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OC運動 教育理想主義的商業機遇

2013年是MOOC（大規模開放在線課程）在全球持續火爆的一年。最顯著的特點是，不管是在教育領域還是商業領域，這種由西方精英大學發起的在線教育模式正在從邊緣，即實驗性的實踐走向主流。斯坦福大學教授聚會的主題正在從討論學術項目、創業機會變成探討怎樣制作自己的MOOC課程。另一個跡象是，對大學教育來說，MOOC不僅是線上課堂的補充，而是使原來相對實驗性的翻轉課堂、混合教學等教法成為主流手段。而佐治亞理工學院、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等一流大學逐漸開放研究生學位給合格的MOOC學習者，更奠定了MOOC走向主流的未來。

即使不考慮MOOC在彌補高等教育普遍存在的對職業準備效果不佳帶來的巨大機會，僅靠MOOC平臺在供給方和需求方強大的吸引優質高教資源和精英用戶的能力，資本已迫不及待地加入其中，雖然實際的盈利模式還在摸索中。一些先行者甚至已憑借獨到的眼光和實踐獲得了規模收入，比如三大MOOC平臺中的Coursera、udacity。而著眼于邊緣人群進入主流社會的技能和職業準備的英國免費在線教育網站ALISON聲稱已盈利。著眼于未來趨勢的谷歌新近發布的在線教育平臺Helpouts，無異于對MOOC的未來投了贊成票。

在中國，過去的2013年，清華、北大、復旦等名校都加入MOOC，北大清華都在以每年20至30門的速度上線課程；上海為應對MOOC成立了87所高校的聯盟，甄選優質課程在線共享，華中師范大學則在嘗試打破學校的“學分銀行”，在校學生可以通過MOOC獲得學分取得學位?？傮w上，中國一流大學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加入全球范圍的MOOC競賽。

42歲的北大副教授俞敬松的《計算機輔助翻譯實踐》是北大最先上線的MOOC之一。與其他國外和國內最初的MOOC實踐者類似，他擁有技術背景和對教學的熱情。他不否認MOOC給他帶來了教學上的成就感：“近3000人注冊學習這門課程，我每年才帶二三十個研究生，這個數字夠我教100年的?！倍Ｍ鈱W習者通過論壇、郵件給他的反饋遠遠多于在校學生，有些讓他有“遇到知音”的感覺。他表示，投入MOOC的另一個原因在于，看到了在線教育促進高等教育變革的大趨勢以及這里面可能的商業化機會。以他的這門課程來說，有很好的職業培訓前景，有可能再推出針對職業教育的版本。他還和清華合作了一個細分的在線教育平臺正在內測。

清華大學學堂在線辦公室主任聶風華則表示不少投資人都表示了投資意向，清華在MOOC上的投入將從2013年百萬級升至2014年的千萬級，后續的商業模式也在探討之中。

從投入的情況看，國內大學加入MOOC初期的動力來自對新技術敏感、有教學熱情的老師自愿加入，學校給予資金和技術支持。而一些對商業敏感和有融資優勢的名校已經開始嘗試對MOOC進行社會資本的引入和更多層面的商業化。

理想主義與商業匯合

理想主義者和進步主義者，把MOOC的發生發展歸因為持續了幾十年的高校“開放大學”、優質教育資源的普及運動。但是，實際上任何一種觸及制度層面的變革，即使起源于理想主義，是否能持續并獲得成功需要經濟和制度兩個層面的支撐，否則就可能曇花一現。

來自政府的推動因素在于，MOOC把優質高等教育資源免費開放，必然提高教育投入的效率，消減高等教育過分龐大的成本并讓教育作為公共物品的功能發揮到最大，比如美國總統奧巴馬對MOOC關注在于為中產階級謀福利。而緣起于西方持續了半個多世紀的大學普及也將持續，英國甚至將于2015年取消大學招生數上限。

MOOC的變革雖然指向傳統大學，但大學是最積極的行動者，MOOC巨大的傳播效應無異于給開課的教師乃至加入的名校提供了一次集體公關，學?？山璐嘶I集更多的來自政府和企業的資金，也可吸引更多優秀的學生選擇就讀。

以上這些因素都將持續支持MOOC向前發展。更持續和強大的推動來自資本和企業的加入。非營利的MOOC平臺edx是麻省理工學院、哈佛投資6000萬美元設立的（私立大學的資金很大部分來自私人和企業的捐贈）；2013年營利性的MOOC平臺Coursera獲得了4300萬美元的B輪投資；Udacity則由一家風投公司和創始人巴斯蒂安·特龍共同投資。

除了在內容供給端全球范圍內優質資源的迅速加入，MOOC吸引資本和企業持續加入的信心還來自學習者。這個用戶群體不僅規模巨大，而且優質—不管是全球還是國內的調查都顯示，80%以上的MOOC學習者已經獲得了一個本科學位，而他們的學習意愿和能力更表明他們的精英特質。

實際上，隨著互聯網的發展，變化的職業需求早已讓本科教育這種一次性的職業教育難擔大任。終身學習已經成為職業人群持續積累文化資本的剛需。也就是說，大學在獲取文化資本方面的價值已經下降了（著名的美國社會學家布迪厄把人擁有的資本分為兩類，經濟資本和文化資本，大學是獲取文化資本的重要手段）。以前，一個本科或研究生學位可以成為晉升中產的門票，但知識經濟時代它只能說是一個必需品。

MOOC使在職學習者可以持續獲取優質高等教育資源，繼續積累獲得好工作晉升中產的文化資本，適應了時代需求。2013年，Coursera的注冊用戶數從2012年創建時的100多萬增加至500萬，2007年創建的英國在線教育平臺ALISON第一 個100萬用戶用了5年，第二個100萬僅用了1年，在國內，科普網站果殼網中文MOOC入口“MOOC學院”上線四個月即吸引10萬用戶注冊，占到30萬華人MOOC學習者的三分之一。

更完美的學習

MOOC能夠牽動國際頂級大學神經并裹挾其變革，原因還在于，它觸動了大學的痛點。西方教育評論界認為，傳統大學正陷入市場化、知識工廠、職業培訓多重需求的漩渦里，在追求卓越的同時卻失去了目標和靈魂。

MOOC正在用一種新的模式“組建大學”。這個跨越學校邊界的“大學”更符合教育家懷特海（羅素的老師，他們合著了著名的《數學原理》）心中理想的大學，他認為大學存在的價值在于建立了這樣一種機制，即把最智慧和有經驗的老人（教授、學者）和最有想象力的年輕人（學生）集合在一起，讓他們交流碰撞，一方面對學習者來說，知識不再是記憶的負擔而充滿各種可能性；另一方面，他們共同對學術展開充滿想象力的探索，產生新的知識，傳播并服務社會。

顯然，MOOC用技術的手段把大學連接的兩端的人數擴大到了極致，把創造新知識、發現和培養優秀人才的交易成本大大降低。也就是說，把大學最基本的兩項功能，學術研究和人才培養的功能用低成本和更有效率的方式得到了強化。

另一方面，MOOC還把原本和枯燥聯系在一起的學習過程變得更輕松和愉快，果殼MOOC學院運營主管張穆君發現，有些非功利的學習者把學習MOOC當作替代電視的娛樂方式，有些用戶則像追看美劇一樣跟學MOOC。實際上，好的教學過程本來就具有賞心悅目的效果。俞敬松的助教之一韓林濤說，因為是英語專業出身，他選擇MOOC的標準之一是老師“英語地道、畫面拍得好”。而動畫等手法也獲得好評。有些學習者甚至建議像拍電影那樣拍MOOC，教師只管提供教案，交給演員去演繹拍攝才好。韓林濤和另外兩位助教王聰、陳澤松還討論過是不是要在北大拍攝MOOC的演播大廳專門辟出個化妝間來，是不是讓俞老師把平時上課時講的段子和他的人生經歷也加進去，讓他這門MOOC看起來更好看、更有意思。

另一類MOOC學習者顯然把學MOOC當成了特別的愛好甚至生活方式。一個叫王禎的學習者得到了40多個MOOC學業證書。一個果殼ID叫“寒塘月色”的在職媽媽則用MOOC填滿了她緊俏的業余時間，她是位在美國工作的環境學家，她自己還有一個“美國華人環境學家協會”，她發表的一篇《在職帶娃學習5門MOOC學習心得》成了這個圈里的傳奇，她分享過一個叫作“讓點子飛一會兒”的學習技巧，被當作碎片化學習的典范：就是“先大概了解作業內容，然后將其擱置。腦子會 不由自主地去思考這些問題。到最后動手做時，你已經有不少思路了”。

可以在廣闊的課程里選擇、相對自由的自主學習方式，還吸引了“傳統學校里的另類”和“不成功”的學生來學習。比如張穆君的一位實習生，20歲的洛克，高二結束就從湖南雅禮中學退學來北大自修，目前已經讀完心理學本科和哲學系西方哲學方向的課程。他把MOOC當作他的另一所大學。在線上他沿著心理學和哲學的興趣選課，線下參加果殼學習者的聚會活動，他還策劃過MOOC主題活動、當過主持人，他在北京的社交圈也全在果殼，因為北大校園里面“學霸們都很忙，和非學霸們又沒有太多話題”。

一個小學三年級學生和初三畢業班的小MOOC也是另類學習者，他們在別的孩子去學奧數和為中考沖刺的時候學習MOOC，還參加線下活動。他們還都是果殼MOOC字幕組的成員。果殼的這個字幕組現在有300多人，按照課程自愿報名隨機組合，目標是把自己學得好的英文課程分享給更多的學習者?！澳切I詞匯，時間軸什么的制作工具，都是現摸索著學的。”這個字幕組已經成為Couseras在中國的合作伙伴，張穆君說：“Coursera在別的國家一般是有一個幾十人的翻譯隊伍，不管什么課都是這撥人，他們覺得我們這個出于興趣自發的組織更有效?！?/p>

另一類基于MOOC的學習來自企業，功能類似企業內訓和員工俱樂部的綜合。果殼正在和萬科談一個內訓課程的合作，萬科同意在節假日開放公司的會議室供在職的MOOC學習者交流使用。

MOOC平臺Coursera在全球都有類似果殼這樣的合作伙伴，幫助學習者獲得互動交流的機會，一些在Udacity開設課程的教師還支持線下面對面的培訓，當然這個是要收費的。2013年4月，正在一家創業公司實習的韓林濤就和他的老板參加了Udacity一個這樣的線下活動，Udacity授課教師—Steve Blank、精益創業的先驅還來到了北京和參加項目的團隊見面、介紹他的理念。

為職業積累知識技能與帶有娛樂成分的非功利學習，使學習正在成為一種生活方式。而MOOC對這個需求的發現和滿足，讓學習比起其傳統學校課堂和那些單純的職業培訓來得有趣得多，這種“軟硬兼顧”的學習狀態對用戶的吸引和造成的黏度是巨大的。

而對于類似果殼這種依靠廣告的互聯網公司來說，通過提供服務分享高質量的用戶，就是MOOC的價值所在。類似果殼這樣的服務商提供的線上線下互動和字幕翻譯等本地化、企業內訓等服務，與MOOC平臺共同形成完整的“學習生態”，這又反過來擴大著MOOC用戶規模、提高黏度。

資本的機遇

總結起來，一項適應時代需求的技術變革，在改造傳統產業的同時必然帶來商業機會，而商業化又給變革提供資本和運營支持。

傳統大學和MOOC因為各自承擔的功能和特質不同，因而不是被替代而是共存、交融、互相補充，這個過程中，幫助它們無縫對接、提供服務的商業將大有可為。或是像果殼這樣分享它們的優質用戶，或是在某些環節上提供增值服務獲得收入，如Coursera的學歷認證，udicity的線下創業輔導和項目孵化服務，英國在線教育平臺ALISON則是通過對剛進入英國社會的新移民進行職業輔導、學習能力認定等服務獲得收入。

進一步觀察互聯網對教育產業的影響，2013年無疑是在線教育投資持續火熱的一年，在線教育甚至被認為是繼互聯網金融之后的“新寵兒”。有數據稱，2012年，在線教育行業市場規模已 超過700億元，預計2014年在線教育行業市場規模將超過千億元。

實際上，由于教育兼具公共物品與商業屬性等原因，教育行業尤其是高等教育，是少數幾個還沒有被互聯網改變太多的行業，而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商業機會。

在國內，一方面，一些傳統的教育培訓公司已經意識到在線教育的大勢不可擋，已經上市的新東方和學而思都表達了把發展在線教育作為公司戰略進行調整或強化的意愿，新東方俞敏洪表示希望未來把在線教育在營收中的比例由2%提升至20%—30%。已經上市的民營公司將借助資本優勢通過自身轉型或并購的形式加入包括MOOC在內的在線教育市場是完全可能的。

另一方面，互聯網巨頭，如淘寶、阿里巴巴、騰訊、百度、新浪、網易、優酷、谷歌、亞馬遜等，已經加入在線教育行業的競爭。谷歌新近發布自己的在線教育平臺Helpouts并謀求與名校合作線上課程；2013年10月亞馬遜宣布收購在線教育公司TenMarks，這家企業主要提供在線數學課程，收購的邏輯在于傳統用戶與新媒體用戶的整合：成千上萬的學校在使用TenMarks的數學課程，而亞馬遜的Kindle生態系統覆蓋了幾百萬學生。內容借助互聯網巨頭的渠道優勢迅速帶來收益，據淘寶數據顯示，2012年淘寶教育類銷售額達3.3億元，其中三分之一是教材教輔，另外2億則是課程銷售?？梢灶A見，隨著MOOC打開高等教育資源，在線教育在職業培訓、非學歷認證、基礎教育培訓等領域積累的資本優勢和運作經驗也將投入進來。

從更廣闊和長遠的角度去看，MOOC的熱潮表明傳統大學的模式，也就是現代社會借以培養社會中高端人力資源的人才培養方式在發生變革。互聯網、知識經濟時代，不管是學術人才還是職業人才的培養，配合工業化模式下批量生產“人才”的教育方式—“學校教育”已經不能適應新的要求而必須改變。實際上，不管是基礎教育、中等、高等教育，還是職業教育，學校作為這種機制的載體的核心地位和資源壟斷正在被打破。

包括MOOC在內的各類在線教育正在用互聯網的方式重新組織資源、提供新的教育方式，改變或豐富著教育的供給，學習者將更方便、有效地獲取教育資源、參加教育活動，實現自我增值、成長的目標。而在這場變革中，商業化—資本和企業的積極加入必然推動它更有效率地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