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論《李爾王》中的人與自然

摘 要：悲劇是凈化心靈的藝術。《李爾王》以其豐滿感人的形象詮釋了人性的共通點，表現了中西方共同的人性觀。本文試以自然辯證法和社會發展史的觀點來審視莎士比亞《李爾王》劇的人與自然，再次展示出它改變社會，凈化靈魂的力量。這部悲劇真正的藝術價值就是以真、善、美對抗假、惡、丑，給人們以形象的教育。因而在美學、哲學、人類學、社會學、心理學等多領域中都呈現出奇光異彩。

關鍵詞：悲劇；《李爾王》；人性；自然

莎士比亞的悲劇名作《李爾王》與其另外三部作品《哈姆雷特》、《奧塞羅》和《麥克白》被世人合稱作他的四大悲劇，在世界舞臺上上演了400多年。《李爾王》（king Lear），到了東方，被移植為中國京劇，雖然場面不是那么宏大，但李爾王這個角色本身，深深的打動著東西方觀眾的心靈。西方莎士比亞的評論家們認為，《李爾王》作為舞臺藝術算不上第一，它比不上結構上嚴謹的《麥克白》，也比不上詩歌動情的《奧塞羅》，又不及《哈姆雷特》對生與死探索的鞭辟入里。但《李爾王》有一個比舞臺更大的舞臺，這就是宇宙和自然，它對人性的探索，比古代歐洲或文藝復興時期的英格蘭有著更廣更深的社會場面。從這個角度上說，莎士比亞不屬于一個時代、也不屬于一個國家，他有非凡的超越時空的藝術才華。讓我們在另一個時代重新審視舞臺上的《李爾王》，就會再次發掘出它新的藝術價值。無論是在美學、哲學、人類學，還是在社會學、心理學，它的光彩都難以掩飾。本文試圖從自然與人性的角度來分析《李爾王》，把《李爾王》這出戲納入歷史的長河中，以當代的視角對其進行審視和評論。

一、《李爾王》中的人性（human nature）。 要探討審視《李爾王》中如何使人性得到深刻的反映，及這種反映在哲學觀中有什么異同，還得從東、西方的哲學說起。西方古典哲學認為，人是具有理性的動物。古希臘偉大學者柏拉圖和蘇格拉底都認為，最聰明的人也是最有道德的人。因此，理性是人的光榮。人偉大、文雅、高貴、智慧，人是宇宙的精華、萬物的靈長。在歷史的發展中，人們逐漸開始強調人文主義，尤其是在文藝復興階段，人文主義的精神得到了極大的發揚。即使在基督教義中，雖然指出人墮落、有罪，但人卻能蒙受天恩，得到寬恕，靈魂不朽。英國的哲學家霍布斯（hobbes 1588-1679）認為，人有競爭性、侵略性、有反社會性和野獸性。人要保全自己，所以霍布斯主張要制定社會合同，以免這些自私的東西對社會進行破壞。法國哲學家盧梭（rousseau 1712-1778）認為，人的本性是善良的，社會是腐敗的，因此他也主張要使人聰明才智得以發展，也要制定社會合同，以不受政府過多的約束和干預。隨著西方哲學、社會學、心理學、人類學、自然科學的建立與發展，各種關于人的理論出現，如人是環境的產物，人是一種高級的生命形式，人的行為的總和就是人性，人性不是意識和頭腦固有的東西，存在主義就否定人性的固有性，因為存在先于意識。每個人須運用其自由意識，每個人均是生存于無目的的宇宙之中的一個個體。以這個個體與敵對的環境對抗。由此我們可以看出人性在西方思潮粗略的勾畫。

在中國，人性的議論更簡潔、更集中：“人之初，性本善”或“人之初，性本惡”為儒家兩大學派。而道家認為，一切都處于變異無常中，無固定人性，“天地尚不能久，而況于人乎”。而佛家則認為人生來受苦，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但求解脫。這些比西方的人性理論更直截了當。莎士比亞在《李爾王》中，對人性作了最廣泛深刻的探討。他在劇中的認為就是他心靈的傳話筒，他以愛和恨作為宇宙的終極力量，用愛和恨來劃分人物。這里所說的愛不是指兩個女兒在第一幕中那種口蜜腹劍，而是真正的仁愛，是莎士比亞在《李爾王》中區分他的人物的量尺。如果把李爾、葛羅斯特、奧奔妮除開，劇中人明顯分為兩個對立的壁壘：一邊代表著“人之初，性本善”的好人，即考狄利婭、肯特、埃德加及弄人；另一邊代表著“人之初，性本惡”的壞人，即高納里爾、里根、愛德蒙、康華爾、奧斯華德管家；而李爾、格羅斯特則代表著有缺點的悲劇人物，奧本尼是劇情發展需要陪襯人物。

下面我們對重點人物進行分析，從這些人物中所見到的性人就不是一個抽象的概念了，高納里爾、里根、愛德蒙是惡勢力的集中體現。愛德蒙一開始就呼喚“大自然，你是我的女神，我愿意在你的法律之前俯首聽命。”他所說的“自然與法律”是不顧一切、不受一切宗教道德的約束，為了自己飛黃騰達而犯罪。因此，他算計老父，獻功邀賞，秘密告發，蒙害兄長，和兩個壞女人形成婚約，互相利用，并最后下令把李爾王與考狄利婭處死。用愛德蒙自己的話說，“一個輕信的父親、一個忠厚的哥哥，他自己不會算計別人，所以不疑心別人計算他；對付他們這樣老實的傻瓜，我的奸計是綽綽有余的。”然而，和愛德蒙相比，李爾的兩個大女兒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愛德蒙在臨死前，還有一點天良回現，“天道的車輪已經循環過來了”，兩相比較，李爾的兩個大女兒簡直就是兩個魔鬼了。但是魔鬼能說出最甜蜜的話，高納里爾在李爾王“愛的測驗”中說：“父親，我對您的愛，不是言語所能表達的；我愛您勝過愛過自己的眼睛、整個的空間和廣大的自由；超越一切可以估價的貴重稀有事物；不亞于賦有淑德、健康、美貌和榮譽的生命；不曾有一個兒女這樣愛過她的父親，也不曾有一個父親這樣被他的兒女所愛；這一種愛可以使唇舌無能為力，辯才失去效用；我愛您是不可以數量計算的。”里根在“愛的測驗”中答語是“我跟姐姐具有同樣的品質，您憑著她就可以判斷我。在我的真心之中，我覺得她剛才所說的話，真是我愛您的實際情況，可是還不能充分說明我的心理；我厭棄一切凡是敏銳的知覺所能感受到的快樂，只有愛您產生我無上的幸福。”字里行間充滿濃情蜜意，這兩位姐妹真可謂說盡好話，然而她們壞事也干得絕。她們心狠手辣，貪婪、淫亂，權利一旦到手，就不擇手段，六親不認。李爾王看出了她們的本性，罵他們是“吸血的魔鬼”，“是我的腐敗血液里的一個癤子，一個瘀快，一個腫毒的疔瘡”。她們用費盡心機，逼瘋李爾，將他逼進暴風雨中的荒原。李爾寧可風餐露宿，與豹狼為伴，也不愿回到這兩個女兒的身邊。但是這兩個喪失人性的女人，最后還是一步步把小妹妹考狄利婭和父親逼死。李爾的悲劇經歷就是對這兩個惡人的控訴，也是對人性惡的揭露：“戰栗吧，你尚未被人發覺、逍遙法外的罪人！躲起來吧，你殺人的兇手，您用偽誓欺人的騙子，你道貌岸然的逆倫禽獸！魂飛魄散吧，你用正直的外表遮掩殺人陰謀的大奸臣惡，撕下你們包藏禍心的偽裝，顯露出你們罪惡的原形。”連高納里爾的丈夫奧本尼都罵這兩個姊妹：“你們是猛虎不是女兒。智慧和仁義在惡人眼中看來都是惡的；下流的人只干下流的事。惡魔的丑惡的嘴臉，還不及一個惡魔般的女人那樣丑惡萬分。”“人之初，性本惡”在這三個代表作惡多端的人身上得到淋漓盡致的體現。正是由于有了這些惡人，使君不君、父不父，夫不夫，兄不兄、弟不弟；沒有孝、沒有愛、沒有同情、沒有寬容、更沒有理性。使人性的世界充滿了丑陋與邪惡，高納里爾謀害了父親、妹妹和丈夫，愛德伽聽了也不寒而栗：“啊，不可測度的女人的心。”縱觀歷史記載，所有最大惡疾的人無不與這三個人的罪惡有相似之處。莎士比亞在《威尼斯商人》也告誡說：“心靈不和諧的人善于為非作惡、使奸弄詐；他們的靈魂像黑夜一樣昏沉，他們的的感情像鬼蜮一樣幽暗，這種人是不可信賴的”，莎士比亞把這些惡人寫在劇中，充分說明無論在社會中，還是家庭里，無論在西方還是在東方，無論古代還是現代這樣的惡人都是存在著的。

與之相反，莎士比亞筆下又塑造以愛德伽、考狄利婭為代表的最善良、最美麗、最孝順與誠懇善性人們。由于壞人當道，愛德伽淪為一個最痛苦，微賤、最為命運所屈辱的人。為了生存，他歷經磨難，裝瘋賣傻；當真相大白于天下后，他贏得了愛與尊嚴。考狄利婭也是悲劇中最凄慘的角色，她是真善美的化身；在拯救父親的斗爭中，她被投進監牢，沒得到任何安慰，死時也未得到任何的哀悼。在考狄利婭身上，有美德、有真誠、有誠實、有孝順、果斷、勇敢，然而，她卻開始丟掉了嫁妝，最后丟掉了生命。她是莎劇中最受尊敬和愛憐的人物，在她的身上完全體現著“人之初，性本善”，同時也顯示出普羅米修斯精神、基督精神和利他精神，“一個完全無辜的受難者拯救了他人，卻不能救自己；當然，所謂的不能救自己只是表面上如此。”[1]這是人性中最偉大的理性與感情。《李爾王》這出戲，還有兩個角色是天性善良的，一是代表忠君之臣的肯特，在逆境中顯得高大；另一個是傻瓜，他是悲劇中的喜劇人物，不但善良而且機智，使人聽了他的話“始覺笑哈哈，不覺淚紛紛。”《李爾王》中的傻瓜卻是一個能分清善惡、分清是非的聰明人，他的語言是反諷辛辣的。

以上四人，無論他們的身份如何、遭遇如何，都表現出善良的人性；恰恰與上述三個惡人形成對立。這是真善美與假惡丑的對立，在殘酷的斗爭中，也許假惡丑會一時昌盛，但總不會長久，全劇的寓言色彩在于真善美將大放光芒、照耀世界。

二、《李爾王》中的自然（nature）。 無論是東方文明史還是西方文明史，他們無不為大自然的奧妙所折服。中國《道德經》提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圣經》中的開宗明義就是上帝創造了日月星辰、山河海洋、動植物及人類。所以許多西方人把自然作為上帝的外套。古希臘人為了生存，不得不與可怕的大自然搏斗，試圖戰勝大自然和了解大自然，以揭開它的奧秘。然而實際上自然是非常殘酷的。人們常把自然現象比作天神，而“天神殺人類就像頑童殺飛蟲”。《李爾王》中自然一詞就出現了幾十次，在這出戲中大自然毫不顯示同情和公正（disregard both of mercy and of justice），最好的，最高貴的與最卑鄙、最壞的都同歸于盡。大自然最殘酷的例證有時把最善良的、最珍貴的、最偉大的事業都進行殘酷的懲罰，正如暴風雨中的李爾王。羞其赤身裸體，餓其體膚，勞其筋骨，經其雷電，折磨其精神與靈魂。使得李爾王生不如死，欲歸無家，欲戰無力。在《李爾王》中的大自然絕不是秩序井然的宏觀宇宙，它給予人既不是恩惠，也不是自由，而是把人淪為一個傻瓜，并不比野獸有更多的知識[2]。這出戲中，人與自然的關系是用李爾的遭難來表現的，除此之外，還有兩個象征場面：一是荒野的樹洞，可憐的湯姆，他在暴風雨中一絲不掛，出現在此；另一處是山巖，瞎眼的格羅斯特伯爵準備跳下山巖自盡，原因是：“我沒有路，所以不需要眼睛；當我能夠看見的時候。我也會失去顛仆。”無論是荒野、山巖都代表著無情的、不和諧的、與人作對的大自然。《李爾王》這出戲中，莎士比亞用另一種描寫動物的方式述說大自然。從下面捕捉的形象，我們完全找不到仁慈的上帝，也聽不到宇宙和諧的歌唱。如“豬一般的懶惰，狐貍一般的狡詭，狼一般的貪狠，狗一般的瘋狂，獅子一般的兇狠。”劇中把鳥類描寫的也很兇險：“那籬雀養大了杜鵑鳥，自己的頭也給它吃掉了”，“她的無情的兇惡像餓鷹的利啄一樣猛啄我的心。”另外一些惡心的動物如：“可憐的湯姆，他吃的是泅水的青蛙、蛤蚧、蝌蚪、壁虎和水淅，吞的是老鼠和死狗，喝的是一潭死水上綠色的浮渣。”李爾震撼心靈的哭泣：“一個負心的孩子，比毒蛇的牙齒還要多么使人痛入骨髓。”“這樣的晚上，被小熊吸干了乳汁的母熊，也躲著不敢出來，獅子和惡狼都不愿意沾濕它們的毛皮。”這些實例使我們不由的想起老子的話“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芻狗”是中國古代的祭祀犧牲品，在《李爾王》中，我們可以找到各種代表人物，他們在天地不仁中成為了芻狗。從上述可以看出，《李爾王》中大自然，不僅沒有顯示出同情、憐恤，也沒有顯示出公正與善、惡各有應得的報應。正如約翰遜指出，在這出戲中似乎有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壞人反而昌盛”。在暴風雨這一場中，大自然幫助的是最壞的人，打擊了最好的人。然而，縱觀全劇最后給人們留下的并不是沮喪和失望，而是通過對大自然的描述，烘托了痛苦和磨難中人的偉大和覺醒。

綜上所述，莎士比亞的《李爾王》整劇就是探索人性與自然，包括置疑、否認以及重新認識。他的宗旨不是“上帝與罪人言歸于好”（god and sinners reconciled）的基督教教義，也不是“清心寡欲、普度眾生”的佛教教義；既不是聲張中國人所說的三綱五常，也不是再建歐洲的等級制度，更不像盧梭主張的訂立社會合同（social contract），這是由于人性的自私和人性的善良所致。

最后讓我們用自然辯證法和社會發展史的觀點來審視莎士比亞《李爾王》劇的人與自然。宇宙天體充滿了矛盾、沖突。大自然也充滿著矛盾、沖突。有陽光明媚，也有暴風驟雨；有適者生存，也有物競天擇。人類社會的發展中，人性也充滿著矛盾、沖突。好人與壞人在家庭中，在社會上都各有矛盾，而代表著社會進步的力量總是在不斷的與邪惡勢力作斗爭，由此促進了社會的發展；然而有斗爭就要有犧牲。人的內心世界也是充滿著矛盾和沖突的，在社會發展的文明史中，人需要不斷的改造自然，改造自己。總之，這部悲劇真正的藝術價值就是以真、善、美對抗假、惡、丑，給人們以形象的教育。悲劇是凈化心靈的藝術。《李爾王》通過對人與自然的展示，因震撼寰宇、改變社會，凈化靈魂的力量而動人心弦，因而它成為莎士比亞偉大的悲劇之一當之無愧。

參考文獻：

[1]李毅. 二十世紀西方《李爾王》研究評述[J]. 四川外語學院學報，1996（4）.

[2]莎士比亞. 莎士比亞戲劇全集[M].朱生豪，等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9（5）.

作者簡介：陳志蘭（1966-），女，江蘇徐州人，四川警察學院基礎部公共外語教研室講師，研究方向：語言學，東西方文化對比，跨文化交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