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橋過河”之碧山、郝堂考察有感

作者簡介

葉強，湖南大學建筑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全國高等院校風景園林學科專業指導小組成員，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建筑、規劃和風景園林與景觀方向通訊評委，長沙市建委特聘專家，北京大學《景觀設計學》雜志編委。

時間：2014年4月11-13日/2014年6月27-29日

地點： 安徽黔縣碧山村/河南信陽郝堂村/湖北廣水市

人物：一幫互不認識、背景各異、充滿激情的50、60、70、80、90后男女朋友，在一個熱心無私的人的友情組織下，去見識了一些熟悉的陌生人后，成為了相互認知和“惦記”的男女朋友。其中的一個普通的60后“叫獸”（“叫”是為我們的民族的復興上下呼喊、“獸”是象征著懷著一顆像野獸般自然純粹的心的意思）寫下了這篇心路歷程。

背景

1.鄉建運動

我國鄉村建設運動最早于上世紀二三十年代開始興起，代表人物有晏陽初、梁漱溟、盧作孚等，他們普遍認為農村對國家的政治、經濟、文化具有決定性的重要意義，“農村破產即國家破產，農村復興即民族復興”。尤其是在農村推行政治改革、平民教育、科技改良和推廣、衛生保健、組織合作社、移風易俗、自衛保安等內容，曾在社會上引起極大反響。

關鍵詞：農村復興、民族復興、政治改革

2.探索實踐

（1）自2011年開始，跨界藝術家歐寧及朋友左靖等人在安徽省黟縣碧山村嘗試建立“碧山共同體”，意圖融入城市知識分子的力量重構以鄉村為主體的社會單元，思考傳統文化對于當下以及將來的意義，將永續農業、手工業等傳統產業回歸至農村安身立命之本，煥發農村生命活力，并借此進行對若干年來過度城市化思維予以糾偏的探索性實踐。

關鍵詞：碧山、共同體、社會單元、重構、傳統產業回歸、過度城市化、糾偏；探索

（2）中國農村問題研究專家李昌平和藝術家孫君等人在河南信陽郝堂村，致力于探索增強農村發展的內在動力，調動農民的主體性和自主性，構建“經濟發展、社區建設和民主治理”“三位一體”全面發展的生態文明富裕新村發展模式。提出了“把農村建設得更像農村”“同農民一道建設新農村”和“農村建設過程就是增加農民就業崗位的過程”的鄉村建設思路，倡導以自然生態、有機環保、可持續發展為主導的新農村發展理念。本著群眾需要、順應自然、宜建則建、宜改則改的原則，遵從“多用金融方法，慎用財政手段”的農村工作思路，在不改變村莊現有建筑體系的基礎上，通過專家設計指導、財政以獎代補等措施，對農民房屋進行修復，形成“一房一景、一宅一色、一戶一品”，建設具有豫南民居風情的農民社區。郝堂村至震雷山風景區的循環路成為旅游精品線路，初步形成了環震雷山以自然景觀、田園風光、生態休閑觀光農業為特色的慢生活近郊鄉村旅游生態區。

關鍵詞：新農村、新模式、“三位一體”、內在動力、生態、環保、可持續發展、專家、慢生活、旅游精品線路

有感

（1）改革探索的意義

目前，從中央到地方、從領導到民眾、從農村到城市都非常清楚，中國已經處于一個十字路口和非常時期，如果不進行深刻而徹底的改革，將可能出現非常嚴重的政治、經濟和社會問題。十八大后中央出臺的各項政策和行動已經說明了改革的重要性和緊迫性。但世界范圍內的這種類型的改革沒有先例也無從借鑒，因此，在時間緊、任務重、缺借鑒而又無退路的情況下，這種改革將不可避免地出現因各種衍生的問題甚至是局部的失敗和倒退，但我們沒有選擇，做將可能成功也可能失敗，不做將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徹底失敗。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無論碧山、郝堂的探索成功與否都是值得肯定、敬佩、贊賞和學習的，至少他們通過自己超人的毅力、艱辛的工作和難得的使命感，走出了一條可以供大家評論、分析和總結的路。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我們以“摸著石頭過河”的思路開始了改革開放的時代，成就了今天的輝煌，但今天的一切絲毫不能讓我們漠視和忘記輝煌背后存在的問題。當前，世界已經進入信息化時代，我們還要繼續和永遠以“摸著石頭”的方式“過河”嗎？我們還要“過河”嗎？我們還摸得到“石頭”嗎？我們這個民族沒有智慧去思考如何“架橋過河”嗎？碧山和郝堂在國家發展的長河中至少是“現場調研”或“地質勘探”的一步，讓后來人清楚這條路上的各種情況和問題。只有做好這個階段的工作，才能開始中華民族“架橋過河”之路，從而真正走向河對岸堅實的土地，而不是永遠在河邊漫無目的地“摸著石頭”、在腦海里想象著對岸的海市蜃樓。“夢”是要做的，但“夢”是不能永遠做的。

兩個項目都不約而同地選擇既遠離城市中心一段距離，又與城市之間的交通還算便利、區域環境和社會基礎較好的鄉村作為探索案例，應該或多或少地受到毛澤東思想的影響。如果把改革看作一場攻堅戰的話，與當年毛澤東遇到的情況差不多，當前在大中城市進行改革攻堅戰已經難以有所作為了，只有走農村包圍城市之路才有希望。但毛澤東和現在的人都不會選擇深山老林中的鄉村作為革命和改革發源地的，因為他們都知道，這些地方的星星之火還真的難以燎燃。

（2）“架橋過河”的思考

①“自下而上”還是“自上而下”之路

在中國，農村無疑是城市的根，“農村破產即國家破產，農村復興即民族復興”，另外，“農村亂則國家亂”，毛澤東與蔣介石之爭的最后結果充分證明了這點。毛澤東的成功是“自下而上”的革命，特別是農村無產者顯示的無畏讓城市有產者“聞風喪膽”。估計無論什么歷史階段、文化和地域，這種現象都是相同和相似的。但如果不是在革命而是在和平的情況下，特別又是在權力集中的管理體制下，自下而上的改革之路將會遇到各種層次和不同強度的阻力，改革者要過不計其數的關和抵御不可預計的阻力，他們幾乎難以全身而退，剩下的應該只有使命感和唏噓感了?！白陨隙隆敝房磥硎强尚械?，但“上”的層面是這條路的關鍵。鑒于目前體制下，“上”的穩定性和復雜性也是最大的問題。如何探索“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兩個模式的平衡和結合點是新農村建設成功的關鍵所在。

② “建立法治”還是“回到人治”之思

在有限的人力、物力、財力和時間的情況下，如何最大限度地發揮探索項目的示范作用是改革探索者在實施之前應該著重思考的問題。新時期的鄉建探索項目應該在建立法治框架、治理體系、監督和評估機制方面制訂出剛性和柔性的內容，以適應中國各種地域、文化和經濟發展層面的情況。不然，沒有大量復制效應的探索將難以避免落于“孤芳自賞”的境地。在這點上，郝堂做得比碧山要好點，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郝堂建立的是一套較為適應郝堂村的系統和機制，而沒有形成可以大量復制的制度框架和體系。并且孫君先生一些帶有強烈個人主義色彩的言論（如他在方圓100公里的范圍內不想做第二個郝堂、與他合作的其他人不要有思想、所有的事情都由他認可才能實施等等）讓我對郝堂的未來充滿憂慮和困惑，即使在錢不是問題的情況下，孫君或其他幾個人的思想、道德、知識、時間和身體足夠支撐中國數以萬計的鄉村的改革和建設嗎？就算是他們今天、明天或者幾年內沒有問題，誰能保證他們以后沒有問題？他們說沒有問題我們能信嗎？因此，我認為在鄉建探索之初，建立法治框架、治理體系、監督和評估機制是艱難而又不能回避的問題。只有找到這個問題的解決方法，中國的未來才能真正看到一絲曙光。

③ “城市化、郊區化、逆城市化、再城市化”之鑒

“前車之鑒，后事之師”。英國大規模城市化始于18世紀中葉的工業革命，在此之前，英國進行了長達幾個世紀的農業革命、商業革命。這不僅為英國的工業革命打下了基礎，而且為城市化啟動積累了資金。英國城市化又是在一個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開始的，當人們開始注意到它時，城市化已釀下了不少惡果和災難。倫敦的煙霧事件使得4000多人喪生就是一例（慶幸和值得自豪的是目前中國人民的身體素質和各種機能不是當時的倫敦人可以比的）。這足以說明英國城市化初期的盲目性。后來，又出現了美國、德國、中國臺灣等城市化模式?？傮w來說，世界的城市化經歷了城市化（城市人口急劇增加）、郊區化（城市向郊區蔓延，郊區人口開始增加）、逆城市化（城市中心區衰敗、郊區人口大量增加）、再城市化（復興城市中心區、城市人口開始回升）四個階段，經歷了上百年的歷程，每個階段都有明顯的現象和問題，而都逐步地得到了糾錯和解決。但我國開始于20世紀80年代改革開放之后的城市化，在短短的不到50年的時間內，走完了西方近300年的路，還是以“摸著石頭過河”的方式，其中的問題不言而喻。但至今，我們也沒有意識到是否應該真正放慢一下腳步，認真審視“摸過的石頭”和“走過的路”，能不能真正發揮“后發優勢”，盡管在上個世紀60年代，一個天才的長沙人楊小凱，在改革開發之初就前瞻性地提出過“后發劣勢”的觀點，但遺憾的是斯人已逝而預言成真。

④ “分散城市化”還是“集中城市化”之辯？

記得在進入21世紀的初期，我就參與過我國是走大城市集中城市化之路還是走發展小城鎮的分散城市化之路。這個課題比鄉建的事情要大得多，是一個關系到國計民生、國家和民族復興和發展的大事。最終，當時的領導和專家都選擇了大城市集中城市化之路。十幾年后的結果證明“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我們現在又開始討論和探索發展小城鎮的分散城市化之路，希望再過十幾年，結果不是又在證明“成也韓信敗也韓信”。我們的民族幾千年都是在這種反反復復的試錯中喪失了太多的時間、精力、物力、人力、財力，什么時候能夠真的認真坐下來，愿意為試錯前的研究和總結付出點比試錯少得多得多的時間和代價，哪怕是開始也好，總有開始的那一天啊，只是希望能在我的有生之年能看到。

⑤ “精致文雅”還是“粗獷野蠻”之形

任何概念和理念最后都要通過各種不同的語言和表達形式，讓概念和理念的受眾感知和認知，從而形成與表達者相同或不同的感覺和印象，從而實現概念和理念表達者的目的。這是從語言學和邏輯學的角度解釋鄉建者運用的一些設計手法和達到的效果的學術性表述。在這兩個項目中運用的概念理念、建筑空間和形態符號上，碧山的精致文雅和郝堂的粗獷野蠻都給我形成了深刻的印象。但從鄉建這個概念和理念的內涵和外延詮釋和整體實施效果方面來看，郝堂比碧山成功。但從專業美學、文化傳承和標準規范方面來看，郝堂是野蠻的。我們真的要用和只能用這種野蠻的方式來對待專業美學和文化傳承嗎？我們要破除現有的標準和規范嗎？他們是新“四舊”嗎？我心里的答案是否定的，但現實讓我不得不否定自己的否定，實在是心有不甘但又實在是感覺心有余而力不足。

⑥ “農業為本”還是“旅游為本”之惑

在聽取和感受到歐君文藝憂傷以及孫君野蠻激昂的陳述后，驚異地發現兩個項目或多或少、有意無意都形成了有點像或者說結果有點像特色鄉村旅游項目開發的情況。特別是郝堂村的博客上寫到他們的目標是“建設具有豫南民居風情的農民社區。郝堂村至震雷山風景區的循環路成為旅游精品線路，初步形成了環震雷山以自然景觀、田園風光、生態休閑觀光農業為特色的慢生活近郊鄉村旅游生態區?！笨磥砗绿谜诤图磳⑦_到他們的目標。碧山好像還沒有明顯地感覺出來這個目的。我開始迷惑了，我們建設鄉村的目的是為了城里人在假日和周末創造更多的休閑旅游場所嗎？農民希望的鄉建目標是這樣嗎？城里人也覺得是這樣嗎？那些極力推動這個項目的專家和領導們的目標是這樣嗎？

當我在周末中午時分的郝堂，看到類似于周末和小長假期間，國內大部分旅游景點的場景時，我在心里的答案是質疑和否定的。憧憬一下未來的場景，我們數以萬計的農村都成了“旅游精品線路”和“慢生活近郊鄉村旅游生態區”，全民都休閑旅游，我們吃什么？希望慢生活的城里人在假期和周末使得本來就是生活在慢生活之中的農民快了起來，難道那時我們的目標是再建設一個更快生活的近村城市中心區，來吸引已經快生活的農民去旅游嗎？

研究一下國外的農業政策和城市化的過程就會知道，這是個難以自圓其說的鄉建目標。我認為城市化和鄉建的目標應該是從產業政策、農村治理、人口政策、金融支持等多方面的協調，形成一個完整的農村建設的思路（其實鄉建本來就不是幾個設計師、投資家、藝術家和有情懷的政治家的試驗品，是一個真正的社會治理改革，沒有系統的設計是難以成功的），真正把農村建設成真正農村的樣子。歐洲某以養活全家的情景告訴我們，如果我們用當前的政策來處理這個問題的話，種草的農民只能以吃草為生了，而在這種情況下再發展旅游的話，恐怕連草都沒得吃了。

⑦ “社會學家、藝術家”還是“建筑師、規劃師”之作

還有一個從鄉建考查一開始就一直困惑的事情，就是這樣一個鄉村規劃和建設項目的設計和實施，怎么也應該是學城鄉規劃或景觀規劃的人來做，再不濟也是一些建筑師通過做一些建筑來說明是在建設新農村，怎么也輪不上搞美術、展覽策劃或者是社會學人士來牽頭做的事情，牽頭也行，但這個事情涉及到很多專業知識、規范和法律，團隊中必須要有有經驗的專業人士吧，但事實勝于雄辯。

其實究其原因也許并不深刻。在這樣一個無論是政府還是民間都幾乎是靠房地產業立國立本的中國，我們是否還能有其他項目可以與上百萬面積的建筑短時期集中銷售所帶來的豐厚利潤的房地產開發和設計項目相比嗎？無論是大學還是設計院的專業人員，有誰會和有能力與錢過不去，放下這么短時期大規模的利益，靠文藝、良心和萌發使命感，去深入鄉村，還要冒著政治上的風險、村民的不理解、蚊蟲的親吻和野草的愛撫，做一個長時期小規模的鄉建項目？答案是顯然的但又是讓人難以接受的。我們的民族什么時候都沒有像今天一樣，找到了兩個全民都共同喜愛的物品——錢和房子（誰在這個年代說他不喜歡這兩個東西，而喜歡文化、自然和使命感，你信不信我不知道，但反正我是堅決不信），去做一個幾乎全國人都參與其中的擊鼓傳花、自我娛樂的游戲，我沒有答案也沒有能力找到答案，只有在一邊冷眼地看著這個游戲在當前是如何讓全世界公認的市場和經濟學理論變得找不到北的，也在希望大家能永遠地把這個游戲玩下去并都獲得無比快樂，讓世界公認的市場和經濟學理論見鬼去吧。說這句話的時候，仿佛變成了阿Q，感受到了他的那種“神氣”和“快感”，一邊罵著哈佛的人和事，一邊捏著小尼姑的臉……

⑧ “衛生小事”還是“民族大事”之比

還有一個既與鄉建有關、也與鄉建無關，但與全世界中華民族直接相關的事情讓我從小到大一直無比地困惑。無論是高富帥還是矮矬窮、無論是男女老幼中性和變性人、無論職位和受教育程度高低、也無論在世界和國內發達地區還是偏遠地區、無論是在農耕文明時代還是信息化時代，反正無論如何，如果要讓許多中國人（這個許多的數量應該要以億計，當然除中國大陸以外的中國人好點或者好很多）愛個人和公共衛生、穿戴整齊和干凈一點、不亂丟雜物和隨地吐痰、男人上廁所稍微上前一步等等，這是一個天下第一難的事情，似乎這些人寧可世界毀滅、命都不要也不愿意為自己和他人的衛生去付出一點點時間、金錢和行動。我為此認真研究過世界上的很多城市和事情，這些讓人向往和津津樂道的大部分地方和事情都是建立在整潔和干凈基礎上的，簡單至極，根本不是什么高科技和高智商的事情。但事實好像并不是我想象的這樣，這個事情對于中華民族的某些人來說是、就是、的確是天下第一難事。我錯了，真的是我錯了？我到底錯在哪里？錯得有多大？但能夠肯定的是反正我不打算去改正這個錯誤了！如果是鄉建項目，涉及到要讓中華民族中的農民愛衛生的事情，我建議還是放棄比較好，誰有能力去解決天下第一難事中的第一難事中的最難事？

總而言之，我的觀點是鄉建探索無疑是中華民族復興的必由之路之一，但模式問題和鄉建內涵是走好這條路的關鍵，心理認可碧山但如果要我來做會走類似郝堂之路，也許會去探索一條碧山郝堂結合并帶有自己特點之路，盡管這條路有可能是天路。

為此，我們應該認真研究別人是如何“過河”的、他們摸過一些什么“石頭”，我們自己以前摸過什么“石頭”，過的是“哪條河”，只有搞清楚了這些才能避免一輩子在河邊“摸石頭”和根本就過錯了“河”。在統一了思想的基礎上，我們還要審視一下一起過河的人和物，我們準備用什么方法、工具和多少時間來過“河”，過“河”以后的目的是什么。

最后，過完“河”后，放松一下的時候能不能講點衛生并整理下衣冠，免得讓河那邊的人以為過了河的人是一群從農耕文明時代直接穿越到信息化時代的人，當然我們可以大吼一聲“我是痞子我怕誰”，然后在“夢”里將大“河”兩邊都攬入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