

中國封建社會的正統思想要求女人做男人的附屬，男人可以隨意娶妻納妾休妻變賣妾室，無論如何女人都要絕對服從不得有任何怨言。《金瓶梅》的女性卻與以往作品中的女性表現出很大的不同。她們在封建社會的重壓下，雖然出身、性格和遭遇都不同，但覺醒的她們有了合理的追求與欲望，都進行了不屈的抗爭。她們常常以果決的行為打敗須眉男兒，表現得很另類，帶來的震撼是驚世駭俗的。西門慶命歸西天時要求自己的女人們：“三賢九烈要貞心，一妻四妾攜帶著住……”。處事謹慎的孟玉樓在西門慶死后已經打定主意離開西門宅院，且表現出異乎尋常的果決：我不如往前進一步，尋上個葉落歸根之處，還只顧傻傻的守些什么，沒的耽擱了奴的青春，辜負了奴的年少。潘金蓮出身貧苦，心眼俱慧，聰明潑辣，作為張大戶夫妻斗爭的犧牲品嫁給武大郎。她不甘心：“想當初，姻緣錯配，奴把他當男兒漢看覷。不是奴自己夸獎，他烏鴉怎配鸞鳳對！奴真金子埋在土里，他是塊高號銅，怎與俺金色比！他本是塊頑石，有甚福抱著我羊脂玉體！好似糞土上長出靈芝。奈何，隨他怎樣，到底奴心不美。奴是塊金磚，怎比泥土基！”。她努力改變自己的命運，先是向武松表示好感后又嫁西門慶成為西門慶的第五房妾，潑辣的她最終短命夭亡，橫尸街頭。《金瓶梅》作者為女性的不幸命運而吶喊，表現出了對女性前所未有的關注與同情。他所塑造的完全現實主義的女性形象群體，在中國古代小說史上，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作者從自然本性而非道德角度描寫女性世界，表現了女性的主體意識、女性對自我生命的覺悟，顯示了新因素的萌動聚積。”[4]

三、《金瓶梅》中的女性美形成的原因

1、政治腐敗、吏治松弛

明代中后期，幾乎沒有一個“好皇帝”。武宗是有名的縱欲天子、兒戲皇帝，做厭了皇帝竟然自封 “大將軍、總兵官、太師 、鎮國公”，上演歷史之一大滑稽，住厭了宮殿住“豹房”，最后死在那里。世宗一意齋蘸，神宗安處深宮，皆數十年不見大臣 。所以明代從正德朝開始朝政已經逐漸由盛轉衰，政局腐壞。統治者的疏于政務、沉于玩樂、國家的內憂外患，種種狀況構成了造就貞節觀念淡薄的溫床。

2、農業遲緩、商業發展

明朝建立之初，明太祖朱元璋實行休養生息的經濟政策，使得農民的地位和奴婢的處境都得到了很大的改善，農民有了充足的時間從事手工業和商業，這一時期的手工業和商業水平有了大幅度的提高和發展。隨著手工行業規模的進一步拓展和社會分工的擴大，使得商品化的趨勢日益明顯。隨著商品經濟的不斷活躍，生產力的不斷加強，明代出現了資本主義萌芽，由此引發的社會變化是深刻而且廣泛的。這時，許許多多的人放棄了傳統的農業生產而從商，專門從事轉運、販賣農產品和手工產品，使得商人的數量不斷增多。商業的發展為人們思想的活躍，新思想的引進和興起奠定了堅實的物質基礎。

3、理學凋敝、心學興起

明朝前期，在思想界占統治地位的是程朱理學，朱熹注釋的“四書”、“五經”是官定讀本和科舉取士的準繩。明成祖還敕令胡廣等纂修《四書大全》、《性理大全》等書，以采輯宋、元諸儒之說。明中期后，由于社會矛盾尖銳、危機加深，有識的思想家懷著經邦濟世的強烈責任感，希圖對儒家思想的傳統形式加以改造，為現實的政治統治服務，這樣王守仁的心學便應運而生。王守仁的心學強調以“心”代“理”，肯定物質生活的重要性，反對“存理遏欲”，與此相關的一些文學觀念如“童心說”“性靈說”“至情論”等的出現進一步影響了文學創作，“極摹人情世態之歧，備寫悲歡離合之致”[5]的《金瓶梅》正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產生的。

注釋：

[1]本文所引用《金瓶梅》原文均出自[明]蘭陵笑笑生.金瓶梅詞話[M]北京：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

參考文獻：

[1]盧興基.論《金瓶梅》—16世紀一個新興商人的悲劇[J].中國社會科學，1987（3）.

[2]王汝梅、李昭恂、于鳳樹等校點張竹坡批評第一奇書《金瓶梅》[M].山東：齊魯書社出版，1991（2）.

[3]王建科.元明家庭家族敘事文學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2004.16.

[4]王汝梅.王汝梅解讀《金瓶梅》[M].北京：時代文藝出版社， 2007. 42. 43.

[5]笑花主人.今古奇觀序[M].姑蘇抱甕老人.今古奇觀[M].濟南：齊魯書社，20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