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試題案例:這道題怎么了?
④一般來說麻雀棲息在舍瓦下,屋檐內,墻洞里。有時也常在枯井內或在有百葉窗護欄的窗臺上做窩。有的麻雀還把窩搭在樹上。麻雀把窩搭在樹梢,同樣外用干草,內鋪羽毛。也有個別的麻雀窩比較特殊,其頂部加一個蓋,用以遮風擋雨,蓋子上留有一個出入口。但如果窩是搭在洞內或已有遮擋的地方,麻雀便不去費力做這個沒用的窩蓋。從這一點倒也可以看出麻雀有些理性:它會比較兩種不同的情況。不難發現,麻雀的習性多種多樣,性情比其他鳥類更復雜完善,也許正是因為它們經常與人為伍,近似馴化卻從未屈從或依賴人類。
8.第④段對麻雀做窩的細節描寫,目的是什么?(3分)
這是高三區域模擬卷的一道小題。閱讀文本《麻雀》選自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年4月版的《布封散文》。
下面是本題的檢測數據:
平均分為0.88,得分率為29.41%,滿分率為0.53%,零分率為31.3%,難度為0.29,區分度為0.11。
區域學生全卷的均分為95.22,難度系數為0.63。
測量學認為,一般情況下,區分度低于0.2的試題被認為是不成功的試題;當然也有可能是教師授課時未能關注但實際上應該讓學生掌握的知識點或能力點,從而提醒教師在以后的教學過程中予以重視。
閱卷過程中,有教師反映:學生說看不懂這道題。
怎么會看不懂這道題呢?《布封散文》的另一篇同類散文《松鼠》入選義務教育階段多套語文教材,有的放在小學,有的放在初中。如人教版放在小學語文五年級上冊,同時收錄《鯨》《新型玻璃》《假如沒有灰塵》,從篇目看,大概屬于說明文單元;蘇教版收在七年級下冊,同時收錄的還有法布爾的《松樹金龜子》、葉永烈的《國寶——大熊貓》、柳宗元的《黔之驢》,這些文章組成了“動物世界”專題(雖然從文體和主題上看,這些并非一類文章);滬教版收在六年級上冊,與《云雀》《北極熊的故鄉》《藏羚羊跪拜》《海豚弗吉》《快樂河馬的故事》等組成一個單元。小學生或初中生都能看懂的文章,高三學生為什么看不懂?繼續問教師,教師回答:學生說不知道作者寫麻雀干什么?
各省市高考語文學科《考試說明》對現代文閱讀能力的要求大致都有:“概括文章內容和主旨,分析作者情感和寫作意圖”,“根據文章內容,進行推斷和想象”等。試題問:作者對麻雀做窩的細節描寫,目的是什么?要求學生分析作者寫作意圖,并根據文章內容做出推斷。
教師強調說:學生所謂看不懂,并不是不懂文本,而是不懂作者為什么要這樣寫。
二、原因分析:“情”“志”能否如此簡單概括
我們的文章有個很好的傳統,叫“文以載道”“詩言志”“詞緣情”。詞緣情而發,是最個人化的寫作;詩言志,是通過寫作表達自己的志趣和追求;載道則要更寬廣一些,不只限于個人的志趣,更要表現一個族群的大的主張和思想。周作人指出:“有些人以為言志未免太無聊,于是便主張以文學為工具;再借著工具將另外的更重要的東西——‘道’,表達出來。”(《中國新文學的源流》,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5年版,第17頁)韓愈的許多文章就是載道的典型。但是載道的面孔板久了,也是空話套話的無聊,遂有了“獨抒性靈,不拘格套”的主張(明代公安派文學主張)。周作人認為中國文學史的發展一直在“言志”和“載道”之間搖擺,“言志”本是真實的抒發,但多位作者對某種“志”的因襲,“言志”也逐漸成了套話,與空洞的“道”差不多;反之,如果從切記的體驗出發,要傳達自己感受真切的“道”,如杜甫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那也未必不是在“言志”。
對照一下語文教學,也有類似的狀況。一篇“言志”的好文章,如果不從詞句出發去體驗感悟,就讓學生概括提煉其中的“志”;學生經過教師的反復錘煉,很快就從文中獲取了信息,凝練之后就變成了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道”了。語文課的興趣多半因此被破壞。為什么會出現這種狀況?第一,由測試指導的教學難辭其咎。第二,教學文本的選擇可能也存在問題。下面分別討論。
1.概括能力在教學中的簡單化落實
姑且以人教社高中語文必修一的幾篇文章為例,看看本冊教材選文的總體特點。我們借用通常總結文章主旨的方法,用一句話概述這些文章。
回到文章開始的那道題,對于作者描寫這些細節的目的,學生的思路總在托物言志、借景抒情、借物說理、托物寓理里面繞圈子。其實,作者寫這些就是介紹麻雀的生活習性,作者太了解它們了,說起它們來如數家珍,妙趣橫生,讀者閱讀過程中享受了這一份樂趣,獲得了一些過去沒有的知識,這就是目的。
連孔子也說:“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我們太關注這段話的前半部分,其實“興觀群怨”和“言志”之外,“多識鳥獸草木之名”也是學詩的目的。我們太喜歡聽道理了,太喜歡獲得教訓了。我們擔心:如果一篇文章沒有“言”外的“教育”功能,這種文章是不是就輕飄飄了?
不是這樣。請看下面的文字:
五月,在尚未插秧的稻田里,閃動著許多小鳥。我叫不出它們的名字,它們神態機靈,體型比麻雀嬌小。它們走動的樣子,非常莊重。麻雀行走用雙足蹦跳,它們行走像公雞那樣邁步。它們飛得很低,從不落到樹上。它們是田野的精靈。它們停在田里,如果不走動,便認不出它們。
這是中國作家葦岸的散文名篇《大地上的事情》中的十六節。這里面的文字也曾選進初中教材。大地上一直在發生的事情,許多時候人們視而不見。天空的飛鳥、地上的爬蟲,它們有著自己十分豐富的世界,它們的喜怒哀樂與人類無關。作者是一個“偷窺者”,在默默的注視中發現了這個陌生的世界,也在窺視中發現了這個世界的另一番樂趣。任何東西都有生命,一切在于如何喚起它們的靈性。葦岸是一個比較另類的書寫者,我們從他的文字中可以看出他的思考。他安靜而寂寞地看著這個世界,觀察星辰,也觀察大地上的植物,當然,他不會忘記主宰這個星球的人類,他們和生活在大地上的其他動物一樣,也有著各自的窘迫和困惑。對一些人來說,能有機會看到大雁要比看電視更為重要,能有機會看到一朵白頭翁花就如同自由地談話一樣,是一種不可剝奪的權利。
中國古典詩歌中表現這種生活趣味的作品太多了,可惜在我們的測試卷里也不常見。因為生活趣味和家國之恨、心憂黎民、羈旅愁思、懷才不遇什么的相比,太不值一提了;也正因此,看到一朵剛開的荷花上停了一只蜻蜓,詩人也要借此表現一種生活哲理。
托物言志、香草美人這種強勁的文學傳統仍無處不在地發揮作用。編選教材應選擇“有鮮明意義”的作品,測試評價也應當從這一角度檢測學生的閱讀能力。不過,前文已經提及,概念化的提煉、擰干了所有溫潤水分的概括,會使那些生機盎然的文章變成木乃伊。尤其是公式化的概括主旨,會慢慢敗壞學生的閱讀胃口。因此,在教材文本和閱讀題文本的選擇上,我們有必要拓寬空間,在托物言志、借景抒情、言事說理之外,還有一片有趣味、有意思的文章沃野值得關注。我們希望通過閱讀題文本的選擇,促進師生從本質上關注各類文本,真正進入文本內部,從詞句入手,感知飽滿豐富的文本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