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_宗爭
MOOC在中國
本刊記者_宗爭

作為新生事物,MOOC對教育界所帶來的沖擊是前所未有的,它甚至被視為一種對傳統教育具有顛覆性的力量。
《美國互聯網》雜志在2013年初預測:“未來50年內,美國4500所大學,將會消失一半。”哈佛大學商學院教授Clayton Christense亦估計,在今后15年內,將有一半以上的美國大學破產,“取而代之的會是在線教育,或者是部分課程在校園教學、部分課程在線教育的混合模式。”
然而,在中國,這股沖擊力似乎并未波及它理應所對應的位置——MOOC對于學校教育的作用“雷聲大而雨點小”,反倒是在媒體界和投資行業,MOOC所代表的新興在線教育引發了關注熱潮,甚至帶來了新一輪的資本競爭。
“教育爭奪戰”首先在多個互聯網巨頭之間打響,繼“百度文庫”“百度百科”之后,“百度教育”二級域名已上線,網易旗下的網易公開課、云課堂也開始在線授課,優酷與在線教育網站Udacity合作推出中文版在線視頻課程。資本市場也開始青睞在線教育,2013年以來,幾乎每個月都有數起在線教育風險投資案例披露。
2013年被冠以“中國教育在線元年”的美譽(2012年被美國《時代》周刊譽為MOOC元年),而作出這一判斷的,并不是教育領域的專家,而是中國經濟網總裁王旭東。他認為,國內在線教育迅速擴張,在線教育行業正在進入“戰國時代”。王旭東的判斷是基于在線教育行業的投資前景與商業運作,與在線教育模式在教育領域的應用并沒有直接的關聯。
2013年11月18日,由中國經濟網主辦的“2013首屆國際在線教育峰會”在京舉行,共有近300余家中外教育企業參會,恰恰是在這次會議上,許多教育界人士表達了自己的看法。
國家教育咨詢委員會委員、教育部原副部長張天保指出,在教育發展和改革的過程中很好地運用信息技術網絡對促進教育公平會起到很大的作用。
北京師范大學教育技術學院院長余勝泉表示,在線教育不僅僅是教育模仿,而是真正提出另外一種形態供家長、學生選擇,能夠促進學生打好扎實基礎,提高表達、溝通能力,這才是我國推進在線教育前途和未來之所在。
清華大學教育技術研究所所長程建鋼則認為,“慕課”目前處于理想初級階段,還不能代表教學改革方向,開發中國自身的“慕課”系統是加速在線教育發展的有利途徑。
而在之前的“2013首屆國際在線教育峰會”上,國務院參事、友成企業家扶貧基金會常務副理事長湯敏則尖銳地提出了他的“在線教育之問”:“假如印度10年后有幾千萬哈佛、麻省理工網絡教育畢業生,我們怎么辦?中國真正需要優質教育資源的是貧困地區和一些水平不高的學校。我們的重點是錦上添花,還是雪中送炭?僅是教授的課程上網,還是打造新的教育?我們是跟在別人后面,還是走一條自己的路?”
MOOC的大規模開展,必須依托資本、優質教育資源、技術平臺、服務意識、學習觀念等幾個條件。美國MOOC的高速發展并非偶然,良好的技術平臺和致力于社區服務的傳統觀念都加速了MOOC的形成。并且,教育資源早在網絡出現之前,就已經通過高校之間的良性競爭得到了分流和協調,在網絡上開課,只是水到渠成的事,這也就是為什么MOOC首先在那些知名的高校中得以開展的原因。
而在中國,教育資源的主體,也就是教師群體,本身就受到各種約束和限制,如何擇取優質的教育資源,尚沒有形成成熟有效的評判機制。即便是有心并且有能力在網絡上開設MOOC的教師,也將會遇到一個十分現實的問題,是完全的公益還是適當的盈利?是僅僅錄制教學還是即時參與學生的互動?因此所產生的對正常工作時間的占用誰來補償?
反過來講,對于知識接收的終端學習者而言,又有多少學習者是否能夠拋棄攫取文憑的功利性觀念,僅僅為了個人能力的提升,主動、持續地參與學習?
MOOC的口號之一是:令學習像呼吸一樣簡單。孰不知霧霾天已經令正常呼吸成為一種奢侈的享受了。在積重難返的中國教育體制中,學習的快樂幾乎消失殆盡。
MOOC在中國,依靠的仍然是自上而下的推動,需要實力雄厚的教學機構對授課者提供技術和資金上的支持,需要媒體的推廣,更需要大量具有學習精神的學習者。這其中,也許包含著市場運作的規律,但絕不是一個僅僅依靠市場就可以完成的事業。
中國的在線教育,是一個充滿想象的空間,卻缺少切實可行的道路。至少在現階段,對其拍案叫好、擊節稱嘆還為時尚早。
教室和車廂一樣擁擠,授課順序和路線一樣固定,教師和司機一樣傲慢,學生和乘客一樣無奈。這則公交隱喻,形象地描述了傳統課堂。
MOOC改變了什么?
教育部高教司司長張大良曾這樣對比公開課與MOOC:“公開課是把課程資料搬到網上,而MOOC則是把整個課堂搬到網上。”清華大學首批MOOC課程之一電路原理授課老師于歆杰則說:“公開課的特點是觀眾看牛老師給其他學生上課,MOOC的特點是觀眾感覺牛老師在給他上課。”只有打破疆域和圈子,才能競爭出最好的老師,篩選出最合適的課件。
從學習傳播的三個基本過程上來看,MOOC改變了教學資源的配置,改變了知識傳授和接收的過程,改變了學習者的姿態。這些改變看起來似乎是新的,但實際上并沒有給教育的源初理念增加任何東西,更確切地說,MOOC讓學習復歸其本位。
微軟亞洲研究院副院長張崢就是位MOOC的深度學習者,他這樣形容傳統課堂:“如果在學校你纏著老師講上3遍,或者讓老師等一下,讓你和同學們討論一會,那你一定會把老師逼瘋。”但是在網上聽課,你可以隨心所欲地“折磨”老師:“拖動滾動條,讓老師氣喘吁吁地一路小跑,或者讓他把那一小段說上一百次。最重要的,你可以讓老師隨時‘閉嘴’,拿起紙筆,自己推導一下。”
按Coursera的創始人、斯坦福大學教授安德魯·吳的說法,在教室里,如果他提個問題,估計有一半的人還在忙著埋頭寫筆記,剩下的一多半在“臉書網”上海聊,坐第一排的那個聰明鬼一舉手,這問題就這么過去了。Coursera可不客氣,那些課件有個功能,就是時不時地會安排個小問題跳出來,不嘗試一下還不能把視頻往下走,唯一的好處是它的好脾氣,它可不在乎你是不是手上舉著半個油餅,還摟著個姑娘。
優質的教育和快樂的學習,原該是天造地設的好姻緣,可就是互相捉迷藏。后果是優質的教育不能為渴求知識的人所獲取,而劣質的教育不能被淘汰,被淘汰的卻是學習的興趣。這是個千年之癢。
MOOC所要做的就是促成這樁“好姻緣”,用中國樸素的智慧話語來說,就是“教學相長”。
許多MOOC的授課者都表示,他們的愿景是回復到孔子講學或古希臘柏拉圖學院的樣態,MOOC令這一切,至少在網絡虛擬空間內,成為了可能。
那么學習者呢?直言不諱地講,兩極分化非常嚴重,或則是蜻蜓點水式的嘗試,或則是如饑似渴的攫取。
教育研究專家熊丙奇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在中國目前的教育體制及就業環境狀態下,中國在校大學生選擇“MOOC”的不可能占大多數,部分學生可能開始有些興趣,但能堅持學完課程的人很少。“原因很簡單,很多學生上名校,注重的未必是上什么課,而是拿一張什么樣的文憑,用人單位也是如此。”
難怪MOOC的中國學習者自我形容為一群“強迫癥患者”,在毫無逼迫的前提下,非要拿到于現實生活并無利好作用的結業證書。而恰恰是這些不能想象的學習態度,可能最接近求知的本來意義。
MOOC當然不會是全部,最激進的擁護者也認為未來的教育會走向融合,而非一方壓倒另一方。edX主席阿南特·阿加瓦爾教授直言不諱地指出了MOOC無法達成之處,其實也間接協調了在線教育與傳統教育之間的爭執:“在我看來,MOOC不會沖掉任何大學,應對得當,MOOC會讓所有高校得到提升。對于傳統教學,它只是一個補充。盡管相比起來,MOOC有著很多傳統課堂無法比擬的優勢,但一些我們稱之為‘校園神奇的東西’是MOOC不具備的,比如團隊間的合作、和同學深夜的討論交流、社團活動等等。”
MOOC遵循了這樣一個基本的計算公式:
教育質量/教育成本=教育效益。
MOOC最大的成效在于它在降低教育成本的基礎上,實現了優質教育資源覆蓋的最大化,極大地提高了教育效益。因此,理論上,MOOC可以應用于各個階段和各種形式的學習。
國家教育咨詢委員會委員、中國教育發展戰略學會會長郝克明認為,雖然MOOC主要是在高等教育領域,但對基礎教育也有一定的借鑒作用。教師課堂教學的質量與中小學學生的學習和成長有著極為密切的關系。而且這種網絡學習的方式,還有利于學生把課堂教學的視頻從網上下載后反復聽,直到聽懂為止。”
的確,在中國,教育資源配置不均的重災區并不在高校,而是中小學。在大學里,很少有學生會去專門為了一門課程尋求輔導和幫助,而在中小學,教學參考書、課外輔導班可謂是比比皆是,屢禁不止。
其實,MOOC與中小學教育之間的關系可能更為久遠。著名的可汗學院,最早就是作為中學生的數學在線課外輔導課程而出現的。
MOOC引入中小學教育,對解決我國義務教育質量水平不均衡以及相當多中小學生花高額學費上課外輔導班的問題,無疑是一件大好事。
其實,國內的中小學網絡教育早在上個世紀90年代就已經起步了。1996年,101網校成立,依托北京市政府的大力推動,在全市的小學和初中選擇各學科教學質量最高的優秀教師,制作他們的課堂教學視頻,通過網絡使廣大未能進入高水平中小學校的學生,分享最優質的課堂教學資源。
有專家認為,國內在線教育的發展歷程可以分為兩個階段:從90年代中后期到2000年左右,網絡帶寬非常有限,多數的在線教育產品還是文檔形式,可以用第一階段來概括;直到1999 年、2000 年左右,才有了“三分屏”形式的網絡視頻課件,在線教育進入到第二階段。

但也有專家認為,從那時起的十幾年時間里,網絡教育的產品形式基本沒有太大的變化,在線教育的市場規模也未獲得實質性的突破。
與不收取任何學習費用的MOOC最大的不同是,國內在線教育存在著盈利模式,而這無疑阻礙了優質教育資源的重新配置。
據估算,我國大約有兩億的在校中小學生,這就意味著中小學培訓市場每年有兩億的潛在客戶規模。IDG的統計數據顯示,2009年國內課外輔導行業規模已經達到195億美元,而到2014年行業規模更可達325億美元(相當于2000億人民幣的市場規模)。在這樣的市場背景下,國內的線下教育市場近十年來相繼產生了學而思、學大、安博等上市公司,老牌教育巨頭新東方也在大力投入中小學教輔領域。有數據顯示,國內一線城市中課外輔導的普及率已經將近達到 70%,接近韓國等國家的水平。
據北京教育網絡和信息中心主任武裝介紹,北京市針對中小學教學質量發展不平衡的實際,實施了中小學優質教學資源共享工程,全市成立了50個課程錄制基地,在全市中小學中選擇教學質量最高的優秀教師,為義務教育階段中小學校學生和家長提供全科(21個學科、9500節)數字化名師授課視頻等優質資源服務。首都中小學生、家長和教師可以隨時隨地按照自己的需要進行學習,將最優質的教育資源從教學質量水平最高的小學和初中延伸至義務教育階段所有的學校和學習者。
目前,數字學校擁有實名學生用戶122.7萬人,經常參加活動的55萬中小學生建立了個人實名網絡學習空間;實名教師用戶8.8萬人,近3萬教師建立了個人網絡空間。3萬余名中小學生參與了2013年寒假系列網絡競賽活動。
但是,廣大的中國家長對于在線教育這種新的教學輔導模式仍然缺乏了解和信任。在巨大的經濟利益前,一部分利欲熏心的牟利者以次充好,采用欺騙等方式售賣教育資源。
湖北省黃岡中學是一所有著百年歷史的基礎教育名校,20多年來創造了“黃岡高考神話”。2004年,“黃岡網校”上線,為中小學生提供在線教育、學習視頻資源和教學服務。
當本刊記者試圖聯絡“黃岡網校”的負責人時,卻發現通過網絡搜索,有數十家冠以“黃岡網校”的網站。記者隨機聯系了幾家,在未道明真實身份之前,對方均以各種方式勸誘記者購買其網絡產品和服務,并對其產品的質量給予了承諾。然而,當記者表明身份后,希望對他們的機構和產品進行進一步了解時,對方則閃爍其辭,有的甚至直接掛斷了電話。
教育部科技發展中心主任李志民表示,如果從知識傳授的內容來講,MOOC適合于各類教育;但從受教育的群體來分析,與大學生相比,中小學生毅力稍弱,MOOC需要更多的來自老師的配合。為了追求MOOC的教學效果,吸引注冊人數,未來有可能出現教學團隊和“教學導演”這種職業。
MOOC是舶來品,若想在中國落地生根,還需要進行適當的調整和改造。與美國不同,中國具有制度優勢,而現存的在線教育基本上都是依托制度優勢所開展的。MOOC在中國,還須先渡過“水土不服”期,尚無“興風作浪”的條件和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