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揚 (福建師范大學美術學院 福建福州 350000)
眾所皆知,能夠解釋痛苦的是哲學家。而能夠將痛苦淋漓精致表現出來的,我們稱之為藝術家。悲劇的人生給藝術家帶來許多困擾,有時甚至是一種壓迫。然而,事無絕對,苦難對于一個藝術家的優勢卻也是顯明的,當壓抑力強大時,爆發性和突進性也相對地加強,兩者幾乎成正比。即假使沒有壓抑,生命力的飛躍也就消失了。柔和、關懷、宣泄、感性、敏銳、細膩存在于這些藝術家的作品中。與內心對話、與情感生活息息相關,他們挖掘個人經歷,從軀體語言中獲取靈感,作品更具個人化特色。他們注重藝術的感性特征,注重直覺的、官能的呈現,作品里有著更多孩童般的幻想。
佛里達在畫布上傾注了全部的痛苦。她的作品尖銳而又謙和,像鋼鐵一樣堅硬、像蝴蝶一樣纖美、像微笑一樣動人,像咖啡一樣苦澀。
佛里達·卡洛(Frida Kahlo 1907~1953),20世紀墨西哥最負盛名的女畫家,生于1907年夏天,幼年曾患有小兒麻痹癥,至使右腿萎縮,為了隱藏這個缺陷,佛里達經常穿上三四雙襪子,或者高跟鞋。即便是這樣,也擋不住同伴們的嘲笑。畫家雷伊斯,佛里達童年時期的玩伴在接受專訪時曾提到:“我們對她很殘忍,當她騎著腳踏車時,我們會追著她喊‘佛里達,假腿’,而她也會氣得破口大罵。”童年時期的陰影使佛里達變得郁郁寡歡,表面堅強實際卻很脆弱,她性格叛逆,絕不循規蹈矩。而命運似乎并不就此罷休,在她18歲風華正茂之時,在她就要擺脫幼年陰霾時,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永遠改變了佛里達的命運。她的身體被撞得“支離破碎”:脊柱、鎖骨、肋骨斷裂,骨盆破碎,右腿11處骨折,一根汽車扶桿直貫小腹,令她喪失了生育能力。她有整整一年躺在床上一動不能動,而她當時的男友也在這個時候離開了她。傷痛如影隨形,父親為佛里達買了筆和紙,母親在她床頭安了一面鏡子,佛里達在苦痛中開始用繪畫轉移注意力。車禍將佛里達的世界徹底得拉近了苦痛的深淵,之后雖然奇跡般地再次站起來,佛里達的一生卻始終在和死亡抗爭,她先后經歷了大小32次手術,很多時間都是靠插管維系生命,她背負著這個畸形病痛的身體,就像抗著一架要命的吱嘎作響的巨大機器。1929年,22歲的佛里達嫁給了大她20歲,她終身依戀又倍受其傷害的墨西哥著名壁畫家迭戈,成為他的第三任妻子,開始狂熱而艱辛的愛情馬拉松。他們的婚姻經歷了多次分合,彼此都筋疲力盡卻又難舍難分,佛里達后來回憶說:“我人生中經歷了兩次意外的致命打擊,一次是撞倒我的街車,一次就是遇到迭戈。”這些慘烈的經歷使佛里達承載了太多的痛,卻也使得她的藝術創作和人生思考達到了一種更高的境界。
1938年,她的作品在紐約舉辦第一次展覽,大獲成功。1940年她參加墨西哥舉辦的《國際超現實主義畫展》,備受好評,而她,最終成為作品被盧浮宮收藏的第一位拉丁美洲畫家。
佛里達一生畫的最多的,是她自己,她畫狂風驟雨般婚姻的憤惱、畫病痛折磨的痛苦,畫一切精神上的孤獨和身體上的痛楚,真實地記錄著生命所經受的磨難。滿目瘡痍,痛給你看。她說:“畫自畫像,因為我經常是孤獨的,因為我是自己最了解的人。”“我畫我自己的現實。我知道的唯一一件事是,我畫畫是因因為我需要這樣做,我畫所有出現在我腦海中的東西,不加任何考慮。”
佛里達痛苦而又孤獨的生活著,她用生命作畫,作品妙不可言,迷離內斂中又似乎透出一聲吶喊,奔放而凄涼。里維拉這樣評價佛里達的作品:“她的作品很溫柔,就像蝴蝶的翅膀,像微笑那樣可愛,像生命中的痛苦一樣殘酷,我相信沒有別的女人在畫布上畫出那么大的痛苦”。畢加索說:“你我都畫不出像她這么好的自畫像,你必須對自己非常誠實,這對男人來說太難了”。
這不禁讓我們思考,是否正是苦難,成就了藝術,成就了大師?
比熱愛繪畫更強烈地熱愛生活的梵谷一生都在渴望女性,期待女性,但他從來沒有真正得到過一個女性。因此他總是畫著一朵又一朵象征神圣愛情的向日葵。在他的畫中,向日葵都被他割斷了“脖頸”,翹起的斷口像割破流血的傷口,那粗野和扭曲的筆觸仿佛在吶喊,使人不能不聯想到他那被壓抑的感情。在他的畫里,天空是一片火焰,樹木絞扭著似乎要把自己連根拔起,大地顫抖不已,扭曲線條和螺旋形的筆觸觸目驚心。你可以感受到扭曲的力量,這是藝術家內心不可抑制的火焰在燃燒,是被壓抑的欲望在躍動。
白朗寧八歲開始寫詩,十三歲已寫成四卷史詩,但是,在她十五歲那年,白朗寧從馬上跌下來損傷了脊椎,此后二十幾年只能病臥在床。一個女性最美妙的青春年華是在病床上度過的,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個打擊;第二個打擊是她母親的去世。接著,她最親近的弟弟在鄉間陪伴她養病時溺死在河里。悲慟使她連續幾個星期神志不清。她堅忍地承擔起人生的辛酸,把這辛酸寫進詩里。1844年,她的兩卷本詩集出版。她的才華趨向成熟,她的名聲被推舉到當時英國詩人最高的位置上。
“歌曲之王”舒伯特十六歲創作《第一交響曲》表現出驚人的天才,但事實上他一生都在貧困、饑餓和失戀中掙扎。他愛上過兩位女性,卻終未與其結為終身伴侶。在他年輕而短暫的一生中,愛情給他的歡樂何其少,而失戀給他的痛苦卻何其多。可以說,他的一生都沉浸在失戀的痛苦中。情感的壓抑雖造成他的早逝,卻也激發了他豐富的聯想力和創造力,在他十五年的創作生活中,他一共創作了一千多部作品。在日記里舒伯特寫道,“悲傷可以提高領悟力,使精神更加堅定”“我的音樂,不但孕育我的天賦,同時也是貧困的產物,我越是在最深的痛苦中所寫的作品,越是受世人賞識”。
日本著名文藝理論家廚川白村曾斷言:“如果不是隱伏在潛意識深處的苦悶——即心靈創傷的象征化作品,就不是偉大的藝術。1”廚川白村認為人的內心世界里的那種雙重欲求形成的兩種力的拼搏,便是人最根本的痛苦,而藝術正是這種痛苦的象征和升華。
順利讓人平庸,美景讓人不前;痛苦讓人成長,絕地讓人開悟。
在藝術家生涯中,情感得到滿足總是短暫的表面的,而情感被壓抑卻是經常的深層的。這樣說或許有些不公平,但志得意滿的藝術家往往是膚淺的、輕飄而無大成就的,而生活中的悲情、壓抑卻使得藝術家變得更加豐富、更加深刻、更加含蓄,同時也更具創造力。
人類在理智和情感的沖突中痛苦得難以自拔,總是走向極端來尋找出路。雖說任何極端都是死胡同,但是,在極端的沖突中,人類總能釋放出更大的能量。當藝術家在理智與情感的沖突中痛苦的時候,藝術也在這永恒的沖突中誕生。
注釋:
1.肖關鴻.《誘惑與沖突——關于藝術與女性的札記》學林出版社,2001(9):112.
[1][美]海升·赫蕾拉著.夏雨譯.《佛里達》[M].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2003.
[2][英]彼得·伯克著.楊豫譯.《圖像證史》[M].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
[3][美]琳達·諾科琳著游惠貞譯.《女性,藝術與權力》[M].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
[4][法]薩比娜·梅爾基奧爾博奈著.周行譯.《鏡像的歷史》[M].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
[5][美]琳達·諾克林.游惠貞譯.《女性,藝術與權力》.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6).
[6]肖關鴻.《誘惑與沖突——關于藝術與女性的札記》.學林出版社,20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