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日本近世中后期,被譽為 “江戶罕見的女性思想家”的只野真葛近年來被廣泛關注。她的代表作《獨考》中,針對自然、社會、女性、教育、日本人、西洋等相關論述都有很深刻的思想意義。在此,筆者試結合時代背景,重新解讀《獨考》,試分析其關于“日本人論”的主張和看法。
關鍵詞:近世;只野真葛;日本人論;自我言及
作者簡介:岳倩(1984-),女,廣東廣州人,大學講師,現任廣東外語外貿大學南國商學院講師,主要從事教學科研活動。
[中圖分類號]: G0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36--02
序 言
著有《日本人論》的南博自嘲道:“世界上沒有比日本人更愛好自我定義的民族了。” “日本人論”是一個不斷被廣泛討論的話題。那么,“日本人論”是什么呢?南博認為,社會心理學和文化人類學都已證明,的確存在某個國民或民族出現最頻繁的人格特質。所以“日本人論”,是指可以超越階級、階層及其他區別,只擷取大部分日本人所具備的共同國民性。而吉野耕作認為,廣義而言“日本人論”是指關于日本人的文化、社會、國民性特征的一般論述。渡部正一則認為其定義是“從思想史觀點看(日本人在)歷史中所呈現出來的特性”,因此,關于日本人論的相關論述隨著時代而有所不同。
大多數的日本人論的研究都是從明治維新后開始的,實際上近世中后期,歐美各國因為產業革命國力大增,開始在世界范圍內爭奪殖民地,日本也不能幸免地被卷入世界的視野。面對外來文化的沖擊,日本不少學者通過對比外來文化,將絕對的“儒學”相對化,已經開始思考 “日本”、“日本人”在世界范圍內的自我定位了。
一 、近世時期的日本人論
國學大師本居宣長是“日本人優秀說”的先驅。 “大和心、遵循自然法則的清凈之心、 不舍的執著 、憐惜萬物的纖細感受”,這些都成為他日本人論的關鍵詞。此外,有代表性的學者關于“日本人論”,都有一些自己的看法,例如熊澤蕃山認為“日本小國,人之魂魄單薄,耐力羸弱。”海保青陵則認為“武國意志剛強,較支那更強,可畏也。”賀茂真淵在《國意考》一書中寫道: “唐國人心險惡,深加教導之則貌似忠良,終行大惡而亂社稷。吾朝自古國人稟性質直,稍以教導便循規蹈矩,又加我朝順應天地自然,無為而治,不教亦可。”比較極端的增穗殘口甚至地認為“生于日本者第一應該知曉之事,大千世界中再沒有像日本那樣尊貴之國家,在人類中沒有像日本人那樣完美無缺的人,沒有像日本人那樣聰慧的人,沒有像日本那樣富饒的國家。”
近世中后期盛行的蘭學的學者們主要致力于西方書籍、學問、醫學等方面的引入,他們大多數人的觀點都是屬于實學派,認為日本人應該向和魂洋才發展。比如本多利明認為“日本之風俗人情,為受支那教訓索然而立之風俗人情,其與周邊海洋所包圍之日本相比為大惡國。其證,彼之國務有缺有漏,不足為龜鑒也。”
以上可以看出,之前的學者的觀點一方面是通過和中國的對比,強調日本人的堅強、率直、真心、纖細、善學習等優點。同時也不難看出,他們存在著把“日本國”作為一個與“中國”并列的國家的意識,就會有人對這種劣等感作出反彈。而另外的接觸西洋見聞的學者們則作為日本人進行了反思,認為日本人落后于時代,應該吸取學習西洋的知識,向和魂洋才的方向發展。
那么,在近世中后期,被等級森嚴的家父長制思想禁錮的女子,她們的想法和思想基本都沒有留下史料記載,因此,作為那個時代萬千女性中的一人,只野真葛眼中的日本人是什么樣子呢?她的日本人論就顯得彌足珍貴。
二、近世女思想家只野真葛
只野真葛生于1963年,原名工藤綾子,是江戶時期仙臺藩醫師工藤平助(1734-1801)的長女。作為藩醫的父親,家中常有許多大名、文人、蘭醫、國學者出入,比如林子平(1738-1793)、村田春海(1746-1811)、吉雄耕牛(1724-1800)等都會時常來訪,使得真葛也接觸到很多海外見聞。27歲時被迫要嫁于酒井家年老的家臣,但終于因為真葛的不情愿而作罷。36歲嫁于情投意合的仙臺藩江戶藩頭只野伊賀續弦,在丈夫的鼓勵之下,她開始了一些游記以及自傳性質的《昔話》的創作。真葛在父兄去世之后有了繼承遺志、雖以女子之身,仍望重振家門的想法,53歲時執筆開始寫《獨考》,結果被曲亭馬琴斥為“膚淺”、“婦人之見”,之后真葛意志消沉,56歲去世。
父親,兄長,丈夫作為幕府的幕臣,成為了真葛了解時代的橋梁,讓她對于當時國內外情況都有比較客觀的了解。真葛酷愛讀書,《環海異聞》、《解體新書》等內容都在《獨考》中有所體現,包括《稽古談》等當時的海保青陵(1755-1817)等人的政論類書籍也基本都有讀過,所以真葛對于政治社會的關心、對參與論政的熱情也被激發。
三、真葛的日本人論
真葛雖然生于武士家父長制最為嚴格的時代,幸運的是她家庭環境都非常開明,受到良好的教育,受到夫君的鼓勵,如此,后人才有幸得以看到一從女性視角所能看到的不同的世界。她的代表作《獨考》里關于日本人的描述多次出現,筆者將其總結為以下幾點:
1、落后于時代的日本人
真葛在《獨考》中辛辣地批判所謂“圣人之道”的儒學是花架子,斷定所謂佛法、圣人之道都對“國益”無用,“昔所謂大學者,善唐國之法,依其法改造我國,學唐文,用唐書,不讀書者便視為愚人。然而模仿唐國,已經難以符合我國之時代,落后于時代之節拍。”那些所謂的大學者用唐文、唐書、唐法教化日本人,束縛了日本的學者們的思想,阻礙了日本的發展,使日本落后于世界。所以她認為當時的日本人是“不幸的”、“愚昧的”“落后的”日本人。
2、急躁膚淺的日本人
真葛認為日本人因為日本四季分明,五谷豐登,四面環海,魚類眾多,食物豐富,所以“心思細膩,心胸開朗,喜愛歌舞,長壽快樂”。這是日本人的優越之處,然而,也是日本人不及其他國家人的根本原因。
“吾聞之,不食五谷,橫向寫字的國家,因食肉之故短命,三十白發生,逾五十者是為長命。我皇國常食草木之果實,雖長命,然人心淡薄,不思長遠,浪費良多。”西洋人吃肉所以短命,但是頭腦靈活優秀。日本人多吃谷物,雖然長壽但是智慧技能卻輸給外國人。如此,“即使有萬歲之齡,無所作為留與后人,亦無益。食肉之國自三十至四十期間,成就業績,出類拔萃,悟有心得,并深慮其根本,此日本人所不能及也。”這里,真葛將日本人不思長遠的原因最終歸結于食物的差異,也可窺見女子看問題比較生活化,心思細膩。
真葛認為,日本是很膚淺的國家,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國土狹窄人口眾多。據真葛描述,她曾聽說日本人在和俄羅斯人做生意的時候,在給俄羅斯的煙草做了手腳,在上面放了上等的茶葉下面用劣質的茶葉充數,淪為俄羅斯人的笑話。真葛怒斥這是國家的恥辱、日本人膚淺的表現。
3、不知自身優劣的日本人
真葛認為,“凡天地間之生物,都應心懷爭優劣之心。鳥獸魚蟲,無不爭勝負。”因此,日本不應該固步自封,而應該與他國進行優劣比較,知優劣才能為了國益提出正確的對策。首先,在思想文化方面,“相對于儒教、佛教等外來的教義, 正直、慈悲、人情、義理、恥,此日本人應有之五心,當世唯剩名頭貼于腦門”。真正屬于自己國家好的東西反而被拋棄變得名存實亡,真葛覺得當時的日本人實在是不知好歹。
其次,真葛認為日本的自然資源豐富,“之于外國可稱為日本之產的金、銀、銅、鐵、米、鹽、紙、海參、煙草等等數不勝數。”特別是本該作為國產的鹽,日本人卻不珍惜,目光短淺。“我國人都小看產量豐富的鹽。鹽和糖相對而言,鹽為上品,糖為下品,這是其他多數國家之定理。鹽乃日用之要品,而糖乃樂用茶用之物,人無鹽則難以進食。因此鹽應為國之特產,賣于無鹽之國,是為用也。”
總的來說,真葛認為,“我國人全體,小賢大愚,與他國相比,勝在積極,手邊之事論勝負,必勝。而不及他國之處,在于心燥性急,無法深刻思考。”精于小事,格物致知是優點,而因為不善深刻思考、長遠打算,所以在大事上其急躁膚淺的個性就被突出表現出來了。
四、結論
近世后期,在西洋文化的沖擊下,如何看待西洋文明,如何判斷西洋和日本的優劣,日本人應該以怎樣的姿態呈現給西方,這些問題成為學者們討論的熱點話題。只野真葛以她獨特的眼光分析了儒教文化的受容過程。儒教是通過唐文唐書對日本進行教化,以史為鏡反思自己,將儒教和唐文唐書相對化,才能看清自身的優劣。日本本是氣候適宜、資源富足的“神國”,那些本該作為教養發揚光大的“日本五心”,即“正直、慈悲、人情、義理、恥”,這些精華都被日本人所拋棄,以致日本都沒有日本自身的東西,這也使日本人變得“膚淺”、“急躁”卻還不自知。她嘆道“住在水中之魚,不知有水之事,如同居于空氣中不覺有空氣之物。”可以看到,和本居宣長等人所宣揚的日本優越論不同,真葛不止跳出了 “藩”的限制,跳出了國家的限制,甚至把日本放在整個世界中去反思自己,去考慮問題,這種被桂島宣弘定義為“開放的自我言及”思維方式在當時是非常難得和勇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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