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曉娟
顧頡剛是“中國史現代化的第一個奠基人”。1926年,顧頡剛出版其史學巨著《古史辨》,轟動史林,胡適稱之為“中國史學界的一部革命的書,又是一部討論史學方法的書”?!豆攀繁妗返某霭?,標志著一個新的史學學派古史辨派的誕生,顧頡剛也當然地成了這一學派的創始人。古史辨派中國史學顧頡剛作品民國時期的學界,流傳有這樣一句話:“我的朋友胡適之”,用來諧戲那些以認識胡適為榮并將他常掛在嘴邊炫耀的學人。這句話一方面顯示胡適名望之大,另一方面也表明了胡適的為人。的確,胡適之交游,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車夫馬弁,在同類學者中,并無幾人可及。但其實,真正能成為胡適朋友的人,也實在沒有想象的那么多。而在他們當中,顧頡剛絕對是很重要的一位。1917年,胡適自美歸國,任教北京大學。雖然在回國以前,他已經在《新青年》上發表《文學改良芻議》一文,博得一些名聲,但要想在北大立足,并采用新的研究手段與角度,將中國傳統的經學史研究,擴大和轉變為類似西方的哲學史研究,則仍然讓他感到是一種冒險,因此心存不安。胡適的這種不安也十分自然,因為他所面對的,是一批比他小不了幾歲、自幼便受到傳統學問熏陶的學生。在他們當中,顧頡剛是突出的一位。出身蘇州世代書香、其家族曾被康熙譽為“江南第一讀書人家”的顧頡剛,在去北京念書以前,不但已經熟讀了那些所謂的“經書”,而且還旁涉各類書籍,并培養了對歷史研究的興趣??尚业氖牵m的新方法、新態度不久即為顧頡剛所認可。更重要的是,顧還拉了另一位舊學底子厚、而又能“放言高論”的同學傅斯年去聽胡適的課。由于傅和顧的認可和支持,年輕的教授胡適才在北大站穩了腳跟。
與他的老師胡適相比,顧頡剛雖然沒有“暴得大名”,但成名也不可謂不早。他于1920年北大畢業,由胡適介紹入圖書館工作,并協助胡適編書。在工作中,他很快就發現了古史傳說之可疑,因此追根尋底、順藤摸瓜,發現了一連串的問題,由此而發起了“古史辨”的爭論。此時的顧頡剛,才三十左右,但已經全國聞名了。與他相比,早年北大的學生領袖傅斯年、羅家倫等人,尚在海外輾轉留學。他們雖然比顧年輕幾歲,但耳聞顧頡剛的成就,傅斯年也由衷地贊嘆道:“頡剛是在史學上稱王了!”傅斯年1926年底回國以后,創辦歷史語言研究所,在古史研究上急起直追,也有一番輝煌的作為。而當年向胡適鄭重推薦顧頡剛的羅家倫,在回國之際,則寫信給顧頡剛,希求后者的幫助,謀求教職??梢娫诙潭痰膸啄陼r間,顧頡剛的地位有了迅速的轉變,從一位年輕的學生,成為了國際知名的學者。他的那些在海外游學的同學,未免感嘆:“士別三日,則當刮目相看?!庇酶邓鼓甑脑拋碚f就是:“幾年不見頡剛,不料成就到這么大?!痹谏鲜兰o二十年代末、三十年代初,顧頡剛名聲非但蜚聲國內,而且已經遠播海外。1971年,美國史學家施耐德(Laurence A. Schneider)出版了中外學術界第一本有關顧頡剛學術生涯的專著,題為《顧頡剛與中國的新史學》,把顧頡剛視為中國現代史學的代表人物。施耐德愿意為一位當時還在世的中國學者立傳,這在美國的學術界,也屬少見,由此可見顧頡剛的名聲與威望。而在國內,雖然顧頡剛的名字,稱得上是家喻戶曉,但真正對他的學術加以研究的,則要在他過世多年以后。這里的原因,與顧頡剛本人晚年的遭遇,有所聯系,這在顧頡剛女兒顧潮寫的《歷劫終教志不灰:我的父親顧頡剛》的后半部分,有比較清楚的描述,此不贅言。中文學術界對顧頡剛以及“古史辨”加以專題研究的,始在1980年代末,如劉起釪的《顧頡剛學述》、王泛森的《古史辨運動的興起》等好幾種。德國漢學家吳素樂(Ursula Richter)于1992年亦出版了《疑古:作為新文化運動結果的古史辨與顧頡剛》,再度證明顧頡剛之國際名望。
也許是早年成名的關系,顧頡剛與胡適一樣,在生前有意無意地為后人留下了不少材料。如前述有關顧頡剛與胡適之間最初的接觸,就是由顧頡剛自己在《古史辨》第一冊自序中提供的。因此,他們不但能因其成就而為學界所注意,也由于材料豐富的關系,使后人能不斷為之“樹碑立傳”。但是,他們兩人之間還是有所不同的。胡適成名之后,一舉一動都在眾目睽睽之下,而他又有史學的訓練,深知史料的重要,因此他所遺留下來的文件,包括日記和手稿,非但字跡工整,而且思想清晰,沒有曖昧之處。即使有曖昧之事,胡適也注意不留下痕跡。如他與美國女友威廉斯的友情戀情,則主要經過對方所保留的書信,而為今人所知。顧頡剛則稍有不同,堪稱“性情中人”,樂意披露自己的感情。這里的感情,并不專指男女之事,而是指他對學問、人生、友情的看法。顧頡剛的《古史辨》自序,就是最好的例子。
顧頡剛雖然出身書香門第,但他的成長,卻并不像人們想象的那樣,坐擁書城,整日“之乎者也”,只啃那幾部經書。相反,他由于年幼體弱,一直為其祖母所呵護,從祖母那里,聽來不少民間故事,由此而培養了他對民俗文化的興趣。以后到北京求學時,又迷上了京戲。因此他對中國的精英和通俗文化,都有興趣。這或許也影響了他的人品性格。顧頡剛雖然出身世家,自己又很早成名,但他的待人接物,則較少“名士氣”,而是顯得真誠、寬容,愿意以各種方式獎掖、提拔后進。他的治學,也往往高低兼涉,不但研究深奧的經學與史學,也對通俗的戲曲和民俗文化,充滿了興趣。甚至他在古史研究上的一些想法,如所謂“層累地造成的古史傳說”的說法,正是他從對戲曲劇情的演變的探究中,啟發而來。“層累地造成的古史傳說”是顧頡剛疑古的一個重要理論依據。他從戲曲的演變中看出,一部劇作的劇情,往往始簡而繁,經過幾代人的加工,而變得愈益生動逼真、跌宕起伏。他由此提出,人們對古代文明的認識,也經歷了同樣的演化路線,愈到后代,其對古代的認識,似乎愈益清晰,因此其描述變得愈益復雜生動。其中的原因,顯然是因為后人摻假虛構所致。他在那時所舉的一個著名的例子就是,傳說中的圣賢禹,或許只是古人的一種圖騰崇拜,并不是一個真人。只是到了后來,人們才把古史傳說“擬人化”孝文帝回答曰:“省所上事,深具乃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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