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金項目:“2013年度廣西高等教育教學改革工程立項項目”《漢語言文學專業文學史課程癥候式文本細讀教學模式建構與研究(2013JGA424)》成果。
摘 要:文學研究會與創造社之間論爭的緣起除了本身作為歷史現場事件的一些客觀的細節原因之外,一方面是由于兩個社團的成員主體差異,以至在同時面對外來的文藝思潮時,必然地呈現出不同的主體接受姿態,選擇不同的新文學建設道路。另一方面,兩個社團由于成員差異及當時社會地位的差異,因此從社團運作的角度思考,論爭的緣起也有社團運作策略差異的原因。
關鍵詞:文學研究會;創造社;主體姿態;社團運作
作者簡介:秦芬,女,1981年7月生,廣西桂林人,廣西師范大學漓江學院中文系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現當代文學、寫作教學。
[中圖分類號]: 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36-00-02
文學研究會與創造社是新文學兩大重要社團,對于兩者之間的論爭,歷來有這樣的說法,一說是“文人相輕”的封建遺習,用郭沫若的話說是: 文學的行幫。 還有更多的是強調他們之間文學傾向的差異,即所謂的“為人生”與“為藝術”“現實主義”與“浪漫主義”的交鋒。這實際上是把本復雜生動的東西簡單化了。二元對立的思維總讓我們在面對具體對象時分個主次,然后把所謂主要的(其實是為我們所用的)擴大化,甚至掩蓋其他的。這樣的方式或許有利于某個時期的斗爭需要,但是卻抹殺了歷史的很多原貌。歷史總是在偶然和必然之間產生一種張力,最后呱呱落地。本文試圖在還原一些歷史的細節中探析新文學運動中兩大社團恩怨的必然因素。偶然與必然雖不同,卻都是真實。
一、一些歷史的細節
任何歷史都真實地有歷史的現場,有著看似偶然的現實。這場恩怨也如此。在文學研究會(以下簡稱文研會)與創造社的論爭中,創造社是處于“挑起”的角色,其從建立開始就充滿了偶然性,緣起是因為郭沫若與張資平在日本博多灣的邂逅,有感于國內文化界的狀況,談起了對當時一些刊物的不滿,想要辦一本純文藝刊物;經過近3年的孕育,卻苦于找不到出版單位,又是一個偶然的機會,上海泰東圖書局的趙南公應允由泰東承印,并給郭沫若往返路費,讓他回日本找朋友商量具體事宜。那時雜志和團體名字都沒有定。也就是這次日本之行,誕生了我國現代文學史上一大文學社團創造社。而兩者并不是一開始就那么緊張,中途也有想要言和的意思,比如1922年郁達夫發起召開的“女神會”紀念郭沫若《女神》出版一周年,還邀請了文研會一些作家,鄭振鐸,沈雁冰,廬隱等。雙方的矛盾,最初可以說由誤會引起,創造社孕育時間很長,因為找不到出版單位,沒有對外宣告過,局外人自然不知,所以當時文研會成立時,還誠心邀請郭沫若,田漢為共同發起人,信是發給了田漢,“求他轉約沫若同入文學研究會”,可是田漢沒有答復也沒告訴郭沫若,后來成仿吾無意間見到信告訴了郭沫若,后來鄭振鐸,沈雁冰等在上海邀請郭沫若加入,郭考慮到田漢沒有答復,想是沒有合作的意思,自己單方面加入,恐對不住朋友,所以拒絕了,答應會外支持。可見關系還是比較正常,當然在心理上會有一些芥蒂。如果作為創造社靈魂人物的郭沫若加入了文研會,歷史又會怎樣?或許創造社也不能最終成立,或許也沒有這場論證,可是,歷史不可能有如果。
二、兩種合理闡釋
任何事件的發生在呈現的現場背后,總有一雙無形的手,總有一些值得思考與闡釋的必然。創造社與文研會之間的恩怨也不例外。本文也將著重從兩個相對所謂“必然”中來闡釋這場論爭發生的原由。
(一) 主體姿態的差異
“為人生”與“為藝術”之爭,現實主義與浪漫主義之爭,被認為是兩大社團論證的核心。不否認的確涉及這樣傾向的差異,但是并不是根本。事實上,《小說月報》的《改革宣言》明確宣稱,文學研究會“對于為藝術的藝術與為人生的藝術,兩無所袒”[1]郭沫若在《創造十年》中說:“文學研究會和創造社并沒有什么根本的不同,所謂人生派與藝術派都只是斗爭上使用的幌子。”[2]文研會一些作家也有類似于為藝術的言論,比如冰心說:“文學家!你要創造‘真’的文學嗎?請努力發揮個性,表現自己。”[3]廬隱則認為:“足稱創作的作品,唯一不可缺的就是個性——藝術的結晶,便是主觀——個性的情感。”[4]顯然這些說法與創造社并沒有多大不同。但這些并未引起文學研究會的內部論爭和批判。在創造社一面亦是如此,鼓吹文學的“全”與“美”的成仿吾,也曾大聲吶喊:“文學是時代的良心,文學家便應當是良心的戰士”,并認為新文學負有重大的“對于時代的使命”。一位日本研究者在研究郁達夫創作時指出:“《沉淪》的內容大部分都是以達夫的自身經驗為基礎的,所以真實感很強。就真實感而論,可以說達夫的作品比文學研究會一派更是寫實的”[5]。
可見,為人生還是為藝術,現實主義還是浪漫主義對于兩者來說并不存在根本的對峙,文研會的“為人生”這個理解來自于周作人所擬的宣言中的一句話“將文藝當作高興的游戲或失意的消遣的時候,現在已經過去了。”[6] 被理解成文學應該反映社會的現象,表現并討論一些有關人生一般問題。指的是一種暴露和批判社會矛盾、積極參與歷史的創作取向,而文研會成員則把“為人生”放在了與泄私憤、炫耀才情、發牢騷等創作動機相對峙的結構中,反復強調文學表達的思想情感應該具有高度的普遍性和人類性。這其實是一種創作姿態的問題。而兩社的差異就在于這樣一種主體姿態的差異,即對于作為客體的文藝思潮,不管是現實主義還是浪漫主義,在接受與否這一層面雙方都是一致的,而不同在于是以怎樣的姿態接受,接受后怎么用的問題。這樣的主體性差異突出表現在兩個方面。
一是創作心態上。文學研究會的作家、理論家的確與創造社那種張揚的書寫方式與內容不同。在他們心中,總有一個高踞于自我情緒之上的,甚至自己也不自覺的理念,無時不在地約束著情緒流泄的運行方式與強度。于是形成了屬于文學研究會作品的美學形態、主題選擇、意境營造等特征。即使主張要有個性,要本色地表現感情,但同時也要求再“用感情的調節,而成一種和諧的美”。到倡導“血與淚的文學”時,則是一種源于知識分子傳統責任感使命感的信念使得他們認定文學要為社會為國家為人民做些什么才是正當的,而現實的迫切與焦灼又使他們因此認為除此之外的設想方略都是有害的,因而也是必須禁止的。
而創造社成員如果是在某種相對于文研會這種姿態的角度來說就可以說是“為藝術而藝術”。他們在籌備期時,成員的許多文學作品在完成后,要么敝帚自珍束之高閣,要么長時間只在同人朋友之間傳閱。似乎他們只是為了創作而創作,且很有信心地相信他們這種發自自身需要而產生的創作,自然也是社會所需要所認可的。
另一個方面是對待外國文學資源的態度。他們面對的資源其實是一致的,且對于個體自身而言,興趣也有很多相似性,比如對于屠格涅夫感興趣的不僅有瞿世英還有成仿吾;對于泰戈爾,鄭振鐸和郭沫若都感興趣等。而不同在于正像創作一樣,雖然他們也強調翻譯“對于讀者指導的責任”,“對于人生是切要的”,然而正如郭沫若所說,這一切都是翻譯家對譯品有了深入地理解并“感受過一種迫不得已的沖動”之后的自然而然的效果。[7]但是,相對于創造社這種以自我內心對藝術的感動為核心的譯介觀念來說,文學研究會同人更注重的是作品在讀者接受中效果如何,而且并不象創造社認為的效果可以因為從自我內心出發而自然顯現。田漢翻譯過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郭沫若翻譯過歌德的《浮士德》,鄭振鐸則認為在此時的中國翻譯這類作品是“不經濟”的,因為在四處血淚的中國,這并不是切時之需的事。在譯介觀上,文學研究會把翻譯介紹外國文學作品作為改良社會風尚、國民性情的手段。這其實客觀上則呈現出一種文化霸權,因為這些標準也都是主觀推斷的。正是文研會這種“霸道”成為創造社“挑戰”文壇的理由。而實際上兩者代表了五四之后作家擇取的兩種文學建設方略。前者認為一切應當從文學自身出發,自然而然地實現作品的社會影響,其內心所建立的坐標系縱橫軸分別是文學與自我;后者則習慣把任何文學活動納入橫坐標為中國,縱坐標為當下的具體時空中來衡量其意義與價值。而這兩種心態因為內在的不可調和使得論爭不可避免地發生了。
(二)社團運作的策略
從歷史事實上看,率先挑起論爭的是創造社,這場論爭也曾使文研會成員大惑不解,并且一直耿耿于懷。而如果從社團運作這個方面來思考,似乎又能給出一些合理的解釋,這場論爭體現了雙方作為社團在團體運作方式和社團姿態上的差異。
聞一多曾談到一個社團或一個刊物如何崛起的策略:“要想一鳴驚人則當挑戰,否則包羅各派人物亦是轟動一時。”[8]事實上,“挑戰”恰好是創造社的社團姿態,而“包羅各派人物”則是文學研究會的社團運作方式。創造社最不滿于文研會的,并非是它標舉了現實主義的思潮觀念和創作原則,而是它“壟斷”了新文藝。事實上,文研會在提出并實施自身的新文學建設構想時,有一個突出的特點,就是高度推崇人為的理性籌劃和“組織”的力量。文研會制定了復雜而嚴格的組織制度,而且自其成立之后,就致力于擴張組織,發展分會;為了增強號召力,文學研究會物色各界要人名流作為文學研究會的“領銜”發起人。這種做派,何嘗不像“包辦”文壇?
而郭沫若、郁達夫初登文壇時,確實沒有得到多少喝采。關鍵是他們為籌備創造社一直找不到出版單位,而文學研究會則有國內第一大出版社商務印書館的支持。從社團運作這個角度來看,創造社主動發起與文學研究會的論爭就具有了明顯的策略性。或許并非意在取而代之,但至少是要為自己恪守的文學信念爭取尊重。
從創造社一些活動上同樣也能窺見其挑戰姿態。為了“挑戰”的需要,創造社特意于1923年5月創辦了《創造周報》。 “周報”是“適宜于戰斗的一種輕便的刊物”。[9]創刊號上成仿吾的《詩之防御戰》,對文學研究會出版的負有文壇盛名的新詩集《雪朝》極盡嘲罵之能事,如評俞平伯的《僅有的伴侶》云:“這是什么東西?滾,滾,滾你的!”[10]這與其說是和“為人生”、“為藝術”、“浪漫主義”、“寫實主義”有多少關系,毋寧說更多是出于創造社“崛起”于文壇的需要。此外,后來創造社為了緩解資金問題,實行“股份制”向全社會發行股票這一舉措,也多少可佐證創造社在社團運作的策略性的一面。
不管怎樣, 這場論爭,客觀也貢獻了一大批作家作品,在論爭及碰撞中編織了新文學的歷史圖景,雙方圍繞自身的立場從各方面積極進行論辯,完善自身的理論體系,客觀上使新文學在這種論爭中得以建設和發展,為后來的文學發展準備了一大批人才。對于論爭的闡釋,除了上述這些局限可能,當然也與社團文人的個性特征及當時一般文人的焦灼心態有很大關系,同時從文研會與創造社差異中也能進一步探討中國傳統抒情文學與西方浪漫主義的差別等等,這些都是同一個歷史事件所包涵的闡釋空間,都是可待深入探討的問題。
注釋:
[1][6]《小說月報·改革宣言》,《小說月報》12卷1號,1921年1月。
[2] 郭沫若,《郭沫若全集》(文學篇)第12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92年版,第140頁。
[3]冰心,《文藝從談(二)》,《小說月報》第12卷4號,1921年4月10日。
[4]廬隱,《創作的我見》,《小說月報》第12卷7號,1921年7月10日。
[5]轉引自《創造社與文學研究會論爭的緣起》李衛國 魏 建,德州學院學報第17卷第1期。
[7]郭沫若,《論文學的釋譯與介紹》,1922年7月27日,《學燈》1922年7月27日。
[8]聞一多:《1922年9月29日致梁實秋信》,《新文學史料》1984年第1期,第130頁。
[9][23]鄭伯奇:《二十年代的一面———郭沫若先生與前期創造社》,《創造社資料》(下),福建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759頁。
[10]成仿吾:《詩之防御戰》,《創造周報》第1期,1923年5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