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夢媛 (福建師范大學美術學院 福建福州 350000)
平日里,我們有時會聽到別人在評論一幅書法作品時說:“這幅作品寫得很不錯,很有趣味。”一幅書法作品能夠得到這樣的評價,說明這件作品的某些方面打動了觀賞者,使觀賞者在欣賞的過程中能夠產生美的感受。可是有時我們在那幅書法作品面前細細端詳了半天,也看不出他所說的書法之趣究竟體現在哪里。這也說明我們對書法的欣賞和品鑒能力相對來說還比較薄弱,還有待于進一步提高。
想要知道一幅書法作品有沒有趣味,我們就要先對書法之趣中“趣”的概念有一個清晰的認識。
一個人按照常規書寫,他的字可以寫得很工整、端穩,讓人挑不出有什么技法上的破綻。這樣的作品卻未必就有趣味,如明清時期的臺閣體和館閣體,不可謂不符合常規的法度,每個字都寫的中規中矩,欣賞這樣的書法作品,我們總會覺得它單調、乏味,了無生趣。千人一面、千字一同,重法度而少情性,是此類書法作品的弱點之所在。趣,有時候是反常規且不按常理出牌的,它超出了人們的預想,令人產生新鮮感。如在一幅書法作品中,有些字的某些筆畫本該寫得長一點才符合常規,常規又是大眾所普遍接受的,而尚趣的書者卻故意把它寫短了;而有些字的筆畫本該寫得短一點,他卻又把它延伸、拉長了。黃賓虹、八大山人、楊凝式的書法作品給人的感覺無不如是。一幅書法作品富有韻律美,如大小相稱、粗細有別、疏密相宜等,帶給人以音樂般的節奏,因為有變化,不單一,也容易產生無盡的趣味。不同的書家因其自身的審美觀念的差異,在作品中體現出的情趣也會有所不同。
書法之趣一方面體現于作品的表面形式之中,它是我們用肉眼能夠直接觀察和體驗到的,主要包括章法之趣、筆法之趣、字法之趣以及墨法之趣。
我們在欣賞書法作品時,先感受到的是書法作品整體的章法上的趣味。例如米芾的作品,在章法上大小隨形、錯落有致,整體富有動感而又多變化,這與音律“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有異曲同工之妙。明末清初的書法家如倪元璐、黃道周、王鐸等在巨幅立軸書法作品的章法處理上也都別具匠心:他們采用壓縮字距和擴大行距的方法來增加作品的行氣,使作品縱向的氣勢更加凸顯出來。
不同的用筆也能帶來不同的藝術情趣。圓筆多圓融、渾厚,方筆多雋利方整,藏鋒多斂鋒鍔,露鋒多見神采。方與圓并用,藏與露互見,各臻其妙,妙趣無窮。何紹基、李瑞清等書家又通過“顫筆”來追求金石趣味,寫出如古碑中因風雨剝蝕而形成的殘損、波動的線條,以此增加作品的古趣。
再窺書法的字體結構,這也充滿了趣味,一個漢字的構造就是一種建筑。文字由點畫構成,點畫的形態不同,所產生的形體結構也不同。因此,每位書家作品的形態之趣味亦是不同的:如蘇東坡的結體左松右緊,強調右側;米芾的結體左緊右松,強調左側。左側與右側各具風姿。這就猶如近代杜子勁先生說得:“寫漢字就像疊羅漢,有立的、有臥的,有扳肩的、有伸腳的,不但要整齊,還要疊成花樣,而且是好多種不同的花樣。”又如歐楷的方勁刻利、點畫渾成;顏楷的肥勁豐腴、雍容寬綽;褚體的清勁瘦煉、秀潤挺雋,都各得其趣,各盡其妙。楊凝式的《韭花帖》采用拉大字距和行距的方法來營造一種清朗、疏宕的意趣。傅山善于使用繁筆和圓轉的曲線,使他的書法作品顯得充實、飽滿,正如孟子所說的“充實之謂美”。
端詳書法字體用墨,又有不同的趣味。一幅書法作品乍看是黑字白紙紅印章,但細看之后察覺漆黑的墨汁,融入清水的調和,顯現出濃、淡、焦、濕、枯等不同墨色。并且隨著運筆速度的不同,筆下也會產生或濃或淡、或濕或枯等等不同的墨色變化,濕的如“潤含春雨”,干的則似“干裂秋風”。墨色濃濕時,線條就顯得沉實、穩重;墨色干枯時,線條又顯得空靈飄逸,不同的墨色相互穿插,相互融合,體現出音樂般的節奏。
書法之趣的另一方面還體現在作品的內涵意蘊之中。而對于這種趣味,欣賞者只有通過書法作品外在的形式才能感受到作品內在的、精神上的意趣。譬如我們經常說的書法作品中的古趣、奇趣、禪趣、童稚之趣、自然之趣、生拙之趣等。不同的趣味通過不同的技法體現出來。鄧石如所總結的“疏處可以走馬,密處不使透風,常計白以當黑,奇趣乃出。”為書法作品表現奇趣提供了十分有利的條件。另一些追求古趣的書家多從北碑中汲取營養,線條多渾厚、蒼勁,以此來追求一種歷史的滄桑感。追求禪趣的書法家則在技法上刪繁就簡,通過最簡約的筆墨形式去表達最豐富的內容。我們看弘一法師和八大山人的書法作品,會感覺到其中氣息的靜謐與安詳,使人頓覺心靈澄凈,氣息平和下來。董其昌強調作書要能熟后求生,他曾說:“趙書因熟得俗態,吾書因生流秀色。”一位書家書寫技巧過于精熟,會容易陷入一種既定模式,按照以往的慣性書寫,沒有太多思考,不斷重復自己,反而沒有了生趣。謝無量的書法作品就別有一種返璞歸真的童趣,字的結構往往偏離常規,似是無心安排,然細審又合乎法度,誠非功力至深者所不能為之。
在書法作品的欣賞中,趣能帶給人美感和愉悅。就像我們在看齊白石的人物畫時,也會被他畫中的那些憨態可掬的人物逗得忍俊不禁地笑出聲來。書法中的趣源于書家對于生命的體驗,因此書法之趣是需要慢慢品味的。
品,是我們感知和領略書法之趣的一種很貼切的方式。既然要品,那我們就不能像走馬觀花那樣一晃而過,那樣是無法深入到作品深處去的,自然也就無法深入到書家的內心,對書法中的趣味也就所得甚少。品味書法之趣,要能靜下心來,細細體察作品的用筆法之妙,字法之奇、章法之渾融以及墨法之氤氳變化,體會其中的無窮妙趣。品讀書法作品時,少不了一個“趣”字。這“趣”可以說是書法作品之所以能成為藝術的必備條件之一。書法作品有趣才能夠感動人,無趣則無生機,無靈氣。試想,如果一幅書法作品沒有趣味,那會是一種什么樣子呢。對于這一點,王羲之早就做過總結:“若平直相似,狀如算子,上下方整,前后齊平,便不是書,但得其點畫耳。”像這樣的書法作品,還有什么趣味可言呢?另外,書法之趣不僅能帶給欣賞者以美的感受,同時也能讓書寫者體會到其中的無窮樂趣。北宋詩人蘇舜欽嘗言:“明窗凈幾,筆硯紙墨皆極精良,亦自是人生一樂。然能得此樂者甚稀,其不為外物移其好者,又特稀也。”這種書寫之趣,在于有意無意之間,從容不迫,悠游書寫,內心思緒隨著筆鋒的跳擲騰挪緩緩流淌,心筆合一,物我兩忘。這是一個遠離喧囂、耐住寂寞的過程,是一個把枯燥書寫升華為藝術享受的過程,培養的是一個人內心的涵養。用書法美化人生,讓生命充滿詩意,這是一種何其美好的生活選擇。
趣雖能增加書法作品的韻味,但若一味強調趣,也容易走向另一個反面。如有的書寫者為了使自己的作品富有奇趣,將字形過分地夸張、變形,變的怪異、荒誕,反而使作品變得更加寡然無味,乏善可陳。為了追求趣,一些書法作品顯得做作、不自然,為趣而趣,最后反而適得其反,可見,追求趣也是應該在合理的范圍之內的。
[1]劉恒.中國書法史 清代卷[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9.4.
[2]黃簡.歷代書法論文選[C].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