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包法利夫人》是法國作家居斯塔夫·福樓拜的經典作品,一百多年來,人們對這本書的研究層出不窮,比如悲劇美、本體論、弗萊模式理論等等。本文另辟蹊徑,以巴赫金的狂歡化理論作為切入點來深度解讀這篇小說。試著重從狂歡人物、狂歡空間及狂歡儀式幾個方面對小說做出狂歡化視角的解析,分析主人公愛瑪如何打破傳統觀念對女性的禁錮和壓迫,演繹一場追逐愛情和生命本質的狂歡盛宴。
關鍵詞:巴赫金;狂歡化;包法利夫人
1、引言
早在人類歸馴于文明以前,狂歡就以某種顯性或隱性的形式存在,例如在古希臘羅馬就有祭祀酒神狄俄尼索斯的帶有原始宗教性質的狂歡節。當狂歡節到來時,“一切勞作均告停息,一片狂歡節氣氛籠罩于世,奴隸可與主人同席共飲,自由交談,狂歡暴飲”[7]65。此時每個人都可以無所顧忌、盡情地放縱自我,享受生命的極致樂趣。二十世紀俄國評論家米哈伊爾·巴赫金(Mikhail Bakhtin,1895- 1975)就在狂歡節的基礎上提出了狂歡化理論,使學術界經歷了一場從未有過的頭腦風暴。在他的理論體系中,狂歡節、狂歡式和狂歡化是最關鍵的核心。狂歡式意指一切狂歡節的慶賀、儀禮等形式的總和。狂歡式轉為文學的語言,這就是我們所謂的狂歡化。巴赫金把世界劃分為兩個層次:第一層是官方世界,即第一世界;第二層是狂歡世界,即第二世界。所謂第一世界是指“人們日常生活的時空,它是官方統治的、嚴肅的、等級森嚴的秩序世界。在這個世界中統治階級擁有無限的話語權力,而作為被統治的階級平民大眾則處于被話語統治的地位,他們感受來自官方的羈絆和重壓”[4]。狂歡化理論則在整個官方世界的彼岸建立了第二世界:狂歡節式世界,以此作為一種反叛的姿態,與官方生活形成對峙。
法國小說家居斯塔夫·福樓拜(Gustave Flaubert, 1821-1880)的《包法利夫人》描繪了一副十九世紀中葉法國社會現實主義的畫卷,小說講述了一個叛逆多情的鄉鎮少婦先后成為兩個人的情婦,但最后卻因債務纏身,走投無路而服毒自殺的故事。這部小說創作于1851到1856年,當時十九世紀中葉法國流行的是實證科學,而福樓拜則認為“透徹地理解現實,通過典型化的手段忠實地反映現實”是小說家應當遵循的一條基本原則。所以這一觀點使他另辟蹊徑,形成自己獨特的風格,其作品具有強烈的時代感、真實感和對社會隱而不露的批判。“狂歡化文學是對以標準語和高尚體裁為核心的官方文化的徹底顛覆,實現了文學的審美理想和烏托邦精神”[6],背離社會主流價值觀的《包法利夫人》自然屬于狂歡化文學的范疇。這本書一出版就被指控為“褻瀆宗教”和“傷風敗俗”,官方要求嚴懲福樓拜,最終由于大眾輿論和律師辯護才得以宣告無罪。本文以巴赫金的狂歡化理論作為切入點,著重從狂歡人物、狂歡空間及狂歡儀式幾個方面對小說做出狂歡化視角的解析,分析了主人公愛瑪如何打破傳統觀念對女性的束縛,演繹一場追逐愛情和生命本質的狂歡盛宴。
2、狂歡人物
在小說中,福樓拜著力塑造了一個個性叛逆、具有“另類”顛覆思想的狂歡人物愛瑪。由于少女時期在修道院里受到一位沒落貴族老姑娘的影響,她從小就癡迷于有關浪漫戀愛描繪的書籍,幻想著自己能夠化身為小說中的人物,去感受新鮮冒險的旅程。長大成人的她聽從父命嫁給了小鎮醫生夏爾·包法利。然而婚后不久,她卻發現丈夫夏爾是一個思想陳腐、平庸死板、毫無理想的人,他每天的行為、動作甚至語言都一模一樣,毫無變化。愛瑪鮮活的生命力受到無聲的壓抑,雖然肉體是活著的,精神卻瀕臨干枯和死亡。烏托邦式的理想與死寂一般的現實生活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在這之前,愛情仿佛是一只玫瑰色的大鳥,只在充滿詩意的萬里長空的燦爛光輝中飛翔;可是現在,她也不能想象,這樣平靜的生活就是她從前朝思暮想的幸福。”[3]47
可是侯爵家的一個宴會邀請打破了愛瑪乏味單調的生活,她心中即將熄滅的激情之火又迅速被重新點燃。回到家中,愛瑪反復回味在舞會上經歷的特殊的每一分每一秒,因為對她來說它們是可以無限拉長的狂歡時間。可是從那以后再也沒有人來邀請包法利夫婦,愛瑪陷入極度無聊煩悶之中,漸漸地開始厭煩現實生活,“越是鄰近的事物,她的思想越避開不去想它們。她周圍的一切——討厭的農村,愚蠢的小資產階級,平庸的生活……”[3]71。此外,愛瑪也試圖消解陳腐的宗教教義。雖然她從小在修道院,可是骨子里卻極度蔑視宗教信仰,“她的性格對院規越來越反感,覺得和她的氣質水火不容。……她到后期,已越來越不把修道院放在眼里”[3]47。“她毫不隱晦自己對一切事物或一切人的藐視,她有時故意發出一些古怪的議論,別人贊成的東西她總是加以非難,對壞事和不道德的事情她卻表示贊賞,這使她的丈夫吃驚得睜圓了眼睛”[3]81。身處男性話語占據主導地位的社會中,愛瑪卻體現出別樣的狂歡風格:她不滿女性附庸的生存現狀,積極地表現個性與需求,建構心中理想生活的藍圖。
3、狂歡空間
狂歡節的重要場地是狂歡廣場,因為狂歡節就其意義來說是全民性的,無所不包的,而廣場就是全民性的象征,是展示民間狂歡文化的主要舞臺。狂歡化的場景中,嚴肅的等級制被輕松愉快的嬉戲氣氛所代替,一切禮儀道德和宗教法規都可以被拋之腦后,人們可以隨便進行親昵的交際及獲得加冕脫冕儀式,眾生平等的理想在這里得到了實現。
在小說中,在沃比埃薩爾的侯爵城堡舉辦的宴會是第一個具有象征意義的狂歡廣場。因為它是營造一種盛大的全民性的活動的地方,一個人們可以在其中宣泄煩惱和放松身心的地方。城堡內華麗的擺設、貴婦人精致的裝扮、琳瑯滿目的食物和酒、眼花繚亂的舞蹈等等使愛瑪迫不及待地沖破原有生活的束縛,奔向宴會這一狂歡廣場。也只有宴會才能使愛瑪暫時忘記自己庸俗窒息的生活,為她營造歡快、自由的時光。愛瑪看見旁邊一位貴婦人在一位紳士正好走過時把扇子掉在地上,在紳士幫她撿扇子時往他的帽子扔進了一些三角形的白東西。“狂歡是自由生命的彰顯;狂歡的深層意義是人的自由”[5],在宴會這個狂歡廣場上,每個人都可以沖破道德規范的束縛,盡情地釋放生命的能量與熱情。巴赫金曾經說過:“狂歡節演出的基本舞臺,是廣場和鄰近的街道。自然,狂歡節也進了民房” [1]。小說中愛瑪和情人秘密約會的地方也是小型的狂歡場所。例如,羅多夫的家及盧昂的小旅館。只有沉浸在狂歡廣場,愛瑪才能體驗到生命的原始力量,全身心擁有酒神式的快樂及自由的狂歡式世界感受。
4、狂歡儀式:加冕與脫冕
狂歡節的特定儀式是加冕和脫冕。加冕和脫冕是合二為一的儀式,表現出新舊交替的必然性。加冕從一開始就透露著脫冕的意味,反之亦然。在加冕脫冕的過程中,顛覆與重建并舉,這種雙重性正是狂歡化世界感受的核心所在。在狂歡文化中,小丑被眾人加冕當了國王,繼而被剝奪王位脫冕,遭到唾罵和毆打重新變回小丑。然后再被加冕,被脫冕,如此反復下去。
在侯爵宴會這一狂歡廣場上,身為小丑的愛瑪第一次真正體會到自己長久以來幻想過無數次的美好生活,她感覺到自己第一次被加冕為高高在上的王后。可是這次加冕是無比的短暫,是一次預演性的加冕儀式,因為一回到自己家中,她的王冠立即被脫下了,“她恨上帝的不公平,頭靠墻角痛哭,她向往喧鬧的生活,戴假面具的舞會,縱情的玩樂,以及她不曾體驗卻認為應當享受的狂熱愛情。”[3]81她一會像發高燒絮叨不完,興奮過了,緊接著又像失去知覺一樣不言不動,隨后她被夏爾的老師診斷為神經病。此時的她又恢復了抑郁小丑的角色。
為了治好愛瑪的病,包法利一家搬到了氣候較好,繁華的榮鎮。在這里,她認識了公證人手下的實習生萊昂,他們倆性情相投,都對彼此有好感,可是都沒有打破那層窗戶紙。萊昂走后她更加痛苦了。不久之后,因為看病和愛瑪相識的鄉紳羅多夫出現了,他向美麗的愛瑪伸出了誘人的橄欖枝,而此時的愛瑪就一個快凋謝的亟待吸收大量的陽光、雨露的花朵一樣等待羅多夫的拯救。在她第一次屈服于羅多夫之后,“她不禁欣喜若狂,就像頃刻間她兩度恢復青春一樣。她曾經失去希望的風月的歡愉,行樂的銷魂,終于弄到手了。”[3]200這是個典型的象征性加冕儀式,愛瑪由一個戴著王后假面具的小丑,搖身一變成了真正的王后。此時的愛瑪榮光煥發、充滿了青春的生機與活力。但是加冕也意味著不久之后的脫冕,當愛瑪提出私奔的要求后,羅多夫寫了一封信無情地拋棄了她。她第二次被脫冕了,被羅多夫為代表的主流社會脫冕了。
后來在魯昂重新遇到萊昂,她繼又而成為了萊昂的情人。愛瑪用浪漫的約會,精致的食物,旅店的裝飾和更加小心翼翼的態度扮演王后的加冕,這是她的第三次加冕。他們一起玩水劃船,一起欣賞美景,每次約會后愛瑪都要求萊昂為她寫詩。“幽會的日子成了她盛大的節日。她希望過得輝煌壯麗。”[3]360。然而,愛瑪的狂歡廣場是搭建在十九世紀中葉丑陋的、唯利是圖的社會基礎之上的,所以多情、浪漫、感性的她注定將在狂歡結束之后,第三次被冷酷、無情及理性的萊昂脫冕。愛瑪是一位具有徹底的狂歡思想的女性,為了心中神圣的愛情,她甘愿付出自己的一切,甚至拋夫棄子;但是羅多夫和萊昂的狂歡卻是清醒的、不徹底的:狂歡過后他們都選擇逃離愛瑪,恢復日常的生活。在小說的結尾,由于大肆揮霍,愛瑪面臨上法庭的危險,當她去找羅多夫和萊昂幫忙時,他們卻一分錢都不愿意借給她。狂歡世界被現實世界擊打得粉碎,她絕望至極,服砒霜而亡。其實上,愛瑪悲劇的根源是當時物欲橫流、麻木癱瘓的社會,她勇于摒棄社會的陳規濫俗,只為實現自己的狂歡理想;可是殘酷的社會現實卻給予她以最致命的回擊。
5、結語:巴赫金的狂歡理論在方法論上為《包法利夫人》的研究拓展了一條全新的途徑。福樓拜把追求熱情和活力的愛瑪選為小說主人公,樹立了一個 “小丑式”的狂歡化形象,深刻地揭露和批判了當時虛偽迂腐的資產階級社會。本文從狂歡人物、狂歡空間及狂歡儀式幾個方面展現給讀者一場追逐愛情和生命本質的狂歡盛宴。盡管愛瑪的狂歡世界最終被現實世界打敗,但我們卻從她身上中看到了處在被動地位的女性反抗傳統禁錮和壓迫,渴望尋求理想自我的精神訴求;更看到了狂歡理論所倡導的對生命原力的頌揚及對自由的不懈探索。
參考文獻:
[1]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M].白春仁,顧亞鈴譯.北京:三聯書店,1988.
[2]巴赫金.拉伯雷研究[M].李兆林、夏忠憲等譯.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3]福樓拜,古斯塔夫.包法利夫人[M].新疆:伊犁人民出版社,2001.
[4]付 思.《寂寞芳心小姐》的狂歡精神解讀[J].科技信息,2013.
[5]洪曉.自由生命的彰顯——論巴赫金的狂歡理論[J].巢湖學院學報,2004.
[6]夏忠憲.巴赫金狂歡化詩學研究[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
作者簡介:楊湘(1989-),女,河南信陽人,河南大學外語學院外國語言文學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