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冬梅
路孔古鎮
大紅燈籠,古老石階,陳舊的青苔,雕花的閣樓,郁郁寡歡的戲臺。不用一一細說。我已經進入歷史,進入古代。
喜歡折扇。曲曲折折,陽關三疊,詩句壓著詩句,宋詞毗鄰而居,元曲高歌而起,山水畫鮮活,而又生生不息,隨便一搖,都是大把的風生,水起。
還有夏布。
一寸寸光陰,鉆在一根根紗里,足夠飽滿,足夠孤獨,千千結,為君系。一段一段文化,溜進袖口,深入,淺出,風味十足。
甚愛陶瓷。裝滿夢里水鄉的煙雨,裝滿歷史的塵埃和記憶,沾染的,烙印的,銘刻的,是深入骨髓,或者化為灰燼的愛。
踩在石階上,就踩上了六月的心弦。
所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而我踩在古鎮的心上,不得不疼。
這些古老的、缺牙斷齒的石階,伴隨著抓不住時間的青苔。更像一臺鋼琴。不管是白鍵還是黑鍵,都彈動著文人們特有的風騷,和小鎮寂寞的心事;彈動著煙雨巷多情的風雨。只不過,一不小心,還是漏掉了一些光陰。
罷了,從日月門到太平門,從拱橋到流水,到人家。從青藤,到老樹,到閣樓,我都走不出古,也走不出老的這個孔,這個鎮。
罷了,就把心長住在此吧。
榮昌,我以一朵睡蓮的姿勢打量你
如果,不是鳥鳴把我叫醒。如果不是觀光客的腳步,不按套路出牌,我真的不想醒來。這種頭枕詩句、腳踏琴弦的日子,我不嫌多,最好有個千年,萬年。
榮昌,請允許我變成一朵睡蓮。
請原諒我的麻木、遲鈍,以及寵辱不驚。何木匠的琴聲,把我養大。那些美味的音符,不深不淺,不肥不膩,符合我陳舊的審美觀。
榮昌,請允許我以一朵睡蓮的姿勢打量你。曾經,建筑的陰影高過我,高過我的青春,我只能一退再退。退回一口水缸、一塊玉、一首詩里;退到城市之外、春天之外、紅塵之外。
榮昌,幾年前,為了目睹你的繁榮,我只能一天一天地長,一瓣一瓣地開,不弄碎一點小幸福,也不走漏一點風聲。我甚至一分一秒地吃齋、念佛、打坐、誦經文。只為保持一份清醒、兩分淡定,只為垂釣你魚兒一樣的表情。
終于,你的美,千呼萬喚始出來。你的快樂,在大街小巷盛開。花草樹木是重頭戲,歷史是你厚重的外衣。
賴溪河水,像你的文化一樣源遠流長。你是一棵偉岸的樹,為了開出奪目的花朵,你摒棄物欲、世俗、高樓,你甩掉了老鼠一般短淺的目光,還原歷史,還原自然,還原真善美。
榮昌。我在三十年河東隱匿,三十年河西醒來。只為在歷史的長河里,充當你的一個字、句,或者一個微不足道的標點。
曾經的我,很小,很憂郁、瘦弱,處在萌芽狀態。現在的我,想和你一樣,亭亭玉立地,大大方方地盛開。如果有一天,我深紅,或淺紅,那代表我對你無可救藥的愛。
賴溪河
1
不知道是誰,把一幅水墨畫丟在這里。婉約的風格,細膩的筆法,大膽的留白,唯美的意境,使我無法走出,也無法卷入,像一朵花那樣半開半閉,像一陣風那樣若即若離。
累了,吃了幾朵鳥鳴,品了幾碟古詞;渴了,取下幾個月亮飲酒;無聊了,搬起六月這把豎琴,彈動兩岸風流;醉了,隨便一哈氣,都是紅肥綠瘦的詩句。
這天然的美,使我有墜入的危險;這深深的愛,我無法拒絕。美,注定栽在美的手里。
路邊的花是名詞、形容詞,或者是賴溪河生動的偏旁,不管流水怎么無情,花兒們還是開了、謝了,然后義無反顧地掉進河里。
2
不知道是誰,把一塊玉丟在這里,質地溫婉,細膩,高貴。
別人不敢愛,不敢恨,唯獨路孔小鎮這個古典美女,拋開琴瑟琵琶和折扇,褪去夏布粗衣,大大方方地把玉佩戴在胸前。確切地說,那個位置,更靠近心,更靠近她的呼吸。
這塊不經雕琢的玉。渾然天成,有寫不盡的風流、淌不完的故事。
一雙雙眼睛在玉里,越發清澈;一朵朵花在玉底,飛奔而去;一朵朵花蕊,在玉孔里,伸胳膊蹬腿,牢牢套住歷史的脖子和古鎮的香肩,一晃,便是千年,萬年。
3
不知道是誰,把一面鏡子放在這里?
一滴水融入另一滴水;一朵浪花開進另一朵浪花:一片云抱住另一片云;一棵樹牽著另一棵樹。他都喜在眉梢,開在眼里。
微瀾,被水鳥輕輕一點,或者被船槳稍稍一撥。弦,動了;心,動了;魂,也跟著丟了。
即便有幾條魚兒輕輕地游;即便有幾朵荷花淡淡地開;即便有幾只鳥兒靜靜地飛,也絲毫找不回他的思緒。
他的眼里或者心里,可以放下幾座山、幾艘船、一片蔚藍,抑或是一行白鷺、兩行翠柳、炊煙三五縷,卻唯獨放不下一個女子。
一個從夢里水鄉走出來的女子。一個從煙雨巷走出來的、山高水長般的女子。一個在望夫樓望穿秋水碧波的女子。
聽說,那女子是水做的。還聽說,那女子的裙擺,被鏡子里的水打濕,嬌嗔著一抖,就抖下片片紅云,抖下一地詩句;抖下一船一船歷史,一串一串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