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暮色中乘車上莫干山,一路上胡思亂想,不知道怎么就聯想到了水泊梁山。其實沒什么聯系,只不過都是山而已。
然后就又想起一個舊聞。今年春暖花開的時候,一群人聚在北京開全國“兩會”,有個姓李的政協委員拋了個觀點出來,說《水滸傳》那樣的電視劇應該禁播,因為和暴力有關,而且《水滸傳》是舊時代的名著,和現在的時代不符了。
這個舊聞還是新聞的時候,引起了不小的反響,很多人參與討論,看出李委員的意圖在于“維穩”。而能提出這種扯淡的觀點,則是因為嗅到了有不穩定的味道。
薩孟武老先生寫過一本小書,題目是《水滸傳與中國社會》,該書是一系列專欄文章的結集,寫于抗日戰爭之前,今天看來仍有啟示意義。這本小書的開篇,談的是梁山泊的社會基礎,也就是什么樣的社會結構促成了水滸亂世的出現。薩老先生著重點出,引發社會動蕩的是兩個集團,一是豪強,二是流氓。
豪強主要憑借政治權力,利用農民的貧苦,大肆兼并土地,成為純粹的食利者。通過占有土地而征斂的資源,不會用于擴大生產,而只是用于奢侈消費,對經濟發展毫無益處。豪強還可以通過與政權的聯系,避免交納稅賦,這部分擔子就又落在已經極度貧苦的農民身上,直到把穩定的社會基礎完全壓垮。一旦天下大亂,豪強便紛紛起事,逐鹿中原。
薩老先生說的“流氓”,不是指品質敗壞的社會混混,而是接近于毛主席分析過的游民階層。這部分人是由于豪強兼并土地造成的,他們不事生產,首先是因為失去了一切生產的條件,只能靠劫掠為生。這些人會變成流寇,掠奪鄉村,做大了就占山落草,對抗官府。從“流氓”的行為方式衍生出“劫富濟貧”、“替天行道”等價值觀念。
今天的社會又如何?“豪強”無疑再現了,如今已經又出現了一批騎在別人頭上的食利者,聚斂資源的方式不至于土地集中,但最重要的手段還是占有土地。
之所以還沒有出現大規模的“流氓”集團,是因為土地制度的底線還沒有被突破,“失地農民”和其他各類生活無著者的總數還不是特別巨大。雖然惡性事件頻發,但總體上還處在散點的模式上。如果按照某些專家的忽悠,允許土地“自由買賣”,那么土地兼并立即會大規模重演,天下大亂可能就不遠了。
社會的不穩是惡性的政治社會過程造成的,而不是由于文藝作品的煽動造成的。
社會的不穩是惡性的政治社會過程造成的,而不是由于文藝作品的煽動造成的。“寧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是老百姓的樸素智慧,誰也不想亂,可是逼到一定的份上,躲也躲不過的時候,那也只能咬牙挺著了。
精英人士面對這樣的問題,表現出了驚人的愚蠢。他們的胃口很大,雖然已經撈了很多,但是還沒撈夠,還想撈更多,就好比吞掉自己尾巴的蟒蛇;對這種趨勢可能造成的后果,又不敢正視,企圖像鴕鳥一樣把頭埋在沙子里,以為在視線所及看到的是歡樂祥和,世界就會永遠歡樂祥和下去。其實,維持穩定的前提條件是對他們自己進行足夠有力的約束—外在的和內在的,而這是他們不樂意承受的。
李委員在一定程度上是敏銳的,他捕捉到了危險的東西,他的觀點卻拓展了愚蠢的極限。在他說應該禁播太過暴力的《水滸傳》時,竟然忘了這樣一個基礎性的事實:水泊梁山一百零八位好漢和他們手下的嘍啰們,沒有一個人看過《水滸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