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臘悲劇“命運模式”的質疑

摘 要：古希臘悲劇是人類輝煌燦爛的精神文明的杰出代表，人們習慣于用“命運模式”來理解和闡釋古希臘的悲劇。本文運用文本細讀的方法，對“命運模式”和古希臘悲劇文本之間的契合關系進行了深入的研究與分析。得出，無論從悲劇題材、悲劇成因、悲劇的藝術創作原則、悲劇欣賞的心理基礎以及主旨來說，“命運模式”都不可能和古希臘悲劇文本達到完全契合的狀態，也就不能用“命運模式”來闡釋古希臘的悲劇。

關鍵詞：古希臘 悲劇 命運模式

古希臘文化，是人類歷史上燦爛悠久的文化。誕生在這片燦爛文化土壤之中的古希臘悲劇，是悲劇發展史上的起點。古希臘是人類文明的搖籃，也是悲劇藝術的搖籃。[1]人們關于古代希臘悲劇，最常見的觀點就是“命運悲劇”，即：主要寫主人公的自由意志和命運的沖突。人類生活中常有不易解釋的遭遇，未能由理性因果關系說明，于是，“命運”觀念就或強或淡地出現于人們的腦際。然而，細觀古希臘文本，就會發現這種“命運模式”還是與古希臘文本間存在著較大的出入。本文擬在就古希臘悲劇闡釋中的“命運模式”作一辨析，從而得出古希臘悲劇并非完全是這樣一種“命運模式”。

一、命運與“命運模式”

在希臘文化中，每個人從出生下來每個人得到的都是早就注定了的，這就是命運。它是不可抗拒的，也是不可解釋的，人和神都要靠命運來支配。而命運悲劇就是悲劇主人公擺脫不掉命運的網而陷于毀滅。

由此，我們可以概括住古希臘人的命運觀：

（一）命運是強大的、神秘的力量

即使是像普羅米修斯這樣清白無辜的神，因為熱愛人類而受到宙斯的懲罰，導致其悲劇命運。他被鎖在高加索山上，被兀鷲啄食肝臟，受盡風雨的折磨。

（二）命運是邪惡的、不合理的

《安提戈涅》中主人公安提戈涅出于神靈和義務掩埋了哥哥的尸體而最終喪命。伊菲格涅亞因為眾神要借一陣風給希臘人的艦隊，就要被獻作犧牲。

（三）命運是無法擺脫的

這在《俄狄浦斯王》中表現得尤為明顯。俄狄浦斯的父親極力想擺脫命運的詛咒，俄狄浦斯長大知道神諭后也在試圖擺脫命運的捉弄，但是，他們最終還是陷入了命運設下的網。

古希臘悲劇的命運觀念影響深遠，特別是英國十九世紀批判現實主義作家哈代。他很認同古希臘悲劇中命運觀念，相信“嚴峻無情的命運主宰著人們所有的行為和欲念”。他把命運看成一種神秘的力量，并且表現了命運的強大威力。他把苔絲的悲劇歸結為“命運的捉弄”。哈代算是受“命運模式”影響較大的一位小說家。除了他以外，朱光潛在《悲劇心理學》一書中，認為易卜生作品也有原始形式的宿命論。“他的杰作之一的《群鬼》，就可以說是改頭換面的《俄瑞斯忒亞》三部曲。歐士華·阿爾文和阿伽門農一樣，注定了因為祖先的罪而遭報應；他像個“活著的死人”那樣受苦，因為他得了父親遺傳給他的病。”[2]

我們發現，古希臘悲劇家都或多或少表現了這種命運觀念。在他們的悲劇作品中，總是籠罩著一層宿命的色彩。那么，我們是否就此可以進一步認定古希臘悲劇的最佳范式就是“命運悲劇”呢？在前代諸多大師看來，他們都給出了肯定的回答。例如，別林斯基看來，“在希臘人的悲劇中，占優勢的也是他們的基本的世界觀——命運”。[3]朱光潛認為，“命運觀念對悲劇的創作和欣賞都很重要”。毫無疑問，他們都達成了一致的觀點：那就是古希臘的悲劇就是這種命運悲劇。

那么，古希臘悲劇是否就完全契合這種“命運模式”呢？

二、古希臘悲劇與“命運模式”并非完全契合

（一）題材很廣，不是只寫命運

因為古希臘悲劇涉及到命運題材，就稱之為“命運悲劇”，顯然有點以偏概全。古希臘悲劇涉及的題材范圍很廣，并不完全都是命運題材，特別是到了索福克勒斯以及歐里庇得斯時期。古希臘的命運觀其實都是隨著社會的變化而變化，各個時期又有不同的表現。到了歐里庇得斯時期，傳統的希臘民主制度衰落，他必然不會相信命運。即使是涉及到了命運的題材，所表現的也都是悲劇主人公與命運所作的頑強抗爭以及自由意志。正是因為有了這樣令人鼓舞的與命運所作的不屈不撓的斗爭，從而構成古希臘悲劇的靈魂。它的內核還是表現的是人的頑強精神。與前定的命運觀格格不入。

（二）造成悲劇的原因很多，不單單是命運

英雄人物遭受厄運，一方面是命運的安排，另一方面也是由于他們自身意志和抗爭精神。從一開場，悲劇人物就被拋入命運的網中。他們面對的選擇有兩種：一種是消極地等待命運的壓迫；另一種就是起來抵抗命運的肆意橫行。而無一例外地，他們都選擇了用人的自由意志去和命運相抗爭。于是，他們的厄運就開始了。所謂的厄運，不過是一種預言，而真正得到應驗的，正是英雄人物自身實施的必然結果。

此外，俄狄浦斯之所以遭受厄運表面上看是因為他與命運作的斗爭失敗的結果，其實本質上是因為俄狄浦斯的父親因為不敬神而觸怒了神。所以，我們也可以因此而闡發出：與其說是命運的不公正安排，其實是僭越神的威嚴。因此，亞里士多德不用“命運說”而是用“過失說”來解釋古希臘悲劇是有一定道理的。安提戈涅的悲劇是因為重視親情，而與命運顯然沒有任何關聯。

（三）指導悲劇創作的原則，不是命運觀念

且從古希臘三大悲劇家的創作來說，埃斯庫羅斯生活的時代，還比較相信神和命運。但即便是這樣，他筆下的悲劇也主要是懲戒人類及神的驕縱心理和欲望，運遠大過于單純來說命運對人的限制和束縛。索福克勒斯生活在古代希臘民主制上升時期，但是，他也對命運產生懷疑，認為命運是一種邪惡的力量。他認為，俄狄浦斯是一位正直、聰明、勇敢并且勇于擔當的好的領導者，但是命運卻一步步把他推向了毀滅的深淵。命運并沒有放過一個這樣一位對人民有功的人，盡管他一再躲避，但還是無意中犯下了殺父娶母的不可原諒的罪行。最終只有自殘雙目，自我放逐。讓我們最后再來看看歐里庇得斯的創作。這一時期，歐里庇得斯信仰的已經是人本主義以及理性主義。他不再相信神，命運也在他這里漸漸崩潰。他筆下的復仇女神美狄亞是一個勇敢、熱情并且勇于追求自己幸福的女性，但是由于丈夫伊阿宋的不忠和背叛，導致美狄亞對丈夫進行了瘋狂的復仇。在這里，完全擺脫了命運觀的制約，完全肯定了人的自身力量以及抗爭精神。

（四）欣賞的心理基礎，不是命運觀

對于我們身處當今時代的讀者以及觀眾，古希臘悲劇仍然能夠引發我們強烈的共鳴感。就是因為其中蘊含著強烈的人文精神，尤其是悲劇主人公與命運作著英勇無畏的斗爭，不屈從于命運的淫威。所以即便是今天，當我們再次閱讀古希臘悲劇時仍然能夠觸發心底的那份感動，其內在的根本原因就是其中顯現著的人性的抗爭精神。與原始氏族社會不同，今天命運觀已經沒有了適合它生存的土壤，可是卻仍然沒有影響到我們閱讀古希臘悲劇的興趣。

（五）悲劇的主旨，不是臣服于命運

埃斯庫羅斯的悲劇作品傳世的有七部，其主題大多是告誡人類以及神要有適度的欲望，不應有過度的驕傲和蠻橫心理。在《被縛的普羅米修斯》中，懲戒宙斯的同時，也歌頌了普羅米修斯的勇于同命運抗爭的精神。《阿伽門農》告誡人們一定要謹言慎行，保持生活的警覺。索福克勒斯的悲劇傳世作品也有七部，其主體多是對民主制度的歌頌，對不合理制度的批判，如：《安提戈涅》就禮贊了親情、人性和民意，批判了專制統治。歐里庇得斯的悲劇作品則是肯定世俗平民的權力和尊嚴，贊頌日常生活的價值。《安德洛瑪克》贊頌了女性的貞潔，《特洛亞婦女》是對人性、生活權力以及尊嚴的高度肯定，對于血腥殺戮的批判。

三、結語

雖然古希臘悲劇在一定程度上或多或少地體現了命運觀，有一種宿命論的色彩。但是，一味地認為古希臘悲劇就是“命運悲劇”就顯得有點偏頗，古希臘悲劇是具有豐富美學內涵的，不是哪個單獨獨立的模式所能決定的。以“命運模式”來闡釋古希臘悲劇顯然不太合適。

注釋：

[1]程孟輝.西方悲劇學說史[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4：18.

[2]朱光潛.悲劇心理學[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6：108.

[3]陳洪文、水建馥.古希臘三大悲劇家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6：176.

參考文獻：

[1]陳洪文、水建馥.古希臘三大悲劇家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6

[2]程孟輝.西方悲劇學說史[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4

[3]朱光潛.悲劇心理學[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6

作者簡介：任媛媛，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2012級文藝學專業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文化與文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