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創始于2006年的中國作家富豪榜正逐漸演變為一個時尚品牌。雖然對榜單的意義聚訟紛紜,但從中仍可得出一些值得關注的特點:少年兒童成長為核心受眾,文化產業催生類型化生產,網絡創作已接軌現實出版,影視與圖書形成良性互動等等。由此,作家的財富變化已然成為中國編輯出版業的風向標。
【關鍵詞】作家富豪榜 編輯出版 文化產業
【作者信息】侯瀅,山東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職務;孔令順,山東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副教授、博士后、碩士生導師,美國密蘇里大學新聞學院訪問學者。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文化產業背景下中國電視的媒體責任問題研究”(13BXW022)和山東大學自主創新基金重點項目“利益訴求與責任擔當:中國電視產業化的困惑與出路”(IFW12081)階段性成果。
2013年12月5日,第八屆中國作家富豪榜姍姍來遲,榜單上,依舊是人們熟悉的面孔,座次雖有調整,但大體格局依舊;榜單下,依然是媒體和受眾的熱議,依然是口碑與口水齊飛。透過這些喧囂的浮華,若進行理性的學術探討,似乎能夠在其中發現更多有價值的規律。
一、時尚品牌:中國作家富豪榜
2006年12月18日,第一份《中國作家富豪榜》在《財經時報》發布。短短1個月內,國內300余家媒體轉發熱議,中央電視臺、鳳凰衛視等強勢媒體組織專家學者討論中國作家群體的生存現狀,上榜作家紛紛回應,上榜作家的巨量讀者群持續熱議。此數據也先后被美國《紐約時報》、新加坡《聯合早報》、德國《德國之聲》等全球知名媒體引用。人民網2012年年末公布的“2012年十大文化事件”中,“第七屆中國作家富豪榜”位居第二,僅次于“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一個作家一年到底能有多少收入?作家富豪榜官方網站給出的計算公式為發行冊數×定價×版稅率(10%)。制作者吳懷堯解釋說:其中的發行冊數主要來源于圖書版權頁,沒有標明印數的則以相關出版社發行部提供的數據為準;圖書版稅率目前國內大致為 8%~12%,根據作家、出版社提供的情況,抽取了平均比例,版稅率以 10%為基數;圖書選取時間為作家近 10 年來的主要作品。毋庸諱言,這種計算方式顯然存在著諸多不夠嚴謹甚至不夠合理的成分,由此得到的數據也與現實存在或多或少的出入。
這張號稱為“全球第一份記錄中國作家財富現狀、反映中國全民閱讀潮流走向”的榜單,一經發布即引起軒然大波。作家這個稱號,在人們心目中一直是清高甚至是神圣的,而中國作家富豪榜的推出,激起了整個社會關于作家財富和作家責任以及作品價值的思考和討論,也引發人們對經濟大潮中作家和知識分子應有角色的思考。其實,不管是當年的胡潤還是福布斯在中國推出富豪榜時,人們也是一片喧嘩,指責其炫富之聲不絕于耳,時至今日,人們已逐漸習慣于每年發布的富豪榜,且能從富豪的身價漲跌判斷出行業的興衰。同樣道理,中國作家群體的財富變化,某種程度上反映了當前編輯出版業的產業生態,以及大眾文化的消費現狀。
榜單制作者希望將中國作家富豪榜打造成一個品牌。如果僅從個人財富的角度考量,注定這個品牌不可能成為中國作家抑或中國文學的品牌,而充其量可稱之為一個“時尚品牌”:只能部分反映出中國受眾的閱讀時尚,并從中分析出大眾文化趣味的變遷。最流行的作家作品,大多需要迎合社會平均審美水平才能使讀者群最大化,而這往往是以犧牲藝術性與創造性為代價的。近兩年的“中國作家富豪榜文化盛典”,更是基本按照時尚的套路進行操作,如儀式性的走紅毯、簽名墻等等。
二、作家財富:編輯出版風向標
1. 少年兒童成長為核心受眾
2010年的作家富豪榜上,尹建莉以 448 萬元的年度收入排名第九,與排名第八的韓寒僅差了12 萬元。尹建莉作為一個教育專家,其作《好媽媽勝過好老師》長期在暢銷書排行榜上位居前列,而她僅僅出了兩本書即位列前十位,實在令人驚嘆。這再次證明,只要是和孩子相關的圖書都有巨大的市場。該年新增的《在中國最賺錢的外國作家富豪榜》也在驗證著同樣的規律:英國女作家J.K.羅琳毫無懸念地位列榜首,她雖從未踏入中國,但其系列小說《哈利·波特》僅在中國就已累計銷售千萬冊以上,獲得版稅超過億元,令任何一位中國本土作家都望塵莫及;奧地利作家布熱齊納排名第二,代表作品《冒險小虎隊》從 2001 年 9 月落戶中國以來,連續 23 次榮登“中國少兒暢銷書榜”榜首,被譽為“中國少兒第一暢銷書”。
中國每年都有將近兩千萬的嬰兒出生,這些孩子三四年之后就會成為或主動或被動的讀者,兒童圖書市場簡直是一塊“超級大蛋糕”。兒童的閱讀范圍當然并不局限于兒童文學,此外還有著豐富的識字類、動漫類圖書等等。由于種種條件的制約,家長可能已沒有太多的精力和興趣進行個人化閱讀,但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的急迫心態,決定了兒童圖書出版的廣闊市場。鄭淵潔和楊紅櫻作為中國最受歡迎的兒童文學作家,就長期位居作家富豪榜前列。
這還僅僅是兒童出版,至于琳瑯滿目的青春文學,僅從盤踞作家富豪榜前列的郭敬明、韓寒等這些耳熟能詳的名字上就可見一斑。當下的青少年群體普遍課業負擔沉重、休閑時間零散,影視和網絡接觸又受到重重限制,但花季和雨季的青春總要尋求安放的家園,正是在此復雜的語境下,許多中學生選擇了青春文學。2013年的榜單上,32歲的新生代作家劉同憑借《誰的青春不迷?!芬粫瑒撛炝私陙砬啻簞钪绢愇膶W作品的紀錄,同時也以715萬元的年度版稅收入榮登第14名,這是他首次進入中國作家富豪榜,堪稱一匹“黑馬”。
有數據顯示,德國平均年讀書量人均18本、猶太人64本、日本人40本、美國人21本,而在中國,從國民對各類出版物閱讀量的考察看,2012年我國18~70周歲國民人均紙質圖書的閱讀量為4.39本,與2011年的4.35本相比,基本持平。[1]如果去除其中為學歷提升、職稱考試、家居育兒等實用性書籍,一個成年國人又能讀到多少書呢?目前中國有近600家出版社,其中雖只有 30 多家專業少兒出版社,卻有 530 多家在出版少兒圖書。據教育部基礎教育司的統計:我國18歲以下的少年兒童總量達3.6億,占全國總人口29.6%。少年兒童群體已然成為閱讀市場的主力軍。
2. 文化產業催生類型化生產
倘若仔細研究一下這八屆作家富豪榜,不難發現,位居榜單前列的大多是類型化作家。當然近兩年的莫言比較特殊,這是明顯的諾獎效應所致。青春玄幻、盜墓穿越、通俗講史、武俠言情以及職場官場,這些商業化氣息濃郁的作品長期壟斷著榜單。嚴肅文學作家即便如茅盾文學獎得主劉震云、賈平凹、張煒等,也只能勉強忝列末席。這從一個角度反映出,藝術性較高的純文學作品當前缺乏市場,這也是由來已久的現象。
既然今天編輯出版的圖書可視為一種產品,就意味著要遵循工業生產的一般規律,而這個規律就是標準化和可復制性。德國學者霍克海默和阿多諾在《啟蒙辯證法》一書中對這種缺乏個性的文化生產進行了深刻描繪:“千百萬人參與了文化工業強制性的再生產過程,而這種再生產過程,又總是在無數的地方為滿足相同的需要提供標準的產品?!薄拔幕I的技術,只不過用于標準化和系列生產?!盵2]文化產業中的大多數文學作品都是模式化的,大多數作品都是一個風格。如人們在看小說時,剛看了故事的開頭,就基本可猜得出故事的發展和結局,甚至逗樂的技術、效果、幽默諷刺方式,都是按一定格式設計出來的。然而,真正藝術的價值,在于其獨特性與唯一性。文藝作為超越現實世界的精神產品,還應具有一種烏托邦性質,它能夠喚起人們對現實的批判和對自由的渴望。而這一切,如果寄希望于富豪榜上的大多數作家,無異于緣木求魚。
榜單上的部分作家富了,只是表明商業類型化寫作受到大眾追捧,而純文學作品并不受讀者待見。嚴肅文學在20世紀80年代曾引領社會風潮,進入90年代后便逐漸沉寂,如今更是被邊緣化。與之相反,盜墓、職場、懸疑等類型化創作日漸豐富,取代了純文學曾經顯赫的位置,成為大眾閱讀文學作品的主流。這些類型化作品,相對輕松通俗,更能夠滿足受眾的淺閱讀和娛樂化訴求。這種文學生態雖令許多嚴肅文學作家和文化學者扼腕嘆息,追憶著昔日的繁華不再,卻是精英文化與大眾文化的必然格局。究其實,20世紀80年代的嚴肅文學熱潮只是“文經大革命”10年思想禁錮的一個階段性反彈而已,注定難以持久。
3. 網絡創作已接軌現實出版
只需將第一屆和第八屆的榜單簡單對照,圖書市場的變化即可一目了然:2006年的榜單,入圍的還大都是蘇童、王蒙等傳統作家,而2013年上榜的,更多的則是江南、南派三叔、當年明月、安東尼、桐華等這些網友熟悉的名字。后者敢于突破原有的文學題材局限,轉而涉足盜墓恐怖、歷史宮闈、穿越幻情、頹廢邊緣、黑道江湖等一些明顯帶有獵奇色彩的領域,因而當《鬼吹燈》《幽靈客?!贰堆n票》《怎見浮生不若夢》等以奇幻面目示人的新型小說見諸網絡后,迅速贏得了網絡受眾的普遍歡迎,為日后線下的實體出版奠定了扎實基礎。
首屆網絡作家富豪榜統計的主要是 2007 年至2012年5年間中國網絡作家各方面的總收入。在這張榜單上,排名前五的全部是盛大文學旗下文學網站起點中文網的簽約作家,其他上榜者也多為起點中文網的簽約作家。網絡作家的收入來源多樣,除網絡付費閱讀、網站給予的分成外,還有來自紙質圖書的出版版稅以及各種授權的收益,如開發影視劇、網游、動漫等周邊產品。
曾經紅極一時的網絡寫手當年明月,本名石悅,原是廣東順德海關的一個公務員,2006年3月開始在天涯社區發表《明朝那些事兒》,至2009年3月連載完畢。小說以網絡化語言向讀者講述明朝300多年的歷史故事和人物,一經發表即引起網民的瘋狂追捧,于是其間邊寫作邊集結成書,共7本,由中國友誼出版公司出版發行,5年銷量突破1000萬,位列全國十大暢銷書榜、2007—2008年度系列暢銷書第一名,甚至被中國教育學會中學語文教學專業委員會等機構聯合發布的《中學生閱讀行動指南》作為歷史類書籍予以推薦。目前該系列作品已被譯為日、韓、英等多國文字遠銷海外。類似的成功案例還有《鬼吹燈》《盜墓筆記》等等,均成功實現了由網絡出版向紙質出版的華麗轉身,并引領了媒介融合時代的一種出版模式。
4. 影視與圖書形成良性互動
一方面是四大名著、金庸武俠等長銷書帶動了一次次影視改編和收視的熱潮;另一方面,越來越多的人通過電影電視了解到相應的文學作品。如陳忠實的《白鹿原》、桐華的《步步驚心》、劉震云的《溫故 1942》、李可的《杜拉拉升職記》、六六的《蝸居》以及張愛玲的《色戒》等小說,大都緣于影視劇的熱播,進而引發受眾興趣才購買圖書進行延伸閱讀,這勢必會對文學創作產生積極而深遠的影響。
2013年榜單上的央視記者柴靜憑借《看見》1150萬元的超高版稅在富豪榜上排名第十,原《非誠勿擾》點評嘉賓樂嘉以《愛難猜》排名第十七,而主持人孟非也憑《隨遇而安》排名第十九,影視與圖書出版的良性互動由此可見一斑。雖曰互動,不過客觀來說,影視熱播對于圖書銷售的促進作用似乎更大一些,畢竟當下并不是一個安靜閱讀的黃金時代。
三、聚訟紛紜:一體兩面看榜單
1. 先從反面來看
作家富豪榜被普遍質疑的是其準確性與合理性。有學者認為“這種民間調查通過關系拿到的數據本身就是不準確的。它只是被當做一種吸引眼球的話題來娛樂大眾”,甚至“這種作家富豪榜的存在本身就是沒有意義的商業行為,只是個人索取更多利益的宣傳工具”。[3]
更多的抨擊指向了上榜作家作品的文學價值。他們認為,作家是精神文明的傳播者,不應與富豪榜有什么瓜葛。硬將作家也“綁”上富豪榜,是對當代文壇人文環境的褻瀆和污染。暴富的作家不等于知名的作家,暢銷的作品不等于經典的作品。出臺這樣的榜單似乎并不是出于對文學和文學家的關懷,而是用市場邏輯和商業標準對文學進行的一次騷擾,一次“削足適履”的圖謀。 錢固然能代表一個作家的走紅程度,但一個作家的價值,應該體現在他對社會思想、文化等方面所作的貢獻,而不是在市場上是否流行。對于作家來說,有思想性和生命力的作品應該比短期的暢銷更為重要。
2. 從正面來看
作家富豪榜到底有無存在的價值?北京大學張頤武教授的意見比較客觀:排行榜不一定準確,可作為一種參考。作家的創作價值當然不能以金錢來衡量,但作家富豪榜體現了文學的市場走向,反映了一個作家在圖書市場的受歡迎程度,對了解市場動態有一定的意義。作家不為金錢而寫作,但社會不應不給他們公平合理的報酬。作家不以金錢來論,但這并不意味(下轉第032頁)(上接第020頁)作家非得清貧、非得拒絕金錢。所以,過度強調作家必須清貧不正常。缺乏對作家的激勵機制、報酬機制,對社會來說也是不正常的,對作家群體的發展不利。因“資本”不但是剖析社會結構的鑰匙,也是建構文學機制的圖紙。[5]
很多人質疑排行榜上作家收入的計算方式和準確性,也有個別上榜作家聲稱與實際不符。曾位居2009年榜單首位的鄭淵潔卻坦陳,榜單上他2000萬元的收入基本準確,“實際上,中國作家富豪榜近四年來統計的關于我的版權收入都八九不離十”。[6]
那么,作品的文學價值和市場價值是否必然矛盾呢?據研究,中國作家富豪榜上榜作家中有不少茅盾文學獎和魯迅文學獎得主,其中茅盾文學獎得主有 10 位之多,魯迅文學獎得主也有 5 位之多。[7]中國作家富豪榜的發布,不僅公開改寫了自先秦以來形成的“君子固窮”的文人認知,且使作家的生存現狀成了熱門新聞話題。
透過大量較為情緒化的爭執,平心而論,作家富豪榜只不過是媒介組織策劃的一個商業榜單,在文化產業大發展的時代背景下,沒有必要對其求全責備,這充其量可視為中國編輯出版業的一面棱鏡而已。既是棱鏡,就不可能全方位多視角地反映出編輯出版界的當前格局與未來走勢,但它的確提供了一個獨特的視角,可從中解讀出對中國編輯出版業或者反射、或折射的不同光束。
參考文獻:
[1]“第十次全國國民閱讀調查”成果發布[EB/OL]. http://www.cnreading.org/newsdt/ywdt/201304/t20130419_140027.html.
[2] [德] 馬克斯·霍克海默,特奧多·威·阿多諾,啟蒙辯證法[M]. 洪佩郁,譯. 重慶:重慶出版社,1993:113.
[3] 蔡虹. 中國人民大學出版學副教授張子輝“作家富豪榜”存在無意義[N]. 北京科技報,2010-11-22.
[4] 郭之純.“作家富豪榜”:市場標準對文學的一次削足適履[N]. 工人日報,2006 -12-22.
[5] 文一. 作家富豪排行榜帶來的啟示[N]. 人民日報·海外版,2012-12-11.
[6] 徐豪. 誰上了中國作家富豪榜?[J]. 中國報道,2013(1):31.
[7] 彭松喬. 品牌榜單里的中國文學問題——以“中國作家富豪榜”為例[J]. 江漢大學學報,2012(6): 28-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