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作為京派代表作家,“廢名”這個名字被許多人所熟知。實際上,來到東北這片土地上,幾乎沒有人用看待作家的眼光來看待他,人們更多地用“馮文炳”來稱呼這個學者,就連他在吉林大學寫出的著作《跟青年談魯迅》的署名也是馮文炳而非廢名。廢名來到吉大后,學術思想、政治態度、生活方式等方面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關鍵詞:學術思想;政治態度;生活方式
廢名在二十世紀的文壇上,是一個特立獨行的作家和學者,他的文學創作的探索性、前衛意識和個性化色彩,影響了一大批年輕作家。他的作品著重意境、意象的創造及融合,深入靈魂。但因他作品遠離文學主潮,語言晦澀、文體奇特而遭到誤解。廢名的思想和作品難懂,是因為他這個人難懂。
1952年,全國高等院校大調整,馮文炳也就是廢名,與另外三人:楊振聲、劉禹昌、趙西陸, 被調往當時的東北人民大學任教。來東北這片荒涼的地方, 對于他們說,無異于有意的邊緣化和投閑置散。很顯然,廢名的這種待遇,與他和周作人的關系是分不開的。廢名生前身后未免太過寂寞,他本是有才之人,不該淹沒在文學歷史的塵埃之中。
在東北人民大學期間,他不僅擔任系主任職務,并且在科研教學方面都很努力。杜詩研究、魯迅研究、新民歌研究,都是在這期間進行的。還開了《杜詩》、《魯迅研究》、《新民歌》、《美學》和《毛澤東詩歌的語言》專題課,他超凡的見解,探索的精神以及獨特的文學體驗,對吉大中文系學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但受當時政治環境的影響,他開設的課程都沒有教到頭就潦草結束了
廢名先生前期的創作與主流的“左聯”不是同一路,作品脫離政治,沒有反應現實的疾苦和人生底蘊,再加上他信佛,因此被認為他是落后的、不進步的,需要進行思想改造。所以盡管先生懷著極大的熱情想要投入中文系的建設,但是在開始的幾年,受“左”的思想的影響,他沒有被安排教課,而是幫助青年教師備課。他在吉大期間,身體狀況非常不好。他的視網膜脫落,視力極差,給工作和學習生活帶來很大不便。但是他仍然堅持讀書,每天看《人民日報》認真進行思想改造,擁護黨的領導。廢名先生把他對社會主義祖國的熱愛之情,都化作了勤奮從事教學與學術研究的動力。
廢名先生在此期間,不僅認識了過去的自己,進行自我反省,也對魯迅先生有了新的看法,一改解放前不恭敬的態度。他說魯迅先生是空前的思想家、革命家,共產黨是太陽,魯迅是月亮,有了太陽的照射,月亮才更有光輝。這話不無毛病,比喻卻很生動。他感到由于時代的不同,青年人對魯迅接受起來有困難,他感到有責任幫助青年認識魯迅,因此他以馬克思主義、毛澤東思想重新學習、研究魯迅,寫出《跟青年談魯迅》,講授《魯迅研究》。他有許多獨特的觀點,比如歷來學界對阿Q形象有爭議,而廢名認為阿Q是一個小市民,他對于學術態度認真,堅持自己的觀點。對于研究魯迅的馮雪峰,他是不認同的,他說馮雪峰不懂魯迅,但是他不善言辭,又說不出所以然來,他自己說不出,文章卻寫得俏皮。他的學生兼同事劉中樹先生搬出當時蘇聯的文學典型論對先生的阿Q論提出不同的看法,匡亞明校長聽說后認為師生之間有不同學術見解有利于活躍學術討論空氣,讓他們各自寫文章,由學報發表,以推動學校的學術研究活動。先生在文章中與剛畢業的劉中樹耐心地進行學術討論。
他給學生講魯迅的時候,總是一句一句地念作品,有些地方稍作解釋,關鍵的地方他加重語氣,并且說,這寫的多好啊,只有魯迅才寫得出,別的作家行嗎?每到這種時候,他都會觀察學生的反應,如果學生表情木然,他就會很失望,說你們缺乏藝術感受力。學生們每遇到這種情況就大點其頭,表示領悟。這時候他就會眉飛色舞,對魯迅的精到描寫說幾句“這是好極了!”究竟怎樣好,他并不多說,他的授課方式應了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這句話。廢名先生教學,注重藝術感悟力,不重理論分析。學生們常把讀過的評論魯迅的文章中的觀點拿來向先生請教,先生卻認為這些觀點脫離魯迅作品的實際。并告誡學生要從作品的實際出發,拿出自己的心得,而不是人云亦云。他的治學態度嚴謹,并且從文本出發去研讀文學作品,這一點在當時非常難得。
廢名先生口訥,所以大多數時候他都不說話,也從不寒暄。但是在學術這一方面,他總是據理力爭,他在《人民日報》上評論杜甫的文章中說,杜甫筆下的“吏”,也就是“兵”,是工農兵的“兵”,這一觀點引起了中文系教研室的批評,其他的老師都不認同他:杜甫筆下的兵是封建社會強迫去戰爭的,而工農兵是新社會的人民自覺參加戰斗的,兩者怎么可能相提并論呢?但是廢名先生是站在作家的立場上去看待這兩者的關系,他通過深入了解杜甫的心態得出了這一結論,并不是無憑無據,盡管沒有得到大家的認同,但他從不人云亦云,而是堅持自己的想法。
先生很想對美學提出自己的見解,他對當時風行的美學理論很不滿意,朱光潛先生是廢名先生的好友,朱先生來系里講學,先生熱情接待卻對某些美學理論有不同看法,他通過總結新民歌的藝術特點,闡述自己的美學見解。雖然未成體系,卻有真知灼見。
先生對文學與語言有新的看法?!墩Z言學課程整改筆談》中說:“其實古書并不是神秘的,就文學遺產說,如果是好的東西,又被我們接受的價值,它不一定難懂,在于老師教給學生以語法和詞匯的知識,讓他們熟練地認識到古代漢語和現代漢語基本上是一致的?!薄拔医ㄗh開下列選修課程:文學語言史,歷代作家語言與民間語言的比較,從語言角度比較秦文、六朝文、唐宋古文、明清小品文、詩賦詞曲的語言、新詩的語言,毛主席著作的語言,魯迅的語言,五四以來小說和散文的語言,新民歌的語言?!敝形南狄幌蚝鲆曊Z言重視文學,語言是文學的外在形式,一直以來大家只關注了思想和意義,輕視了美學風格。脫離語言的文學,是空疏寡味的。他的建議是非常超前的,今天的中文系把語言和文學放在同等重要的地位上。他比其他人更加清楚的認識到文學語言密不可分的關系,只可惜在當時并沒有實行下去。
先生十分謙虛并且樂于接受新鮮事物。五六十年代,人民文學出版社陸續出版現代文學作家的選集,計劃出版先生的小說選集,先生先是拒絕,經一再邀請后,他自己選了幾篇出了很薄的一冊。先生說重讀早年的作品,深感慚愧,自己寫的東西太脫離現實了,不過倒是嘗試著把古典詩歌的藝術特點帶進小說。先生這時正搜集大躍進民歌。對新民歌他十分欣賞,他的學生到他家去,他會念上一首,并發出會心的微笑,贊道:真是太好了,絕不是文人能寫得出的。
廢名先生不善于與人交流,外冷內熱,訥于言而敏于行,因此被認為不善于融入群眾,在他做系主任期間,因為不會做行政工作,一有人敲門他就心驚肉跳,因為來人請教工作事宜了,而他卻不懂怎么處理。他更善于專注于學術,而不善于行政工作。他教導學生要多讀書,多積累資料。但在當時政治運動風起云涌,人文科學為政治服務,急功近利非常常見,先生為此很著急。在當時,文學是一個危險的行業,人人如臨深淵。他很喜歡的一個年輕教師被打成“右派”,在批判大會上,先生發言時竟泣不成聲,為青年感到惋惜。后來在一次批判資產階級學術觀點的大會上,矛頭指向先生,他莊嚴地說:“如果這種批判能使青年經風雨,迅速成長的話,那么我愿意做他們的靶子,受到傷害絕不顧惜。”就是這種獻身的精神,讓他的形象變得高大而又悲壯。而在之后一九六三年,作為主觀唯心主義的代表,廢名先生被他的教研室同事劉柏青寫了一篇文章進行批判,這篇文章是《對<談藝術形式>一文的意見》,在思想斗爭復雜的年代,劉柏青先生也是迫不得已才這樣做的,而廢名先生也沒有對他的學生進行指責。他愛護青年,不惜犧牲自己。
就是這樣一個樸質耿直的學者,在那個年代遭受了許多的不公正的待遇,他在眼疾嚴重的情況下完成的《跟青年談魯迅》在交給學校教務處后,竟然被棄之如蔽履,長期得不到回應。直到一次學校開會,先生不經意拉開辦公桌的抽屜,竟然發現他排除萬難、費盡心力而成的書稿竟然整整齊齊堆放著,落了一層灰。先生失望極了,并且非常氣憤,拿回去后寄給了胡喬木同志。很快收到回信,回信說這部書對幫助青年認識魯迅、學習魯迅是很有好處的。后來喬木同志把書轉給青年出版社,不到半年,書就出版了。
廢名先生于1967年9月4日去世,那段時間是長春造反派武斗最激烈的時候,先生從病危到去世,校方始終無人問津,就是先生的同事學生都不知道他去世的事情,他的兒子馮思純只好借了一輛平板車,把先生的遺體推到長春東郊火葬場火化。
廢名先生在新中國,真誠的信任中國共產黨,追求進步,追求真理,他的政治態度和文藝思想有了很大的變化,他的耿直、樸質、光明磊落、特立獨行的人格始終沒有變過,廢名先生是一位把滿腔的熱情獻身于教學與學術研究的學者。
參考文獻:
[1] 劉柏青 《回憶馮文炳先生》、《對<談藝術形式>一文的意見》
[2]李春陽《被遺忘被遮蔽的探索者-廢名的寫作和他的文學主張評議》
[3]馮思純《廢名在長春》——紀念父親逝世四十周年
[4]高信《跟青年談魯迅》
[5]廢名 《廢名集》
[6]劉中樹《紀念廢名誕辰110周年暨首屆全國廢名學術研討會開幕辭》
[7]對劉柏青老師、劉中樹老師以及陶筱延(廢名學生)的口述歷史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