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約瑟夫·康拉德的眾多小說中,中篇小說《黑暗的心》占有重要地位。本文從后殖民的“他者”視角解讀小說《黑暗的心》,通對地理他者和非洲人民的“他者”形象分析,展現了非洲被殖民者的悲慘生活和殖民者的貪婪殘暴。小說顯示了康拉德既有反殖民主義傾向,但是他也無法擺脫西方殖民主義的影響,他無意識地對非洲以及對黑人形象的他者化,顯示了隱藏在文本之下歐洲人的優(yōu)越感和殖民意識。
關鍵詞:約瑟夫·康拉德;《黑暗的心》;“他者”
作者簡介:高曉麗(1987-),女,遼寧沈陽人,蘇州大學外國語學院外國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碩士,主要研究方向:翻譯比較研究。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26-0-02
約瑟夫·康拉德是一位波蘭裔英國小說家,被譽為英國現代八大作家之一。1857年,他出生于一個波蘭詩人家庭,自幼失去父母,從17歲開始,當過水手、大副和船長等,航海生活長達20余年,曾經到達過南美洲、非洲和東南亞等地。1886年隨舅舅入英國國籍,隨后開始用英語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但他也意識到自己波蘭人的身份。康拉德本人就是一個“自我”和“他者”的混合體,此外他到過許多歐洲以外的地方,這些經歷為其作品中的他者構建打下了基礎。在《黑暗的心》中,康拉德以船長馬洛作為敘述者,回憶他年輕時在非洲的經歷,以及他在非洲所認識的叫庫爾茨的白人殖民者,一個實質將文明進步帶到非洲的理想主義者,后來墮落成貪婪罪惡的殖民者的故事。
本文嘗試從后殖民主義理論中“他者”角度,從“地理他者” 和“種族他者”兩個維度解讀《黑暗的心》,展現作者康拉德的雖然有反殖民主義的傾向,但作為西方殖民鼎盛時期作家又不能完全擺脫西方殖民主義的影響,他對非洲和非洲黑人形象的他者化顯示出歐洲白人的優(yōu)越感和殖民意識。
一、“他者”的界定
后殖民主義批評興起于20世紀70年代末,是一種跨文化跨學科的文化批評理論,影響廣泛。“他者”作為后殖民批評理論出發(fā)點,被賦予了更廣泛的文化內涵。“‘他者’這個概念在西方學術界開始引起廣泛重視,確切地說,是在胡塞爾的現象學探討主體與他者的關系問題之后,但是其相關論述可上溯至黑格爾的主奴辯證法,其哲學淵源一直可追溯至柏拉圖的關于存在與非存在的論述。” (肖祥,2010) 根據黑格爾和薩特的定義,“他者”概念指的是“主導性主體以外的一個不熟悉的對立面或否定因素,因為他的存在,主體的權威才得以肯定。” (艾勒克·博埃默,1998)“他者”可以是一個人、一個民族、一個種族等主體對另一個作為獨立體的人、自然或社會現象的有意構建。在小說《黑暗的心》中,歐洲和歐洲人就是“主導性主體”,而非洲和非洲人民是“他者”,“他們”的存在是為了“主體”的權威地位得到肯定。“他者”概念在西方后殖民批評中有著復雜的內涵,在《后殖民百科全書》中,Tagg劃分出八種“他者”類型:(1)平常人所說的“他人”(2)社會底層的“他者”(3)黑人“他者”(4)第三世界“他者”(5)女性“他者”(6)民族或種族“他者”(7)主體性被壓制的“他者”(8)某個陌生地方作為地理“他者”。根據這個劃分,本文將從“地理他者”和“種族他者”兩個維度解讀《黑暗的心》。
二、地理他者
“所謂地理他者,指的是康拉德小說中西方地域以外的地理概念。” (祝遠德,2007) 在《黑色的心》中,地理“他者”就是非洲,確切地說是剛果河流域。薩義德在《東方學》中指出東方是“歐洲最深奧,最常出現的他者形象之一。”樹立作為“他者”的東方“有助于歐洲(或西方)將自己界定為與東方相對照的形象、觀念、人性和經驗。” (薩義德,2007)從此種意義上講,東方的“他者”對于西方而言具有某種差異性和神秘性。在小說中,這個與歐洲完全不同的“地理他者”,被描述為一個原始的、落后的、充滿邪惡和黑暗的、危險的、丑陋的和神秘的地方。
1、荒蠻的“他者”
在小說中,馬洛在“地理他者” 所看到的是“峭壁”、 “土丘”、 “小山”、 “荒涼的洞穴”、 “荒野”, “我來到一個躺在深草中的鍋爐邊,看到那里有一條上山的小路。這條路每遇到大巖石就從旁邊繞過,他還躲過了一輛輪子朝天躺在在那里的小型貨車車廂。有一個輪子已經脫落。那東西看上去完全像一個死去的動物尸體。我再向前走幾步,又遇到更多的扔在那里朽壞了的機器,還有一堆生銹了的鐵軌。” (康拉德,2011) 馬洛所描述的這一切都可以說令人不愉快的,荒涼破敗的景象,以及飽含著危險的意味,這與歐洲繁榮的景象無法比擬。馬洛作為西方先進文明的代言人,在對非洲的描述中透露出他作為西方人的優(yōu)越感。
2、神秘的“他者”
隨著西方帝國主義的殖民擴張,西方地圖也經歷了“從寓言地理到軍事地理的轉變”。(Con Coroneos,2002) 未經探索的地方在軍事地理的地圖上是空白地帶。康拉德在曾在他的《個人記錄》中提到他從小就向往探索未知事物,天性中就帶有帝國主義殖民擴張所需的冒險精神和征服精神。在《黑暗的心》中,康拉德把征服 “地理他者”的意愿賦予了敘述者馬洛,“我常常會一連幾個小時看著南美,或者非洲,或者澳大利亞的地圖,癡癡呆呆地想象著這宏偉的探險事業(yè)。那時候地球上還有許多空白點,當我看到地圖上某個對我特別具有誘惑力的空白點(不過它們似乎全都如此)的時候,我就會把一個指頭按在上面說,等我長大了一定要到那里去。” (康拉德,2011) 非洲是遠離歐洲大陸的他者,“這宏偉的探險事業(yè)”表現出 “地理他者” 極具神秘感和誘惑力。“可是那里有一條河很特別……像一條尚未伸展開的大蛇,頭放在海里,身子曲曲折折安靜地躺在一大片土地上,尾巴卻消失在大陸深處。” (康拉德,2011) 馬洛把那條非洲河比作蛇,“蛇”的意象是引誘人類始祖的魔鬼,突顯了“地理他者”的魅
惑力。
馬洛把“地理他者”描述成荒蠻的、神秘的、充滿誘惑的,一方面為了反襯歐洲的文明以及作為歐洲人的優(yōu)越感,另一方面為西方的殖民主義找到了借口,這與馬洛或者說康拉德的西方白人身份密不可分。在西方文化和歷史的影響下,他對“他者”的描述無意識地流露出殖民意識。同時,馬洛把非洲描述成“一條蛇”,“蛇”的意象是引誘人類始祖的魔鬼,以誘惑人類使之墮落來報復上帝。庫爾茨的貪婪殘暴以及他可能的下場,可以說“地理他者”早有安排。從這一點上可以看出馬洛或者說是康拉德對殖民者的殘暴行徑有所質疑以及他反殖民主義傾向。
三、種族他者
種族他者,是指自我的歐洲人不同種族的群落,如非洲人、亞洲人以及美洲土著人等等。(祝遠德, 2007)在《黑暗的心》中,種族他者就是非洲的土著人,那群在剛果河流域的黑人。Lois Tyson提到“正如西方文明史不斷的表現的那樣,為了征服一個‘異族’,一個國家一定要說服自己那些人是‘不同的’,并且這種‘不同’意味著低于或不是一個完整的人。在后殖民術語中,被征服的民族一定是被‘他者化’的。” ( Lois Tyson,2006)而且,艾勒克·博埃默在《殖民與后殖民文學》中提到“在殖民主義文學中,歐洲的自我投射有一個重要的表現方式,如何展示居住在被他們占領的土地上的人們。在文化理念的建構中或者是在文學作品中,被殖民者總是被貼上次等的標簽:不那么像人、不那么開化、是小孩子、愚昧、落后、貧困、無知、原始人、野人、野獸、烏合之眾;而在標簽的背后卻是作為高等的擴張中的歐洲。” (艾勒克·博埃默,1998) 生活在非洲的這些被殖民者正是被他者化的一群人,本文從兩個方面對非洲種族他者進行解讀。
1、“他者”的形象
作者康拉德借馬洛之口,以殖民者的視角把非洲黑人他者化,對非洲黑人的落后愚昧懷有居高臨下的優(yōu)越感,把作為 “種族他者”的非洲人模糊化,描述成是野蠻和愚昧的化身。
“在一片濃密、低垂、一動不動的枝條下,許多只黑色的手臂在揮動,許多只手在鼓掌,許多只腳在跺地,你可以看到無數搖晃著的身軀和轉動的眼睛。” (康拉德,2011)這些對殖民地非洲人的外貌和形象的描述,但并不是很完整,不是描述完整的人,只是描述土著人身體的某一部分,僅限于對皮膚、眼白和四肢的模糊描寫,沒有人的形象,說明在殖民者眼中被殖民的黑人他者就是微不足道的他者,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人。
“我們習慣了觀看被征服的、帶著鐐銬的怪物……可是真正讓你激動的真是這種認為他們也——和你我一樣——具有人性的想法,他們這種狂野和熱情的吼叫使你想到了你自己的遠祖。丑陋。” (康拉德,2011)在白人的眼中,那些非洲人被稱作“怪物”,這正是把他者妖魔化的典范,像“遠祖”,“遠祖”會讓人想到“原始”和“野蠻”,以此來鞏固白人殖民者的優(yōu)越感,白人是高于非洲黑人的,是進化了的人,把“他者”描述的越野蠻越原始,越能突顯馬洛為代表西方人的種族優(yōu)越意識和迫切想征服他們的殖民意識。
屬于種族他者的非洲黑人幾乎沒有話語權。“顯然,康拉德不可能賦予非洲的‘這些未開化的人’以語言能力,那些人不是說話而是發(fā)出‘粗魯的模糊不清的聲音’。” (齊努瓦·阿切比,2001)在小說中,“他們嚎叫著,轉著圈做出種種可怕的鬼臉;……他們這種狂野和熱情的吼叫是你想到了你自己的遠祖。” (康拉德,2011) “整個那間草棚子已經向一盒著火的火柴一樣化為烏有了。……在不遠處,他們正在鞭打一個黑人,他們說或是他引起來的;可能真的是這樣吧,他被打的沒命的慘叫。” (康拉德,2011)馬洛所描述的黑人,大多是“嚎叫”,而沒有真正的像人一樣的說話。那個被鞭打的黑人只是慘叫,“可能真的是這樣吧”顯然是馬洛的猜測,并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火就是那個黑人引起的,作為“他者”的黑人沒有話語權,只有沉默,無法為自己辯護。
康拉德對非洲種族他者的構建是按照西方殖民主義的要求進行的,建構的是原始、野蠻、未開化和沉默的他者形象,目的是為西方的殖民主義披上了合法的外衣。
2、“他者”的命運
在殖民者眼里,種族他者只是野人,是工具。馬洛敘述說“也許你們會認為我這樣懷念一個野人未免荒唐,他的價值頂多抵得上撒哈拉沙漠中的一粒砂子。……接連幾個月他一直和我在一起——一個助手——一件工具。” (康拉德,2011)馬洛因為這個“野人”給他干“過不少工作”因而有點“懷念”。馬洛說出了其他西方人的想法,帶著一種優(yōu)越感或者說是居高臨下的態(tài)度來看待非洲人的,那個黑人舵手被叫作“野人”,價值也只相當于“沙漠中的一粒砂子”那樣渺小而無價值,之所以被懷念也只是因為他是“一件工具”,受過西方白人的訓練而已。把黑人舵手稱作“助手”和“工具”的同時,也反襯了馬洛在描述時把自己作為中心主體,統(tǒng)治地位,強化了殖民意識。
馬洛描述“那些圓球狀的東西并不是什么裝飾品……同時也是一只凌空俯視的老鷹的食物,不過最后必然做了那些肯耐心往木樁上爬的螞蟻的食物。”(康拉德,2011)庫爾茨把人頭掛在木樁上,沒有人敢把他們拿下來,此處把庫爾茨的貪婪和殘暴顯示的淋漓盡致。“他說:這些人頭都是叛亂分子的頭!……再往下我還可能聽到什么樣的新名詞呢?有人把他們叫作敵人,叫作罪犯,叫作勞力——現在又成了叛亂分子了。”(康拉德,2011)馬洛諷刺的疑問說明他意識到這種殘暴的殖民。庫爾茨最后的結果是死亡,也是一種命運的反諷,可以說是馬洛或者說是作者對帝國主義殖民擴張的反對,不過馬洛諷刺的僅僅是殖民過程中的荒謬和殘暴的行為,而沒有對殖民的合法性提出根本性的質疑。
四、總結
通過從“他者” 角度對小說《黑暗的心》的文本的細讀,可以發(fā)現,同其他西方作家一樣,康拉德是以一個西方人的角度來看“地理他者” 和“種族他者”的。雖然他對殖民主義的殘暴有所批評,但是生活在西方話語中的康拉德仍舊無法擺脫西方思維和話語以及殖民主義的影響。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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