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翻譯界一直存在著詩歌不可譯的觀點,美國詩人羅伯特弗洛斯特(Robert Frost)曾說:“詩是翻譯中漏掉的部分”。但有許多詩歌經過翻譯后卻大受國外讀者歡迎,文學地位甚至超過本土,寒山詩就是典型的例子。本文試圖通過分析詩歌不可譯論、寒山詩及其在美國的傳播和寒山詩備受喜愛的原因,從而用寒山詩在美國的流行反駁詩歌不可譯論,證明詩歌是可以被翻譯的,并且具有更高的文學價值。
關鍵詞:詩歌;寒山詩;不可譯;可譯性
1.詩歌的不可譯論
詩歌的翻譯一直是翻譯學術討論的重點,而關于詩歌的可譯與不可譯性也一直存在著不同的觀點。美國詩人羅伯特弗洛斯特(Robert Frost)曾說過這樣一句話:“詩是翻譯中漏掉的部分”,詩人雪萊(Shelley)也說過:“譯詩是徒勞的,把一個詩人的創作從一種語言譯成另一種語言,猶如把一朵紫羅蘭投入坩堝,企圖由此探索它的色澤和香味的構造原理,其為不智也。”兩位詩人高度評價詩歌文學價值的同時,也提出了詩歌翻譯的困難和翻譯者的困境。詩歌這種文學體裁具有感情豐富、語言凝練、形式工整、富含節奏感和韻律感等特點,也正是這些特性給詩歌的翻譯帶來了困難。更由于翻譯是由一種語言到另一種語言的轉換,兩種語言之間的語言結構和文化背景的差異也為詩歌翻譯設立了一定的障礙,所以才會產生詩歌的不可譯論。語言特點方面,語音、語義、語法的差異加大了詩歌翻譯的難度。如漢語詩歌中的疊詞,“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還有漢語詩歌中大量使用的諧音雙關語,“春蠶到死思方盡”,“道是無晴卻有晴”;漢語語法結構較為靈活多變,例如一個字往往有好幾種詞性,可以省略主語和動詞,動詞沒有時態表征等;中國的律詩和絕句嚴格限制每首句數和每句字數,對平仄和押韻也有嚴格的規定。文化特點方面,不同國家的生活環境、社會習俗、文化背景和歷史宗教各不相同,對同一事物的理解也可能完全不同。
誠然,詩歌在被翻譯過程中,其音美、形美、意美必然會受到影響,甚至會有很大程度的損失,但有許多詩歌卻在被翻譯之后名聲大震,受到更多讀者的喜愛,在異國的熟識度甚至超過本國,文學價值得到更深層次的挖掘,其中寒山詩便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2.寒山詩及其在美國的傳播
寒山又名“寒山子”,是唐朝時期的一位詩人。據說30歲之前家道殷實,但不知何故后來隱居于寒巖,打扮怪異,行為怪誕。他經常在巖石上或者樹葉上寫詩,據后人對他的三百多首詩的歸納總結,大概可以分為宗教詩,自然詩和世俗詩。寒山詩語言通俗直白,卻內涵豐富,思想深邃,融匯了儒、釋、道三家思想,風格獨特,高遠空靈。盡管寒山詩的三大板塊都具有極高的文學價值,而且在叢林內外擁有大量的讀者,甚至還得到歷代一些知名文人的推薦,但寒山的迷離身世、文言與白話之間的雅俗之隔以及統治階級內部的文學利益,使得寒山詩長期游離于中國文學正典之外。寒山詩在一千多年間除了在宋代以及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一度引起重視外,可以說一直處于默默無聞的境地。然而進入近代以來,特別是到了二十世紀五十年代至六十年代卻突然大噪于海外,在日本和美國掀起一股頗具規模的寒山熱。
加里·斯奈德(Gary Snyder)是二十世紀美國著名詩人和翻譯家,1956年至1968年東渡日本研習禪宗,期間接觸到了寒山詩。他翻譯了24首寒山詩,并于1958年在《常春藤評論》上首次發表。1965年,斯奈德將其與他的第一部詩集《砌石》合起來以《砌石與寒山詩》出版。1966年,斯奈德的另一本詩集《詩選》也全部收錄了1958年發表的這24首譯詩及譯詩短序。斯奈德的這24首寒山詩英譯在美國引起了極大反響,掀起了一股“寒山熱”。寒山詩在美國有多個譯本,阿瑟·韋利在1954年翻譯了《寒山詩二十七首》,伯頓·沃森也在1962年發表了《唐代詩人寒山的一百首詩》,其后還有赤松(Red Pine), 亞瑟·托波爾斯(Arthur Tobias), J. P. Seaton和韓祿伯(Robert Henricks)等人譯介, 但是斯奈德的譯本在美國的影響最大。六十年代初,美國大學校園里碰到的大學生竟然都知道并讀過寒山,就這樣,在中國死寂的寒山詩在美國復活并成為了“垮掉的一代”的精神食糧。
3.美國寒山熱的原因
寒山詩在中國本土鮮有人問津,為何經翻譯傳到美國后竟能引起如此強烈的反響,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幾方面。
社會文化方面,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美國社會迅速發展,物質追求空前繁榮,然而經濟上的快速發展和物質上的豐富的表象背后隱藏著四分五裂的精神危機和信仰危機。。二戰后,美國政府實施了嚴酷的麥卡錫主義的政策,試圖從思想上消除日益膨脹的個性和自由。然而,這時的政策和形勢使得美國的社會文化生活各個方面變得保守與沉悶。文學藝術只局限于高壓而保守的狹窄范圍。由于當時的美國年輕人崇尚自由,然而美國政府對有違正統的思想和行為給予壓制,因此美國年輕人對美國當時的思想權威失去信心,對于傳統的道德價值感到迷茫與困惑。于是便出現了“垮掉的一代”。他們離經叛道,行為乖張,穿著怪異,而寒山打扮怪異,行為怪誕,人稱“瘋癲漢”,他遁入空門,歸隱山林,二者具有相似之處;寒山的詩歌超凡脫俗,不為世間名利所累,心境悠然,這恰好迎合了當時“垮掉的一代”精神上的追求;寒山詩中對山林的向往對自然的熱愛也與當時年輕人追求人與自然和諧的心理不謀而合。所以寒山詩的出現仿佛為“垮掉的一代”的思想注入一股清泉,以其高遠的意境為他們指引了方向,他們仿佛找到了知音,所以都將寒山詩奉為圣典。
譯者本人方面,這里主要講斯奈德的翻譯活動。斯奈德對寒山詩的成功翻譯離不開他自身的禪學修養。1956年,斯奈德遠渡日本研習禪宗。初到日本時,斯奈德居住在京都相國寺,擔任三浦一舟禪師的私人秘書。后來,在三浦一舟的指點下,斯奈德前往京都大德寺跟隨小田雪窗學禪。期間,斯奈德親身參與禪宗修行,接觸到更多更豐富更直接的禪經典籍,對禪宗思想有了更深的認識和體悟。對于斯奈德而言,日本禪院里的修行使得他親身體驗到了正宗的禪宗文化,將對禪宗的文化想象變成了親身體驗的宗教現實。他在禪門高僧的指導下坐禪、攝心、參悟公案,讀誦《心經》,在宗教踐行中獲得了豐富的禪性體會。正是由于這樣的修禪經歷,斯奈德才能夠接觸到寒山詩,又由于他的禪學修養和禪學感悟,他才能夠理解寒山詩,體會到寒山詩中高遠的禪境,進而將其翻譯出來,為寒山詩在美國的流行創造了先決條件。
當然還有寒山詩自身的文學魅力。作者寒山是一位衣裳襤褸,足蹬破屐,風吹長發,肆意笑談,且顛且狂的山林隱士,他將功名利祿拋之腦后,形骸放浪,活的自在灑脫,他自由放縱,對世俗不屑一顧,熱愛山林自然,心境平和高尚。他的這些人格魅力本身就已經能夠強烈地感染讀者,撫慰人們空虛焦躁的心靈,仿佛一股清泉,為讀者洗去心靈的污濁,獲得內心的平靜,因此寒山成為西方世界垮掉一代的精神偶像。寒山詩歌也具有非凡的文學魅力。寒山詩情景交融,“信手拈弄”,“機趣橫溢”。項楚在《寒山詩注·前言》中也認為,“不拘格律,直寫胸臆,或俗或雅,涉筆成趣”是寒山詩的總體風格。寒山詩形式通俗,易曉易傳,精警喻世,多使用引喻、象征、比擬等手法。寒山詩偈中,意象廣泛而深刻,修辭新穎而機巧,思緒冷峻而悵然,視覺跳躍且敏銳。所有這些無不令讀者贊賞之余又有所感悟。“一自遁寒山,養命餐山果。平生何所憂,此世隨緣過。日月如逝川,光陰石中火。任你天地移,我暢巖中坐。”從這首詩中,寒山瀟灑豁達的形象躍然紙上,雖然身居寒巖,只靠山果果腹,但他并不為物質的貧乏而憂愁,他只想順其自然,萬事隨緣。時光易逝,歲月匆匆,但不論斗轉星移,世事發生什么變化,他都只安于山中寒巖的清苦生活。詩歌語言雖然通俗直白,卻滿含著禪意哲理,其中對光陰易逝,世界千變萬化的描述也十分深刻到位,對比世事變遷,詩人仍舊保持著生活的平靜,更體現出其心境的平靜灑脫。同樣意蘊的詩還有“一住寒山萬事休,更無雜念掛心頭。閑與石壁題詩句,任運還同不系舟。”這樣的心境,這樣平淡簡單的生活,讓人怎能不神往呢?
4.寒山熱證明了詩歌的可譯性
文章開篇提到,由于詩歌具有語言凝練,思想豐富,格律要求嚴格等特點,所以有觀點認為詩歌是不可譯的,認為詩歌在翻譯過程中必然會丟失原有的精髓。但是古往今來,譯者從未停止過對詩歌的翻譯,其中有許多譯作被介紹到他國后大受歡迎,廣為流傳,在他國的知名度甚至超過了本國,在他國文學中占有重要地位甚至影響深遠。寒山詩這部由唐代隱逸詩人寒山所作的詩集,經過翻譯傳到了日韓美等國,尤其是經加里·斯奈德翻譯并發表后,在美國引起強烈反響,掀起了一股“寒山熱”。寒山詩的廣泛流傳和接受,足以證明詩歌不是不可譯的。詩歌翻譯也并不是竹籃打水,原語詩歌的神韻在翻譯過程中是可以得到保留的。被翻譯的詩歌還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傳達原有的思想,同時帶給讀者美的享受。如若像弗洛斯特所說,詩歌是翻譯中漏掉的部分,那么這些詩歌譯作就不會如此受歡迎,所以從寒山詩在海外的風靡可以證明詩歌是可譯的。當然,詩歌這種文學體裁的特殊性決定了其在翻譯過程中必然會失去一些原文的風采,但這個缺陷可以由譯者來彌合。譯者可以在充分了解原詩含義基礎上,在翻譯過程中適當進行再創造,運用恰當的翻譯策略,從而保證譯作的文學性。做到了這一點,詩歌就是可譯的。本雅明認為,不同的語言就像花瓶的碎片。碎片當然各不相同,所以把一種語言翻譯到另一種語言不可能完完全全保留原文的神韻,但雖是形狀不同,畢竟同屬于一個花瓶,就會擁有同樣的存在目的。同一首詩雖然用不同的語言表達,但只要能夠給讀者帶來美的享受精神的陶冶,就都具有文學價值。同一種思想穿上不同的語言外衣,只要能夠讓讀者產生心靈的共鳴,就都是人類的精神財富。中國的寒山詩就像一顆種子,由譯者帶到了他鄉,經過譯者的澆灌,在異國的土地上生根開花,它的絢爛證明了詩歌的魅力不會因語言的變換而全然喪失,證明了譯作是原作生命的延續,證明了詩歌是可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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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陳甜甜,女,陜西漢中人,西安外國語大學外國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專業碩士,研究方向:翻譯與翻譯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