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格蘭獨立公投：夢醒時分

9月18日，醞釀了兩年的蘇格蘭獨立全民公投，最終以55%的反對票選擇了繼續留在大不列顛及北愛爾蘭聯合王國之內，令這段長達307年的政治聯盟得以延續。

蘇格蘭統獨之爭，將兩大陣營各種利益盤算和情感糾結裸呈。對很多蘇格蘭人來說，公投之后乃是夢醒時分，而對英國民主政治來說，這場勝利贏得也絕不輕松。

民意有如過山車

圍繞獨立問題，以蘇格蘭民族黨黨首、蘇格蘭第一部長薩蒙德為首的獨派，和以工黨出身的前財政大臣達林為首的統派之間，8月份在格拉斯哥有過兩次公開電視辯論。

薩蒙德剛開始想和保守黨出身的英國首相卡梅倫進行電視辯論，但遭到拒絕。保守黨歷來與蘇格蘭選民關系不睦，所以卡梅倫不想自己出面刺激獨派的情緒，而在2007年薩蒙德上臺之前，蘇格蘭被工黨統治了半個世紀，布萊爾和布朗兩任英國首相都來自蘇格蘭，因此蘇格蘭本地出身、懂經濟的達林出場也正合適。

第一場辯論很快以達林的大獲全勝收場。在辯論中，達林針對獨立后的蘇格蘭用什么貨幣的問題，蘇格蘭獨立后與歐盟的關系、地位問題，向薩蒙德展開了一輪接一輪的追問。薩蒙德對這些問題根本就沒譜，在辯論中的窘境可想而知。

在8月下旬第二場辯論中，薩蒙德將矛頭轉向目前英國老百姓比較詬病的一些具體問題，像青少年失業、國家醫療系統改革、削減公共開支對公共服務的影響等等。在辯論中，他逼著達林回答怎樣保證如果不獨立，蘇格蘭選民所關心的這些問題會得到妥善解決。這完全出乎達林的意料。對于這些積累已久、關乎國計民生的問題，誰都不敢打保票，更何況達林？所以，在第二場辯論中，達林的表現反而讓許多蘇格蘭人覺得獨立或許是更好的選擇。

蘇格蘭如果獨立了，很可能在歐盟內掀起一股獨立潮。比如說西班牙東北部的加泰羅尼亞，肯定會聞風而動，揭竿而起。為了避免這一后果，西班牙也是不會讓蘇格蘭加入歐盟的。

這種變化也反映在民調中。自從薩蒙德拋出公投議案之后，先后有80多次的民意調查，統派之前一直領先獨派20多個百分點，但到8月中旬，這一優勢縮到14個百分點。而在第二次電視辯論后，更是急劇縮到6個百分點。到了9月8日，民調顯示獨派第一次以51%的支持率領先，英國上下一時輿論大嘩，威斯敏斯特陷入一片恐慌。距離公投只剩10天的時間，薩蒙德的獨派似乎正在利用最后的時間攻城略地，擴大自己的優勢。許多人以前覺得不可能的事情，一下子變得十分現實。如果蘇格蘭真的獨立了，怎么辦？這種不確定性，一下子抓住了市場的神經，英鎊對美元匯率快速下跌至10個月來的最低點。

這下子，英國執政的保守黨和自由民主黨坐不住了，紛紛派出各自有影響力的議員前往蘇格蘭游說。卡梅倫首相更是兩次前往蘇格蘭做聲情并茂的演說，稱自己是“從腦子里，心里，靈魂里”真正地希望蘇格蘭留在聯合王國內。英國王室也趕在這時宣布凱特王妃又有了身孕，英國王室又將添丁。或許正是因為感受到倫敦方面的重視，部分搖擺不定的蘇格蘭選民才在最后一刻倒向了統派陣營。

貨幣問題壓倒薩蒙德

蘇格蘭如果獨立了，將會使用什么樣的貨幣？這是一個令薩蒙德頭痛，但又不得不經常面對的問題。

假設蘇格蘭獨立了，在貨幣問題上，不外乎三個選擇：繼續使用英鎊，發行自己的貨幣和選擇使用歐元。發行自己的貨幣，不太現實。蘇格蘭政府缺乏銀行準備金，而且再另設中央銀行和一整套金融監管體系，費時費力，不是新生的蘇格蘭政府所能承受的。再看使用歐元。歐元區在經歷次貸危機和歐債危機之后，單一貨幣的諸多問題凸顯，歐元區在接收新的成員國問題上變得十分謹慎。英國本來就不在歐元區，而獨立后的蘇格蘭能否加入歐盟也不確定。在這種情況下，歐元區接納蘇格蘭的希望十分渺茫。

所以，唯一現實的選擇就是繼續使用英鎊，與排除蘇格蘭之后的聯合王國組成類似歐元區的英鎊聯盟。薩蒙德在此問題上很用功，他邀請了一批重量級的經濟學家，包括“歐元之父”蒙代爾在內，對這一問題反復論證，得出的結論就是繼續使用英鎊作為獨立后蘇格蘭的貨幣。

但這是否可行？薩蒙德在獨立白皮書上，向蘇格蘭選民承諾，獨立后蘇格蘭會繼續使用英鎊作為自己的貨幣，這樣對蘇格蘭和余下的英國都有好處。這就有點一廂情愿了。英國議會三大黨先后明確表示，如果蘇格蘭獨立，就不會讓它繼續使用英鎊。蘇格蘭五大銀行也發表聲明，如果蘇格蘭獨立，它們將把總部遷到英格蘭。

作為政治上中立的英國中央銀行—英格蘭銀行的行長，卡尼6月份受邀到愛丁堡作專門報告。卡尼認為，組成貨幣聯盟不是不可行，但前提是蘇格蘭必須與新的聯合王國組成緊密的財政聯盟。否則，歐元區現在的爛攤子就是前車之鑒！弱小的蘇格蘭如果與強大的聯合王國組成財政聯盟，就意味著獨立后的蘇格蘭的財政大權、貨幣政策、金融監管等等，勢必會受制于英格蘭銀行。對于一心追求獨立的薩蒙德來講，如果連這些彰顯主權的權力都旁落他人，這樣的獨立還有什么意思？所以，卡尼的提議，在薩蒙德那里是通不過的。這樣一來，繼續使用英鎊作為自己的貨幣在操作上也行不通。

可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薩蒙德還對蘇格蘭選民信誓旦旦，保證獨立后的蘇格蘭會繼續使用英鎊，將胸脯拍得山響。但這種貌似底氣下掩蓋的其實是他對這一問題的毫無辦法，這應該是許多蘇格蘭人最后選擇反對獨立的原因之一。

出歐，還是入歐？

另一個讓薩蒙德絞盡腦汁的問題，就是獨立后的蘇格蘭與歐盟會是一個什么樣的關系。

薩蒙德在這一問題上是幾易其幟。在最初發表的獨立白皮書上，薩蒙德告訴蘇格蘭選民，獨立后的蘇格蘭會自動成為歐盟成員國，享受與現在一樣的貿易、通關等方面的便利。真是這樣嗎？沒有了蘇格蘭的英國繼續保持歐盟成員國的地位還講得通。至于獨立后的蘇格蘭，薩蒙德憑什么向蘇格蘭選民保證這一點？

很快，歐盟委員會主席巴羅佐在接受BBC專訪時明確指出，獨立后的蘇格蘭不會自動成為歐盟成員，而必須通過正常的申請和審批程序。這猶如給了薩蒙德及其追隨者當頭一棒！

之后，他們又提出獨立后的蘇格蘭會很快申請加入歐盟，一年半載就會得到批準。這是薩蒙德畫的又一張大餅。根據新近加入歐盟的幾個成員國來看，從申請到最后的批準，沒有七八年是下不來的。像克羅地亞，2005年開始申請加入歐盟，到了2013年才得到正式的批準。獨立后的蘇格蘭，即使最快，也需要四五年的時間。蘇格蘭選民對此是否有心理準備？薩蒙德對此是絕口不談的。

再說了，獨立后的蘇格蘭想加入歐盟，還得過英國這一關。根據歐盟憲章，新成員國的加入，必須得到所有現任成員國的一致表決通過才行。昔日家里的兩個兄弟，現在反目成仇，如果說英國在批準接納蘇格蘭成為歐盟成員國的問題上制造些麻煩，甚至投否決票，一點都不奇怪。

即使英格蘭夠“紳士”，不搗亂，蘇格蘭申請加入歐盟的勝算也不大。蘇格蘭如果獨立了，很可能在歐盟內掀起一股獨立潮。比如說西班牙東北部的加泰羅尼亞，肯定會聞風而動，揭竿而起。為了避免這一后果，西班牙也是不會讓蘇格蘭加入歐盟的。到那時，蘇格蘭只能在歐盟的門檻外徘徊了！

經濟—有分量的一票

在公投之前，英國一些大型跨國企業，像英國石油、皇家蘇格蘭銀行、英國誠保等等，紛紛打破以前的緘默，公開反對蘇格蘭的獨立。工商業界的呼聲，從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經濟因素在影響蘇格蘭獨立問題上的分量。

那么，蘇格蘭倘若獨立，會否在經濟上變得更好呢？薩蒙德一直向蘇格蘭選民鼓吹，獨立后蘇格蘭會成為世界上第14個富裕國家，甚至超過法國和現在的英國。蘇格蘭一些人認為，北海石油為英國政府創收1600億英鎊，卻讓蘇格蘭吃虧了。如果脫離中央政府，以現有的漁業作業線為國界，蘇格蘭將獲得95%的油田和60%的氣田。問題是，北海油氣田的產能已在日益下降。英國能源委員會的報告顯示，北海油氣田大約只剩下相當于大約400億英鎊的儲備，實際可開采的估計更低。北海油氣田枯竭之后怎么辦？蘇格蘭靠什么保證自己的可持續發展？

再說愛丁堡的金融業。在現在的英國，愛丁堡是僅次于倫敦的第二大金融中心，特別是它的基金、資產管理行業，在歐洲都享有一定的聲譽。但是，愛丁堡與倫敦根本不可同日而語，相比起來，愛丁堡的金融業還不到倫敦的一個零頭。并且，愛丁堡能有今天的地位，與依靠倫敦，相互輻射有很大關系。蘇格蘭若是獨立出去，這種輻射就被人為阻斷了，愛丁堡的金融業勢必受到影響。以金融業立國是不靠譜的。那么，獨立后的蘇格蘭在經濟上到底能以什么立國？它又通過什么來保證兌現對蘇格蘭選民經濟上的各項承諾呢？

對于蘇格蘭選民所普遍關心的一些民生問題，像國家醫療系統，薩蒙德承諾，獨立后蘇格蘭政府將加大對醫療系統的投入，讓500多萬蘇格蘭人從中受益。真是這樣嗎？9月12日，政治上中立的英國財政預算研究所（Institutes of Fisical Studies）公布了其研究報告，指出薩蒙德在財政上的多項宏偉藍圖根本行不通。報告認為，獨立后的蘇格蘭每年會面臨大約相當于GDP2.9%的財政赤字，蘇格蘭政府必須通過發行國債來彌補虧空。而要發行國債，蘇格蘭必須緊縮財政，這樣一個直接的后果就是削減政府開支。在這種情況下，薩蒙德哪里還會有錢投入醫療系統？薩蒙德又蒙了蘇格蘭選民一把！

正是這些經不住推敲的、空洞的承諾，加上與之而來的不確定性，最終把許多蘇格蘭人推向了反對獨立的陣營。

沒有結束的結局

這次公投，最終以達林領導的統派的勝利而收場。但達林不是真正的贏家。

薩蒙德和他的蘇格蘭民族黨呢？他們看似輸了這次公投，但實際上收獲多多。對于薩蒙德而言，蘇格蘭能否獨立已經不重要，因為他個人和其領導的蘇格蘭民族黨已經達到目的了。薩蒙德本人著實露夠了臉，大撈了一把政治資本，蘇格蘭民族黨也得到了空前壯大。雖然最終公投失利，但“不以成敗論英雄”，薩蒙德這次已經讓唐寧街嘗到厲害。況且公投結果顯示，要求獨立在蘇格蘭選民當中仍然有很高的呼聲，薩蒙德和他的蘇格蘭民族黨會繼續在蘇格蘭政壇扮演要角。

倒是對于英國政府，還有許多艱巨的善后工作要完成。通過這次公投，蘇格蘭獨派選民喊出了心中的呼聲，表達了自己的不滿，英國政府不能坐視不理。英國三大黨派的領導人簽名許諾，一旦蘇格蘭選擇繼續留在聯合王國內，中央政府將會向蘇格蘭下放更多、更大的權力，譬如加大對蘇格蘭國家醫療系統的撥款等等。這些都非易事，而且對蘇格蘭的過分傾斜，已經引起英國其他地區民眾的不滿。所以，英國政府雖然贏了這次公投，但事情并不就此結束。如何交出一份讓蘇格蘭選民和英國選民都滿意的答卷，道路還十分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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