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馮內古特的作品帶有顯著的后現代主義的藝術特征, 在精心描述人類悲劇的同時, 對現存的社會價值觀加以質疑, 系統地消解國家作用、宗教影響、科技發展等宏大敘事。本文選取其近作《囚鳥》,從福柯的權力觀入手來解讀小說中女性權力位置從弱變強、最終回歸到弱勢的演變,從而進一步理解其筆下的女性形象。
關鍵詞:《囚鳥》;女性;福柯;權力關系;轉變
庫爾特·馮內古特( Kurt Vonnegut 1922-2007)是20世紀美國最具影響力的作家之一,曾被英國大文豪格雷厄姆·格林譽為“活著的最重要的美國作家之一”(董樂山 1)。馮內古特被認為是反戰和反主流文化的代表作家,他終其一生都在通過作品來揭露戰爭的丑陋及人世的虛無。在他的眾多作品中,《囚鳥》被認為是他“七十年代的最佳作品”(毛信德 582)。
馮內古特在敘述故事的同時,穿插介紹了兩位個性鮮明的女性,即小說主人公斯代布克的妻子露斯和情婦瑪麗·凱瑟琳。露斯身為一名戰俘,成功地翻身成為高級官員斯代布克的妻子,在其處于權力巔峰之時,卻由于斯代布克的入獄成為犯人妻,而這一身份伴隨她直至死亡。瑪麗出生下層,曾和斯代布克有過不正當的男女關系,被無情地拋棄之后,策略地運用權力關系網,搖身成為拉姆杰克公司的老板夫人,卻由于丈夫的去世顛沛流離。本文以福柯的微觀權力理論為基礎,著重分析這兩位女性權力位置的轉變,從而加深對馮內古特筆下的女性形象的理解。
一、福柯的微觀權力理論
一直以來,在西方哲學及經濟體系中,“權力”一詞無疑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傳統的權力普遍被理解為一種“外在于受體的、強壓的暴力”(馬漢廣 182),依賴于金錢、社會地位以及軍事強權而生,并通過制定和頒布法律來實行運作。這種權力的運作方式是自上而下的,并且通常需要一個或多個的施動者作為主體,通過一系列的暴力強迫來對被動者進行統治。作為20世紀下半葉最具影響力的學者之一,福柯對權力一詞有著截然不同的定位。福柯的權力理論完全不同于西方政治哲學的這種傳統。他獨辟蹊徑,主張權力來于下層,統治者與處于權力網底層的被統治者之間不存在所謂的全面壓迫,而權力作為一個大矩陣,由越來越受限的群體轉而服務整個社會。福柯強調,現代權力分散于各式各樣的關系網中,而這些關系網又在話語的基礎上組成了社會主體。為此,福柯把權力定義為“各種力量關系的、多形態的、流動性的場(filed),在這個場中,產生了范圍廣遠但卻從未完全穩定的統治效應”(凱爾金,貝斯特 67)。現代權力是一種“關系性”權力,它在無數的點上被運用,具有高度不確定的品格,并且從來都不是可以被任何群體占有的東西。“權力純粹是一種結構性活動,對它來說,主體不過是無名的導管或副產品。”(凱爾金,貝斯特 67)從某種意義而言,這種理解并不否認權力斗爭潛在的不平等性,而是指出權力斗爭不是在單一向下的矢量平臺上操作的。對于福柯而言,權力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就是自由,因為只有當權力的客體有能力反抗時,權力才可能產生影響。
二、權力觀下《囚鳥》中女性權力關系的轉變:劣勢--優勢--劣勢
在馮內古特的筆下,主人公斯代布克的妻子露斯完成了從麻雀到鳳凰的完美蛻變,這種蛻變表現在兩方面。一方面,她的個人身份。露斯出生于維也納的一戶普通猶太家庭,由于戰爭的爆發而成為戰俘,期間躲躲藏藏,直至被關進集中營。戰爭的炮火摧毀了她所擁有的一切,從此,露斯只能頂著戰俘的“光環”舉步維艱地生活,在社會權力體系中無疑處于劣勢,而正是意識到了這種身不由己的痛苦,露斯不再甘心一直處于社會底層,于是開始反抗。終于,在嫁與斯代布克之后,露斯的身份被徹底改變了。她由一名卑微的囚犯一躍而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官太太,成功躋身進入了這個時代的上層社會。隨著故事的發展,當斯代布克的事業開始走下坡路的時候,露斯又憑借著過人的手藝開了一家室內裝飾店,以此來貼補家用。關鍵時刻,她的挺身而出并不是因為多么地愛斯代布克,而是出于對過去的恐懼。她過夠了以往的苦日子,害怕再一次回到一無所有、什么也不是的那個自己。此時此刻,露斯的身份又發生了改變,成為一位女私營業主,不僅頂著高級官員太太的名銜,手中更握有實實在在的金錢,在權力關系網中,由弱勢蛻變為強勢。
而另一方面,在其與斯代布克的婚姻里,露斯也同樣化被動為主動,從弱勢變強勢。第一次見面時,由于工作的需要,斯代布克急需一位翻譯,而露斯恰好被指派為他的臨時翻譯。福柯認為,權力不是個人私有物,而是各種復雜的社會關系交織運作的衍生物,存在于群體之間亦或是人與人之間。權力關系并不是靜止不動的,權力雙方猶如拉大鋸,力量此消彼長。露斯深諳此道,在為斯代布克工作期間,她策略地運用了權力網,憑借自身的美好及出色的工作能力,深深地吸引著斯代布克,并搖身一變成為政府官員斯代布克的妻子,成功地打了一場漂亮的翻身仗。婚后,露斯做起了全職太太,她勤儉持家,身性溫順,對于丈夫的事業,她給予全力支持,是斯代布克的賢內助,“不論我(斯代布克)到哪兒去,不論如何狼狽,我的好露斯總是跟著一起去。”(馮內古特 272)她其貌不揚的外表下,掩藏著巨大的能量。在斯代布克的眼中,“她像《哈姆雷特》里的溫順的奧菲莉亞”(馮內古特 276)。在婚姻美麗外衣的掩蓋下,露斯看似集萬千寵愛與一身,過起了真正的貴婦的生活,實則卻沒有任何實權可言,家里家外,事事都是斯代布克做主,而她只不過是斯代布克娶回來的一個提供噓寒問暖的花瓶,事事皆聽從丈夫的。隨著斯代布克的不走運,他們的小家庭開始逐漸受到人們的冷落。在此千鈞一發之際,露斯站了出來,靠自己的一雙巧手供養家庭。至此,在權力關系網中,露斯和斯代布克的位置徹底顛倒了,正如他們的兒子所看到的“他的母親這么操勞,努力供養這個家庭,省吃儉用,勤儉度日。可是他的那個失業在家的父親,卻總是不爭氣,礙手礙腳。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最后為了抽支煙,把價值一大筆錢的窗簾付諸一炬!”(馮內古特 273)故事到這里,我們明顯可以看出,露斯在這場婚姻中,已經由幕后轉為了臺前,從曾經的“男人背后的女人”一躍而成“男人心中的巨人”,其強勢的權力位置令斯代布克都不禁感慨:“我什么都不如露斯”(273)。
然而,露斯的強勢地位并沒能維持多久。她去世不久后,斯代布克由于身陷“水門事件”而鋃鐺入獄。露斯又一次和囚犯這一身份有所聯系,所不同的是,生前她曾是囚犯,而死后卻變成囚犯夫人,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點。得來的好不容易卻又失去的如此輕松。在權力關系網中,露斯走馬觀花般體驗了一番,正是弱勢地位帶給她的不公與冷眼逼得她策略地運用權力關系網,爬上了權力的寶座,最終卻又被無情的現實打回原形。
瑪麗作為小說中另外一個重要的女性,其命運也經歷了大起大落。就其個人身份而言,瑪麗出身下層,“她母親就是為威亞特制鐘公司做工中鐳毒致死的許多女工之一,她的父親在一家鞋油工廠守夜,因為酒精中毒而瞎了眼。”(364)斯代布克在哈佛讀書期間,與瑪麗相識并同居。作為斯代布克的性伴侶,瑪麗無疑是沒有任何地位可言的。在被無情地拋棄之后,瑪麗曾經迷惘過,卻始終沒有迷失。長久以來,權力的缺失讓她嘗夠了痛苦,而這種痛苦恰恰激發了她的反抗,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所以在走投無路的窘境中投入了拉姆杰克公司創始人的懷抱。在這個荒誕不經的社會中,“金錢重于一切”(375),有錢才能有權,才能有話語權。此時,作為拉姆杰克公司大股東的瑪麗擁有占全國五分之一的資產,爬到了權力的巔峰,現在的她甚至敢說:“肯尼斯·惠斯勒是我以前崇拜的一個勞工領袖——可是如今我對他已毫無崇敬之意了,已經多年沒有想到他了。”(380)身為有錢人的瑪麗儼然把自己放到了一個可以與肯尼斯·惠斯勒這個曾經的全民偶像等高的地位,一改往日伏低做小的姿態。可是好景不長,在其丈夫死后,瑪麗雖然擁有了整個公司,卻因為這筆過大的資產而遭人覬覦,整日活在擔驚受怕之中。她把自己偽裝成一個提著購物袋的叫花婆,終日徘徊于地下室中,如此小心翼翼,最終卻還是死于車禍。車禍帶走了她的生命,也帶走了曾經的黃金時代。故事到此,我們不難看出,瑪麗窮困過、失勢過,通過自身的拼搏也富有過、得勢過,結局卻仍逃不過一無所有。
此外,瑪麗與斯代布克之間的關系也經歷了一番波瀾。瑪麗起先是斯布代克的情婦,斯布代克雖然口口聲聲說愛瑪麗,內心卻從未視她為愛人,這一點從他開始計劃要拋棄瑪麗的時候就能看出。“我也是個寡情絕義的年青人!我心里已經明白,那一學年結束我就要丟掉瑪麗·凱瑟琳的。我會再寫幾封情書給她,然后消息杳然。她的階級出身太卑微了。”(386)斯代布克從內心瞧不起瑪麗,認為她身份不夠高,配不上他,瑪麗在他面前沒有任何話語權。即使是出獄后在街邊偶遇瑪麗,他的第一映像也反映出他的態度:“(瑪麗)是個無家可歸,把全部財物提在購貨包里的小老太婆。她的腳上穿著一雙特大號的紫黑兩色籃球鞋,同她的個子極不相稱,使她看上去像只袋鼠。”(357)這一切表明,在與斯代布克的權力關系中,瑪麗是處于弱勢地位的。福柯認為權力滋生反抗,在這樣的權力關系中,瑪麗的弱勢激發出她的反抗。在被斯布代克拋棄之后,瑪麗沒有自怨自艾,而是聰明地選擇了另一條捷徑,并最終成功地逆襲為拉姆杰克公司的總裁夫人,手中握有全美五分之一的財產。而此時斯代布克對她的態度也發生了變化,“瑪麗·凱瑟琳·奧朗尼當然就是那個神話般人物杰克·格拉漢姆夫人,拉姆杰克公司的控股人。”(374)斯代布克出獄后一無所有,他急需一份工作來養活自己,在富有的瑪麗面前,他猶如一只渺小的螞蟻,沒有絲毫話語權。斯代布克整日圍繞在昔日的相好瑪麗身邊,因為瑪麗要求他替她工作,并許他以高位。斯布代克同意了,從此成為了瑪麗的下屬,在他眼中,瑪麗就是權力的代言人。瑪麗死后,留下遺囑要把拉姆杰克公司還給美國人民,可是這次斯代布克沒有聽從瑪麗的吩咐,反而悄悄地藏起了遺囑,無恥地霸占了公司。斯代布克肆無忌憚地揮霍著瑪麗留下的財富,卻早將瑪麗拋到了九霄云外。沒有了瑪麗的斯代布克猶如脫了韁的野馬,在拉姆杰克公司這片大草原上橫沖直撞。瑪麗,曾經的座上賓,如今儼然成了堂下客,再不復當初的風光。
三、結語
福柯的權力觀著重強調兩點:第一,權力是一種關系網絡。權力不是任何人的所有物,它只是一種關系,每個人都處于相互交錯的權力網中, 在權力的網絡中運動, 既可能成為被權力控制、支配的對象, 又可能同時成為實施權力的角色。第二,權力滋生反抗。因為權力是一系列的關系網,在這個網中,任何人或團體都不能凌駕于其他人或團體之上,因此,權力網可以被推翻,被顛覆。本文立足于福柯的權力視角,重點分析了《囚鳥》中露斯和瑪麗兩位女性,發現她們在權力關系網中浮浮沉沉、兜兜轉轉,最終回歸原點。在馮內古特筆下,《囚鳥》中這兩位女性是美好善良的,“我愛過的四個女人的心地都是那么好!”(376)她們美麗聰明,積極向上。她們深諳權力策略,并且熟練地運用它為自己謀得權力。縱觀她們的一生,她們似乎總徘徊在權力的邊緣,即使曾經觸摸過權力的塔尖,最終也被現實打回到原點。露斯和瑪麗的悲慘經歷為我們刻畫了一個雖然權力失衡、但卻相當真實的美國。
參考文獻:
[1]董樂山.《冠軍早餐/囚鳥》序[M],庫爾特·馮內古特著,南京:譯林出版社,1998
[2]道格拉斯·凱爾金、斯蒂文·貝斯特.后現代理論:批判性的質疑[M],張志斌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4
[3]馬漢廣.論福柯的微型權力理論[J],《學習與探索》2009年第6期,第182-187頁
[4]毛信德.美國小說史綱[M],北京: 北京出版社,1988
[5]庫爾特·馮內古特.冠軍早餐/囚鳥[M],董樂山譯,南京:譯林出版社,1998
作者簡介:呂雯雯,河海大學外國語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