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兒子與情人》是戴·赫·勞倫斯的一部經典作品。勞倫斯在此小說中對自然環境、男女兩性關系以及人物精神世界進行了精心的描述,尖銳地批判了資本主義工業文明給自然和人類社會帶來的嚴重影響。本文將在生態批評的理論框架下對小說《兒子與情人》分別從自然生態、社會生態、精神生態三個維度進行解讀, 分析其中蘊含的生態意識,發掘勞倫斯深刻的生態智慧。
關鍵詞:《兒子與情人》;生態批評;自然生態;社會生態;精神生態
長篇小說《兒子與情人》是勞倫斯的成名作,無論在勞倫斯一生的創作中還是在英國現代文學史上,它都具有代表性和經典性。在這部小說中,勞倫斯對于資本主義工業文明破壞自然生態、導致人性異化、戕害人的精神等現象進行了猛烈的抨擊,勞倫斯的生態意識在這部小說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現。
中國生態學者魯樞元先生把生態批評的要旨分為三個生態學體系:自然生態、社會生態和精神生態。它們是整體生態觀的三個分支,相互滲透、相互影響。[1]147本文將以此為理論依據對小說《兒子與情人》進行生態解讀,分析其中蘊含的生態意識,發掘勞倫斯深刻的生態思想內涵,反思現代的社會發展模式和生活生產方式,確立生態整體利益
一、破壞的自然生態
在小說《兒子與情人》中,勞倫斯用大量的筆墨描述了自然山水和其它生物,對大自然的熱愛溢于言表:海上日出、迷人夜景、山谷原野、茵茵綠草、花鳥蟲魚,家畜家禽構成了一幅幅美麗動人、和諧融洽的畫面。在勞倫斯心中,美麗原始的大自然是人類修養身心的家園。而工業文明污染了自然環境,破壞了自然生態,損害了人的身心健康。《兒子與情人》具有很強的自傳性質,小說中莫瑞爾一家所在的貝斯伍德村就是勞倫斯的家鄉伊斯特伍德村。 勞倫斯在1929年所寫的一篇優美散文《諾丁漢和礦鄉》中,對自己家鄉的自然風光進行了描述:“它是一個山區小鎮,……過去它對我來說是一個極其美麗的故鄉,現在依然如故。”[2]133曾經美好的自然生態卻隨著資本主義工業文明的入侵而遭到破壞,勞倫斯在小說開頭就展示了莫瑞爾一家所在的貝斯伍德村被污染的自然環境:”在礦區里, ……鄉下到處都是這種小礦井,有些早在理查二世時代就開始采掘了。兩三個礦工和毛驢就像螞蟻 打洞似的往地底下挖, 在麥田和草地當中弄出一座座奇形怪狀的土堆和一小片一小片黑色的地面來。”[3]3(勞倫斯,2006:3) 事實上,“當時的工業革命亂匆匆地興建了許許多多這一類雜亂丑陋的城鎮,伊斯特伍德不過是其中的一個”。[4]3煤礦公司為了安置大批的礦工,在貝斯伍德山腳下建立了谷底街,這條街道就是小說中莫瑞爾一家居住的地方,居住環境極其骯臟。“因此盡管房子蓋得那么好,外表挺不錯,谷底街的實際生活條件卻非常惡劣,因為人們只能在廚房里過日子,而這一間間廚房卻面對著那條有好多垃圾坑的臭巷”。[3]4 莫瑞爾從十歲就開始在煤礦里工作,他“干活的礦坑是個苦地方,離井底有一英里半”。[3]32 常年累月在暗無天日的礦井下工作,“生活就象耗子一樣,到晚上才能伸出腦袋來看看外面的情況”。[3]13然而,工人的勞動僅僅被當做達到目的、維持肉體生存的手段,體現不出人的創造能力,喪失了表達人的個性的可能性,整天機械地在煤層上叮叮當當地挖呀挖,工作環境惡劣、工作辛苦而枯燥,無法從工作中得到任何快樂。“馬克思認為,自由是人類本質在其外化活動中的實現,異化則是對自由的否定,即人不能從事自我實現的活動。”[5]9. 27-28小說中莫瑞爾所代表的英國礦工所生活的時代和社會背景注定了物質生產對于人的異化,而異化就意味著對自由的否定,導致人無法從事自我實現的活動。這種違反自然規律,破壞自然環境的生存模式使這些原本有血有肉的健康男人們身心具疲,失去原有的活力與生氣。
莫瑞爾太太為了讓自己的孩子逃脫礦工貧窮、卑賤、危險的悲慘命運,就竭盡全力讓他們接受好的教育,到大城市去需找體面、薪水高、社會地位高的工作。但是沒料到即便擺脫了礦井,也無法逃脫令人窒息的工業文明。工業城市比礦鄉的生態環境危機更加嚴重。小說中的威廉是莫瑞爾家的長子,他學習成績優秀,擅長體育運動,完成學業之后到工業中心城市諾丁漢找了份差事,最后經過努力在倫敦的一家船廠獲得了一份體面的文職工作,被母親視為家庭新的依靠,最終卻由于丹毒和肺炎并發導致死亡。二兒子保羅十四歲時應聘到諾丁漢的一家外科醫療器械廠工作,但是工廠的工作環境并不比礦區好多少,工廠的布置格局類似于礦井,同樣都是陰暗無光、骯臟不堪。在這樣惡劣的工作環境下工作了一段時間的保羅天色蒼白,神情疲憊,加上呼吸工業城市諾丁漢被嚴重污染的空氣,保羅也患上了嚴重的肺炎,幾乎喪命。工業城市依靠燃燒煤炭提高生產量,并由此產生了大量的濃煙對空氣造成嚴重污染所致。工業革命的到來,大量煤炭的使用使得英國的上空彌漫著灰色的塵霧,形成了倫敦上空的“倫敦霧”。實際上,勞倫斯本人一生也為肺結核所累,他在《給瘩病患者的忠告》一文中曾這樣建議: “尋求著陽光、海邊或者山間的新鮮空氣;......盡可能地避開城市,特別是那些著名的‘煙囪’城市。[6]104 這說明勞倫斯已經清醒的意識到,良好的生態環境是人類所必需的,是健康生活的基礎與保障,工業文明高度發達的產物—城市—并不是人間天堂,恰恰相反是“人間地獄”。
二、扭曲的社會生態
勞倫斯認為婚姻是社會的主要問題,工業機械化下男女的婚姻已經喪失了本來的美好,這其實也是一種社會生態的異化。如果說莫瑞爾夫婦的一見鐘情是出于對彼此外表的好奇和迷戀,而婚后雙方在家庭出身、受教育程度、宗教信仰等各方面的差異逐漸凸顯。莫瑞爾儼然成為一架挖煤機器,工作異常辛苦,脫離大自然,同詩意的生活毫不相干,結婚生子之后所承擔的生存壓力更加沉重。他在勞累的工作之后只想要簡單的感官上的享受。而莫瑞爾太太繼承了世代相傳的清教徒家風,志趣甚高,有一種高度的道德感,對孩子的教育要求嚴格。因此,二人缺乏共同語言,溝通困難,煤礦工人朝不保夕的貧困、骯臟生活更讓莫瑞爾太太無法忍受。夫妻二人的感情愈發淡漠和緊張。莫瑞爾在工作和家庭的雙重壓力下脾氣變得更加暴躁,常喝酒來放松,導致夫妻關系更加惡化,鬧家庭不和成為了常態。孩子們經常為父母之間的緊張關系感到恐懼,所有的孩子都站在母親一邊來反對父親,保羅如此恨他的父親以至于晚上祈禱:“讓他別喝酒吧!主啊!讓我爸爸快死吧!”[3]63莫瑞爾是整個家庭的經濟來源,卻受到所有家人的排斥,成為幸福家庭的障礙.
同莫瑞爾家中冷漠、緊張、充滿火藥味的家庭關系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威利農場上米麗安一家融洽和睦的生活氣息。勞倫斯在《兒子與情人》用相當多的文字描寫了幽靜、秀麗、生態和諧的伊甸園—“威利”農場。威利農場的自然生態是和諧的,生活在農場上的米麗安一家關系也是親密、和諧的。“全家人包括父親,一到晚上都在一起玩字謎,做游戲。……米麗安又把大家湊攏來,朗誦廉價版本的《麥克佩斯》,各扮各的角色,玩得痛快極了”。[3]239莫瑞爾太太和兒子保羅在參觀威利農場時都被那里如畫的風景,寧靜的生活氣息所感染。莫瑞爾太太對于威利農場的生活感到羨慕,充滿了向往,她感嘆道:“啊,我真希望能幫幫那個男人!”[3]133她說,“要是讓我來照應照應那些家禽和家畜多好!我會學擠牛奶,我會跟他談談,幫他籌劃籌劃。”確實,莫瑞爾太太是位勤勞能干的主婦,而莫瑞爾也“是位心靈手巧的人—什么都會做,什么都會修”。[3]13如果莫瑞爾一家能生活在生態和諧的農場上,同大自然良性互動,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應該也是美滿幸福的一家。
在《兒子與情人》中,勞倫斯一方面批判了資本主義機器文明破壞了男女婚姻關系、家庭關系,另一方面表達了他對自然詩意的男耕女織的和諧的田園式鄉村生活的向往。
三、失衡的精神生態
魯樞元給精神生態學下的定義是:“這是一門研究作為精神性存在主體(主要是人)與其生存的環境(包括自然、社會、文化環境)之間的相互關系的學科。它一方面涉及精神主體的健康成長,一方面還涉及到一個生態系統在精神變量協調下的平衡、穩定和演進。”[1]148在小說《兒子與情人》中,勞倫斯不僅對資本主義工業文明破壞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和諧關系的現象進行了批判,還用細膩的筆觸向讀者呈現了資本主義工業文明導致人性異化,精神失衡,以及人在精神失衡后的悲劇命運。如果說莫瑞爾在結婚前可以依靠微薄的工資勉強度日,在繁重的勞動之后可以通過跳跳舞來感受精神上有限的快樂。那么他在背負難以償還的貸款去買房、買家具準備結婚之后,就面臨了沉重的家庭重擔。他不得不更加努力的工作,然而生活還是難以為繼。經濟的拮據,生活的壓力導致夫妻關系的破裂,“他倆都覺得兩人單獨在一起那陣子,連呼吸都受到壓抑”。[3]49莫瑞爾“一個人整天待在黑洞里,在煤層上叮叮當當挖呀挖的,唉,回來看到的比那堵煤墻還要受不了……”。[3]37莫瑞爾在礦井下和在家里都感到精神上備受壓抑,脾氣變得更加暴躁,時常粗暴地對待妻子和孩子,惡性循環,最終被家庭所孤立,導致最終的精神錯亂。莫瑞爾的性格變化反映了資本主義工業文明導致的人性異化。莫瑞爾太太則把全部的情感投入到兒子身上,對兒子表現出很強烈的占有欲,力圖在精神上控制兒子。這種畸形的母愛是保羅的內心精神生態失去平衡,無法正常戀愛。受資本主義工業文明毒害的還有莫瑞爾夫婦的大兒子威廉,威廉本是莫瑞爾太太改善貧困家庭經濟狀況的希望和依靠,然而在他進入工業大都市倫敦之后,拼命追逐名利和奢華的生活,迷失了自我,忘卻自己的家庭責任,最終內心充滿了沖突和悲觀絕望的烙印,進而喪失了年輕的生命。
勞倫斯在小說《兒子與情人》中給讀者呈現了一個精神生態失衡的家庭,他認為,工業文明嚴重摧殘了自然和人類美好的天性。人不尊重自然、凌駕于自然之上、征服自然的連帶后果是,人與人的關系也必然異化,人世間也必然充滿暴力和血腥。工業文明把自然當做材料,把人當做機器,既把自然破壞得滿目瘡痍,也使人的精神世界癱瘓,使人喪失了生命的活力。唯有回歸自然、回歸本性,才可能挽救人類。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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