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適是唐朝最負盛名的邊塞詩人之一,而他的這首《燕歌行》又被近人趙熙稱為他眾多作品中的“第一大篇”,被列為盛唐邊塞詩的杰作。大多數人可能只是對那句“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一句記憶猶新。其實,就整首詩而言,無論是詩歌內容,還是思想深度,還是表現手法,都是有著許多可圈可點之處的。
這首詩長達近200字,卻層次分明、描寫生動、感情真摯,并不給人任何的拖沓羅嗦之感。該詩一般認為可分為四層,前八句是第一層,寫出師;第二個八句是第二層,寫戰敗;第三個八句是第三層,寫被圍;最后四句是第四層,寫戰爭的最終結局。
第一層出師,交代了戰爭的地點,作戰的雙方,軍隊出征的氣勢等一些基本情況。本該是枯燥敘述的內容由于幾個詞語的選用就變得有生命起來,作者的感情傾向也似乎在詞語當中得到了稍許體現。
首先是“橫行”,課文中的注釋是“縱橫馳騁,掃蕩敵寇”,出自《史記·季布列傳》樊噲在呂后面前說“愿得十萬眾,橫行匈奴中。”季布便斥責他當面欺君該斬。所以有人認為這個詞的本義便是恃勇輕敵的意思,用在這里表現張守珪的軍隊不可一世的排場,也為后面的失敗埋下了伏筆。我認為,“橫行”一詞在這句話里,可能更多表現了作為一個男子漢大丈夫,作為一名將士對于作戰殺敵的渴望之情。這是一種情結,如同班超的憤然投筆從戎,陸游的“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戍輪臺”,霍去病的“匈奴未滅,何以家為?”原因是,首先,這一整個句子是“男兒本自重橫行”,“本自重”很明顯,說的是一種好的,積極的,得到作者褒揚的態度。其次,結合張守珪其人,他也曾是當時鎮守北邊的名將,只是后來居功自傲,才有了出征契丹的失敗。所以,“橫行”一詞最多只能說唐軍聲勢浩大,反映年輕氣盛,渴望建功立業的進取心,至于驕傲輕敵之感則是一步一步逐漸異化出的。
第二是“殘賊”,“羽書”和“飛”這三個詞。雖然看似很普通,但我認為有預示情節發展的作用。“殘賊”似乎表明這些契丹部隊不過是些烏合之眾,成不了什么大氣候。但在后面的詩句中,唐軍將領為什么要用“羽書”(指很緊急的信件),還是急速地“飛”過“瀚海”(沙漠)?一方面,讓讀者在覺得不可思議的同時有一些隱約的擔心,另一方面,還是在為戰爭的最終結果進行鋪墊,目的就在于當讀者讀完全詩,回頭一看,便會恍然大悟,發覺其實在前面無時無處沒有暗示,便不會對失敗的結局感覺太過突然,沒有心理準備。
第二層八句寫戰敗,側重描寫。像“蕭條”,“風雨”,“窮秋”,“孤城”,“落日”,“兵稀”等詞語讓人即使不讀內容,也可大致猜測出戰況的不盡如人意。這便首先奠定了一種感傷的氛圍和基調。再看一看這一層中第三四句的對比“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這整體的情勢,兩種人迥然不同的態度讓人們在褒揚前者,痛恨后者的同時也明白了面對“殘賊”作戰,竟落到如此地步的原因之所在。這一層的第七句中明確提到了“輕敵”一詞,這可能是“橫行”帶來的希望速戰速決的心情,由于對手是“殘賊”,又得到皇上的“恩遇”便發生了由量變到質變的過程,本來的報國之情便成為了驕傲之態。
第三層八句寫被圍。一般來說,出征的將士在遭遇戰爭不利的境況時,總會想起家鄉的親人:白發蒼蒼的父母,年輕的妻子,可能還有嗷嗷待哺的嬰兒等,這往往或讓他們群情振奮、破釜沉舟,或讓他們心灰意冷、滋生降意,或讓他們怒不可遏、嘩變造反。我想起劉邦的四面楚歌戰術,正是利用了人之常情瓦解了項羽軍隊的斗志和凝聚力。
最后四句作為這首詩的第四層結束全篇。一個問號和一個感嘆號其實已經不需要太多的文字便可表達作者的心情。兵士們是愿為國效死的,他們沒考慮過如果戰爭勝利,自己個人的榮華富貴,那么將領呢?“豈”字已經暗含了作者那層未曾說出的意思。另外,之前的“猶歌舞”更是將不滿,將憤慨不動聲色地表達了出來。那些將領只關心自己的升遷,不關心戰爭的成敗、國家的得失、士兵的死活。對于他們來說,即使戰爭失敗了;即使唐朝人要卑躬屈膝地跟頤指氣使的契丹人談判,遭受恥辱;即使幾萬、十幾萬、甚至幾十萬人的性命就毀在自己的手中,他們也無所謂。因為由于自己的權勢,至多再換個官當當罷了。就算朝廷迫于壓力,要給他們一些降職處分之類的,也只是做做樣子,沒過幾天就官復原職了,所以他們才把戰爭當兒戲,才在戰事如此緊急之時還能有心思欣賞美人的歌舞。
面對這種情況,作者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前朝那些愛兵如子的好將領身上,期望著唐軍能夠盡快遇見這樣的指揮者。所以,他“猶憶李將軍”,不論作者指的是漢朝的李廣還是戰國時期趙國的李牧,有一點是不變的,“李將軍”是那些能夠與士兵同甘共苦,真正關心國家、百姓命運的人。
這首詩非常符合高適“皆胸臆語,兼有氣骨”的特點。融合了敘述,描寫,議論多種表現手法,作者的思想感情,愛誰恨誰得到了很明顯的體現。大量運用對比的手法。另外,這首詩在意境方面非常出彩。詩歌的每一層都可以想象成是由一幅幅畫面組成的,慷慨出征圖、飛鴿傳信圖、雙方鏖戰圖、將士思親圖、寒夜打更圖……士兵思念妻子的那幾句甚至可以想象成電影蒙太奇的鏡頭,一邊是回憶妻子送走丈夫依依不舍的情景,一邊是現在即將“生死兩茫茫’的處境;一邊是戰場上的一片狼藉,一邊是長安孤獨的家中。所以這首詩歷經千年依然傳誦至今,的確是實至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