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小洲 (廣州美術學院 廣東廣州 510000)
我們認為“大眾的藝術化,藝術的大眾化”是高劍父終極的藝術追求,不過殘酷的現實是他的這一追求在其生前并未落實,頗為欣慰的是他的這一追求又通過另一個途徑得以完成,就是通過他的藝術教育,特別是通過他創辦的春睡畫院這一教育形式。高劍父由于本身西畫功底的欠缺,使他很難深入進行西畫技法的探索,進行中西融合的可行性,造型功底的缺陷,使他很少涉足于人物畫,盡管他也涉足了人物畫創作,不過多是佛教人物或古裝人物,并沒有涉及到現代人物畫,在人物畫創作上也沒有形成自己獨特的語言。而其弟子就在人物畫的領域顯得得心應手,大量“藝術大眾化,大眾藝術化”的佳作不斷出現。如黎雄才《兒童》,關山月《一個教授生活》《從城市撤退》,方人定《到田間去》都是這方面的典范作品,是將西畫技法融入中國畫的絕佳例子。當然高劍父學生中最為典型的代表非關山月莫屬。
關山月是高劍父最為欣賞的學生之一,他也是最能踐行高劍父思想的畫家。不但在解放后的社會主義文化建設方面作出了很大成就,在上個世紀的30、40年代他就貫徹高劍父藝術大眾化的理念,創作出了一大批精品,比如《三灶島之所見》《寇機去后》《中山難民》等等,都對社會現實進行了深入的描繪。解放戰爭后關山月又創作了大批現實主義作品,《湛江堵海工地》《海軍戰士》《長征圖》等等即為代表,這與一些長期沉浸于傳統文人畫創作模式的畫家是有很大區別的。陳少豐先生在文章中提到:“共和國成立之后,北京市人民政府組織畫家到風景名勝區進行寫生,對畫譜畫稿而畫了幾十年的山水畫家,面對真山真水竟無所措手!有的則用習慣的‘開合’構圖,然后以慣用的皴擦點染法描畫山石樹木,結果還是公式化、概念化的老一套,與面前優美壯麗的景物了不相干;有的則面對生動具體的自然美景,不知如何加以取舍提練,原有的一套僵死的畫山、畫水、畫樹木、畫煙云的方法,全用不上,于是畫成幼稚、堆砌、迫塞一團,結果仍與自然美景了不相干!”1關山月繼承了高劍父的藝術主張。他的藝術創作,面對生活,描繪現實,創造了生活氣息很濃的作品,給畫壇帶來了新的氣象,贏得了創新的好評。
關山月于1935年加入春睡畫院,從那時開始他就真正打開了藝術之途。關山月的藝術成長可謂迅速,很快就接受高劍父的衣缽,在藝術的大眾化方面做出了非常成功的嘗試,他先后畫了《今日之教授生活》《從城市撤退》《鐵蹄下的孤寡》《中山難民》等為數眾多的現實主義力作。當廣東遭到日軍侵略,無數民眾處于顛沛流離的困境下時,關山月以澳門為根據地,聯合很多畫家舉辦畫展,揭露日軍的暴行。在一次展覽中,關山月的作品成為除了高劍父之外最為醒目的,就是這次展覽上關山月展出了早期代表作《三灶島之所見》,此作是關山月學習高劍父以畫筆書寫現實的第一個巨作。簡又文在《濠江讀畫記》中詳細探討了關山月的這批畫作,“關山月以器物、山水最長,花鳥次之,人物、走獸又次之。諸作品中凡繪到木船、破帆、漁網、竹筐等物均可顯出其絕技。余最愛其《三灶島之所見》一幅,寫日機炸毀漁船之慘狀,一邊火焰沖天,一邊人物散飛,其落水未沒頂者伸手張口號哭呼救,如見其情,如聞其聲,感人甚矣。是幅寫船雖未及他幅之精細,惟火光太空,飛機大船、人人物物一一羅致于數尺楮上,布局得益,色素和諧,則又遠勝于其他諸幅之單純矣。矧其為國難寫真之作,富于時代性與地方性,尤具歷史價值,不將與乃師《東戰場的烈焰》并傳耶?”2簡又文將關山月的這一批畫作推高到乃師同一高度,可見其對高劍父藝術的認可。
雖然在美術史上郭沫若影響不算太大,他的美術論點發表的也不是很多,但是作為用藝術來改造社會的學者,他對美術的認識是同陳獨秀、高劍父一樣的,主張藝術不能僅僅寫自己的逸興,而且還應該有更高的追求。他跟關山月在上個世紀40年代初期就有交游,并且對關山月的藝術道路進行了充分肯定,其中對關山月的《塞外駝鈴》評價甚高,并以七絕六首題上,后面還有一段跋語,曰:“關君山月有志于畫道革新,側重畫材酌挹民間生活,而一以寫生之法出之,成績斐然。近時談國畫者,猶喜作狂禪超妙,實屬誤人不淺,余有感于此,率成六絕,不嫌著糞耳!民紀三十三年歲闌題于重慶。”3郭沫若對關山月之“側重畫材酌挹民間生活”是非常贊賞的,他通過對關山月與“喜作狂禪超妙”之流對比,凸顯出關山月對藝術大眾化追求的認可。
關山月為了跟隨高劍父學畫,同老師一起寫生,一起逃難,一起辦畫展,這些經歷都是非常寶貴的精神財產,這在關山月后來的回憶中見出端倪,“1938年我在廣州隨高劍父先生學畫,因廣州受日機空襲威脅便跟高老師到四會去畫畫。廣州陷入鐵蹄,我們也分散了。我背著一袋炒米過了兩個多月的流浪生活,終于逃難到了澳門又找到高老師,此后跟著他在澳門一間寺院住了兩年。這兩年中我畫了數十幅有關抗戰題材的中國畫,其中有《三灶島之所見》《漁民之劫》(四聯屏)《艇娃》等畫……另外還有《游擊隊之家》《中山難民》《從城市撤退》(長卷)和《拾薪》等。”關山月為何不畏艱險到處寫生、到處辦畫展,這同樣是出于乃師的教導。關山月認為自己的畫畫動機是本著“國家興亡”的高度來進行的,“當時,我這樣畫,到處展,完全出于‘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之心,自愧不能拿槍上陣,就只好以畫筆作器,參加到抗戰救國的行列中來。”他和很多畫界人士“先后從東北、華北。華東及湖南、廣東、香港等地陷區撤退,云集于桂林的大批文化界進步人士,匯集成一支強大的抗日文化隊伍。”4無論是解放前還是解放以后,關山月始終秉承著乃師的藝術信念進行創作,他在晚年還親自賦詩一首,表示自己對乃師的感激之情,”風塵七十長堅持,多少甘辛我自知。若論文章興廢事,半憑己力半憑師”,可見關山月對乃師的藝術技法傳授以及技術理念的繼承。
周錫韋復先生認為:“從關山月1939年所作的《百合花》《從城市撤退》等畫幅中可以看到劍父明顯的影響。在后者那長卷上,他以熟練的沒骨法畫日寇飛機轟炸的情景,對城市樓房用明暗法渲染,突出其立體感,而村野的人物、山水,則以線條鉤勒為主,把中西技法較好地結合起來。”5韋岷認為:“如果說,在他最初的成名作——如《從城市撤退》長卷(1939)——中還可以看到高氏山水畫的影子的話,那么經歷40年代在塞北長期的寫生以后,關氏已經學會以自己的方式來觀看自然和再現自然,并在這一過程中,不斷對自己的筆墨語言作出了富于成效的修正。6綜上所述,關山月在解放前創作的《中山難民》還是《從城市撤退》都是秉承乃師的藝術理念進行創作的佳作,至于解放后不久,乃師就病逝于澳門,而關山月則生活于大陸,盡管二者被地域與時間隔開,但是高劍父在很早就在關山月心中種下的藝術之花,卻早已漸漸綻開,并在社會主義建設的大潮中盛放。
注釋:
1.陳少豐.《單劍鋒-山川悠悠》序.嶺南版.1991(9).
2.黃小庚.吳瑾編.《近代畫壇實錄》.嶺南美術出版社,1990.p202.
3.關山月.《鄉心無限》,江蘇文藝出版社,2008.p170.
4.《人文關懷——關山月人物畫學術專題展》.廣西美術出版社, 2002.p130.
5.周錫韋復.《嶺南畫派》.廣州文化出版社,1987.p128.
6.《嶺南畫派研究》.朵云第五十九集.上海書畫出版社,2003.p2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