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城鄉收入差距分析

李棟，何英磊，王大樹

（1.北京大學經濟學院，北京 100871； 2.北京大學市場經濟研究中心，北京 100871）

一、我國城鄉收入差距的現狀和特征

城鄉收入差距是城鄉差距的一個重要表現，城鄉收入差距越小，說明城鄉一體化進程越快，反之，越慢。我國城鄉收入差距過大是一個比較嚴重的問題。根據國際勞工組織的數據統計顯示，大多數國家的城鄉收入比值都小于1.6，只有三個國家的城鄉收入比超過了2，其中就包括我國。

1.我國城鄉收入差距總體情況

1978年以來，我國城鎮居民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和農村居民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都取得了較快的增長，但是城鎮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自1993年以后增長速度更快。總體來說，城鎮居民家庭可支配收入增長幅度遠高于農村居民家庭人均純收入。城鄉收入比可以比較直觀的反映城鄉收入差距，通過圖1可以發現，我國的城鄉收入比在80年代和1995-1998年出現過比較明顯的下降。80年代，我國農村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農民生產積極性迅速提高，勞動生產率上升，國家也提高了農產品收購價格，這段時間農村經濟快速發展，城市經濟相對滯后，城鄉收入差距縮小。1995-1998年，農業連年豐收，政府提高農產品收購價格，與此同時，城鎮國企正在改革，大量工業職工下崗，城鄉收入差距縮小。不過城鄉收入差距其他時間段都是上升的，總體來看，我國的城鄉收入比是上升的，說明我國的城鄉收入差距擴大了。

2.我國城鄉收入來源結構分析

城鄉居民的收入不同，具體到收入來源城鄉居民也有不同。按照國家統計局界定的收入來源構成，城鎮居民總收入包括工資性收入、經營凈收入、財產性收入和轉移性收入，農村居民總收入包括工資性收入、家庭經營收入、財產性收入和轉移性收入。不同的收入來源具體數額如表1、表2所示。

從表中可以看出，我國城鎮居民主要收入來源是工資性收入，農村居民主要收入來源是經營純收入，農村居民家庭的工資性收入占農村居民家庭總收入的比重不斷上漲，接近經營性收入比重。城鎮居民的人均轉移性收入要高于農村居民家庭的人均轉移性收入，說明我國存在城市偏向的轉移政策。

圖1 1978-2011年我國城鄉居民收入比

表1 2000-2011年我國城鎮居民各項收入來源

3.我國城鄉收入差距的區域比較

文章計算了我國1996-2011年的東部、中部和西部地區的平均的城鄉收入比，結果如圖2所示（表中單位為元）。我國東中西部地區城鄉收入比總體來說都變大了。分地區來看，我國東部地區城鄉收入比最小，在2～2.5之間波動。西部地區城鄉收入比最大，西部地區自1999年后城鄉收入比值一直大于3，甚至很長一段時間超過3.5，直到2010年才又下降到3.5以下。

二、我國城鄉收入差距的理論假說及實證分析

1.我國城鄉收入差距的理論假說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經濟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人均國內生產總值高速增長，城鄉居民的收入水平不斷提高。但是，我國的城鄉收入不平等問題日趨嚴重。大多數國家的城鄉收入比值都小于1.6，只有三個國家的城鄉收入比超過了2，這其中就包括我國。我國已成為世界上城鄉收入差距最嚴重的國家之一。

表2 2000-2011年我國農村居民各項收入來源

文章認為影響我國城鄉收入差距的一個原因是經濟發展水平。城鄉收入差距和經濟發展程度緊密相連（陳斌開，林毅夫，2013）。文章認為經濟發展水平越高，農村的勞動生產率越高，有助于提高農民收入，同時，經濟發展水平越高，城市越能夠帶動農村的發展，城市和農村的聯系越緊密，有助于縮小城鄉收入差距。

國有經濟是造成我國城鄉收入差距的重要原因。首先，國有企業更愿意在城市尤其是大城市建廠。這是因為越靠近大城市，就意味著越靠近權利的中心，國有企業就越能得到更多的政府照顧。而民營企業主要是從生產成本的角度考慮建廠的選址，很多民營企業愿意把廠房建在農村地區，因為這里的地價便宜，政策優惠。其次，國有企業更多的是壟斷性的企業或者是市場競爭力更強的企業，國有企業的盈利能力要高于民營企業，相應的國有企業的員工所得收入要高于民營企業的員工所得收入。再次，國有企業的進入門檻很高，國有企業中員工基本都是有戶籍的城市勞動力，而農民工很多沒有學歷和技能，一般只能進入民營企業打工。考慮到以上三點，國有經濟拉大了我國的城鄉收入差距。因此國有經濟占比重越高越會拉大城鄉收入差距。

圖2 我國東中西部地區城鄉收入比對比情況

地方政府對經濟的干預程度也是影響城鄉收入差距的原因之一。由于過去我國中央政府主要是通過GDP的增長來考核地方政府的政績，地方官員為了良好的政績和個人的升遷，工作的主要目標就是經濟增長，而經濟增長主要依靠來自城市的非農產業，因此地府政府財政支出中會帶有城鎮傾向，地府政府財政支出占GDP的比重越大，那么財政支出中偏向城鎮的支出就越多，就越會拉大城鄉收入差距。

地方政府財政支出中支農的財政支出占比多少也會影響到城鄉收入差距。一般來說，地方政府財政支出中農業支出占的比重越大，說明地方政府對農業的支持力度越大，農業的勞動生產率提高，農民的收入提高，城鄉居民的收入差距會縮小。

城鎮化水平的提高，使得城市的經濟快速發展，基礎設施不斷完善，人力資本水平不斷提高，城市勞動力收入越來越高，這會拉大城鄉收入差距。隨著城鎮化水平的進一步提高，城市中第二三產業吸納的農村勞動力也越多，農民收入增多，會縮小城市收入差距。城鎮化水平和城鄉收入差距之間可能存在一種庫茲涅茨的“倒U型”關系。

通過以上分析，文章提出下面幾個可供檢驗的理論假設：

假設1：經濟發展水平越高，城鄉收入差距越小。

假設2：國有經濟占比例越高，城鄉收入差距越大。

假設3：地方政府財政支出占GDP比例越高，城鄉收入差距越大。

假設4：地方政府財政支出中農業支出占比例越高，城鄉收入差距越小。

假設5：城鎮化率和城鄉收入差距之間存在庫茲涅茨的“倒U型”曲線。

2.實證檢驗

為了檢驗上述理論假設，文章建立了如下回歸方程：

在上述回歸方程中，下標i和t(t=1996，…，2011)分別代表第i個省份和第t年，文章利用1996-2011年我國29個省市自治區的面板數據。 對于被解釋變量城鄉收入差距gap的計算，本部分選擇大多數文獻用的城鄉收入比來計算，并且以1978年為基期對數據進行去除通貨膨脹的因素處理，得到城鎮居民人均實際可支配收入和農村居民人均實際純收入，兩者之比為城鄉收入比。

其中Pergdp為人均國內生產總值，表示經濟發展水平，并且按照1978年為基期進行了可比價處理。Urb為我國的城鎮化率，用非農業人口數量占總人口的比重表示。本文在模型中還引入它的平方項，如果滿足假設5，那么城鎮化率系數的符號應該顯著為正，而其平方項的符號應該顯著為負。Soeemp是指當年國有單位就業人員數量在總就業人員人數中所占的比重，用來度量國有經濟在地區經濟中所占的比重。 Fiscalexp是指地方政府的財政支出占GDP的比重，用來度量地方政府對經濟的干預程度。Agri表示地方政府財政支出中支農的比例，用地方政府財政支出中農林水事務支出占地方政府財政支出的比重表示。

文章中的城市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農村家庭人均純收入，CPI指數、人均國內生產總值等數據均來自相關年份的《中國統計年鑒》，地方政府財政支出中農林水事務的支出2007年之前的數據來自相關年份的《中國財政年鑒》，國有單位就業人員數據來自相關年份的《中國人口年鑒》。

利用Stata11對上述方程進行回歸，通過豪斯曼檢驗發現，本文應該選取固定效應模型。估計結果見表3。

表3報告了影響我國城鄉收入差距的各個因素，從上表中可以看出，經濟發展水平雖然系數符號為正，但是經濟發展水平的系數在統計意義上不顯著，說明經濟發展水平對我國的城鄉收入差距影響不大。

國有經濟占總體經濟的比例(Soeemp)的系數符號為負，系數在10%的顯著性水平下統計上是顯著的，說明國有經濟占比越大，城鄉收入差距越小，這與假設2不一致，但與陸銘(2004)的回歸結果一致。文章贊同陸銘的觀點，認為非國有經濟占比越大，一方面，鄉鎮企業的發展可以有效的吸納農村剩余勞動力，提高農民收入，同時，城市勞動力競爭也增加了，勞動力市場工資會下降，縮小了城鄉收入差距；另一方面，城市的勞動力市場競爭壓力的提高有利于提高組織效率，這將提高城市勞動力市場的工資水平，從而擴大城鄉收入差距（陸銘，2004）。整體來看對我國的影響是非國有經濟占比越高，城鄉收入差距反而由于第二個方面的影響更大使得城鄉收入差距擴大。同時國有企業多為傳統制造業，能夠吸納更多的農民工就業，國有企業一般不拖欠農民工工資，從這個角度看，國有企業有助于增加農民工收入，因此，國有經濟占比越高，有助于縮小城鄉收入差距。

地方政府的財政支出占GDP的比重(Fiscalexp)的符號為正，系數在10%的顯著性水平下統計上是顯著的。說明地方政府的規模越大，地方政府的財政支出占GDP的比重越高，地方政府對經濟的干預程度越高，地方政府對城鎮的偏向越多，越能拉大城鄉收入差距，與假設3一致。

地方政府財政支出中農業支出占比(Agri)的符號為負，系數在1%的顯著性水平下統計上是顯著的。說明，地方政府的財政支出中農業支出的比例越高，越能縮小城鄉收入差距，與假設4一致，地方政府應該增加財政農業支出。

從上表可以看出，城鎮化水平(Urb)的符號為正，其平方項(Urb2)的符號為負，而且系數均在1%的顯著性水平下統計上是顯著的，符合假設5，說明城鎮化率和城鄉收入差距之間存在庫茲涅茨的“倒U型”曲線。即我國的城鄉收入差距在城鎮化發展過程中表現為先上升后下降的過程。經計算得出，當城鎮化率（非農業人口占總人口的比重）達到52.85%時，城鄉收入差距最大，當超過或者低于52.85%時，城鄉收入差距變小。考慮到我國2012年非農業人口所占比重才能達到35.29%，從這個角度看，預計未來一段時間我國的城鄉收入差距還會擴大。

表3 我國城鄉收入差距的估計結果

3.分區域實證結果

我國東部、西部和中部的估計結果如表4所示。經過豪斯曼檢驗，東部地區和西部地區本文選取固定效應模型，中部地區選取隨機效應模型。

分區域看，東部地區的財政農業支出份額(Agri)在5%的顯著性水平下統計上是顯著的，系數符號為負，說明東部地區增加財政農業支出份額有助于縮小城鄉收入差距，東部地區土地較為平整，財政的農業支出可以有效提高農民糧食產量和農民收入，因此財政農業支出增加可以縮小城鄉收入差距。東部地區國有經濟占比(Soeemp)系數為負，但是國有經濟占比(Soeemp)的系數統計意義上不顯著，未表現出預期的積極影響。東部地區的地方財政支出占GDP的比例(Fiscalexp)雖然系數為正，而且對被解釋變量城鄉收入差距的影響比較大，但可惜的是，結果不顯著，具體機理需要進一步研究。人均GDP和全國情況一致，對城鄉收入差距影響不大，結果也不顯著。東部地區的城鎮化水平(Urb)及其平方項(Urb2)在1%的顯著性水平下統計上是顯著的，說明東部地區的城鎮化水平和城鄉收入差距也是呈現庫茲涅茨的“倒U型”曲線特征，城鄉收入差距先擴大再縮小。

西部的財政農業支出份額(Agri)雖然系數符號為負，但是系數比較小，在統計上也是不顯著的，對城鄉收入差距的影響不大。文章認為西部多為山區，土地資源匱乏，而農業財政支出補貼主要是灌溉、化肥補貼，補貼對于增加農民的糧食產量和農民收入，從而縮小西部地區的城鄉收入差距影響不大。西部地區國有經濟占比(Soeemp)在10%的顯著性水平下統計上是顯著的，系數符號為負，西部地區國有經濟有助于縮小城鄉收入差距。值得注意的是西部地區人均國內生產總值(Pergdp)的系數符號為正，在5%的顯著性水平下統計上是顯著的，系數很小，文章認為西部地區的經濟發展水平的提高在一定程度上擴大了西部地區的城鄉收入差距。西部地區地方政府的財政支出占GDP的比重(Fiscalexp)系數符號為負，這和東部、中部情況不一致。西部地區的地方政府財政支出占GDP的比重越高，有助于縮小城鄉收入差距，但是影響有限。文章認為西部地區的城鄉收入差距在全國是最高的，地方政府意識到這個問題，為了縮小城鄉收入差距，雖然影響有限，但在財政支出中可能更多的會選擇偏向農村的政策。

表4 我國東中西部城鄉收入差距估計結果

中部地區的財政農業支出份額(Agri)系數符號為負，在1%的顯著性水平下統計上顯著，說明中部地區的財政農業支出份額增多有助于縮小城鄉收入差距。中部地區是我國的糧食主產區，土地資源平整，增加農業財政支出，有助于增加農民糧食產量和農民收入，縮小城鄉收入差距。國有經濟占比(Soeemp)的系數符號也為負，在1%的顯著性水平下統計上顯著，說明中部地區的國有經濟占比增大能夠縮小城鄉收入差距。中部地區的城鎮化水平(Urb)和城鄉收入差距也呈現“倒U型”關系。

三、建議

文章利用我國1996-2011年的省級面板數據，對影響我國城鄉收入差距的各個因素進行了實證檢驗。研究發現，國有經濟占的比例越高，地方政府財政支出中農業份額越大，有助于縮小城鄉收入差距，地方政府對經濟的干預則擴大了城鄉收入差距。西部地區的經濟發展水平提高擴大了西部地區的城鄉收入差距，全國范圍和東中部地區來看，經濟發展水平對城鄉收入差距的影響不明顯，說明經濟發展不是城鄉收入差距擴大的原因。城鎮化水平和城鄉收入差距之間存在庫茲涅茨的“倒U型”曲線。我國的城鄉收入差距在城鎮化發展過程中表現為先上升后下降的過程。當我國的城鎮化水平達到52.85%時城鄉收入差距最大，從這個角度出發，文章預計我國的城鄉收入差距未來一段時間還會繼續擴大。本節給出的建議包括：第一，地方政府采取了偏向城市的經濟政策，雖然促進了經濟增長，但是也拉大了城鄉收入差距，當城鄉收入差距過大時，反而會阻礙經濟的增長。因此，地方政府應該調整財政支出的方向，城鎮和農村要兼顧，同時降低地方政府對經濟的干預。第二，地方政府的財政支出不僅要增加農業支出份額，也要增加對農村地區的教育支出、社會保障支出等，只有將更多的財政投向農村，城鄉一體化進程才會加快。第三，城鄉分割的戶籍制度包括附加在上面的各種福利制度擴大了城鄉收入差距，需要加快戶籍制度改革，使得農民工能夠享受城市居民的福利。文章研究發現，只有當非農業人口占總人口的比重達到52.85%時，城鄉收入差距才會縮小，在此過程中，需要采取多方面措施縮小城鄉收入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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