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昆德拉“遺忘三部曲”中的第二部《身份》通過寫女主人公尚塔爾情感世界的背叛,困惑,虛無,以及最后夢的回歸,詮釋了“身份”的社會性與本體性的融合,即存在的主體意識與客體外化的思考。簡約的故事背后充盈的是存在之思和哲學藝術之精神,而這兩者已成為現代人類的靈魂家園。
關鍵詞:昆德拉;身份;存在
法籍捷裔小說家昆德拉的創作分前后兩個時期,法國時期創作的最大新穎之處是,片段式的章節以人的主體意識為經脈,其中引發的哲思卻以發散式的形式得到最大的詮釋。“以一個最小的空間,引發最大的深度感、變奏以及語意上的復雜性,以一種極為集中的小說形式中注入一種充盈的意義,綿綿不斷,讓人無法簡述。”[1]將哲學之思和精神藝術交融,引發人類對自身生存世界的廣度和深度之思。
一、主題詞蘊含的存在之思
昆德拉認為“一個主題就是對存在的一種探尋”,“這樣的一種探尋實際上是對一些特別的詞,一些主題詞進行審視。”[2]主題詞有一種強大的向心力,能夠將片段式的主題、人物、情節等眾多因素指向一個共同的中心。而這其中的連結點并非哲學家的抽象思維,而是通過一種現象試驗的場景,使人物在其中展現其潛在的態勢,進而闡發存在的謎語。
(一)背叛的主題
整部小說都圍繞著主人公尚塔爾情感世界的背叛展開的。背叛,即脫離自己的位置。在某種意義上講,可以將其視為一個中性的詞匯,人們可以指責自己做的某件事,說出的某句話,但不能指責自己的某種感情。
對家庭婚姻的背叛是尚塔爾走出的第一步。而作為女人獨特而深刻的悲哀令她拋卻了背叛的罪責,感到自己遭到了欺騙與背叛,所以她本能地為自己找到新的定位和身份,以至于她還沒有意識到“白色愛情”對她來說意味著什么。作為背叛的施行者與受害者,人們不容易抓住自我,往往會被外力所驅使,甚至被自身所謂的“無意識”所驅使。
(二)困惑的主題
人的存在既是社會性的,又是本體性的。這就意味著,“你永遠不會放棄你帶著無數的面孔呆在里面的這隨大流的城堡。”[3]同時,“你也永遠無法擺脫與生俱來的孤獨感與分裂感。”“男人們不再看她”,尚塔爾為何會如此失落?因為她陷入了自怨自艾的孤獨境界,本體性的追求必須在社會環境中實現,失去了社會性,主體意識的軟弱便會轟鳴襲來,把光鮮的自尊撕成碎片。
尚塔爾的困惑在她的潛意識中,而這種潛意識是會自然流露的,讓-馬克的一個夢境隱喻了他對尚塔爾形象的迷惑不清,他的尚塔爾有著一張別人的臉,這太可怕了,可怕得讓人受不了。面孔和身份原本是統一的,而事實上,自我存在的異化(本體性與社會性失去了平衡),或者說,社會的多層次化使得身份多樣化,使得人與人之間加深了疏遠,而非“人造的”和諧。讓-馬克的“西拉諾”的面孔無疑是這場愛情戲劇的庸人自擾和自我諷刺。
(三)虛無的主題
愛情不僅僅是浪漫而純潔的,情感不可避免地會陷入欲望的糾纏,尚塔爾是一個母親,是一個情人,同樣,也不是一個母親,不是一個情人。她生活在自我意識的虛無中,而這種虛無于她而言既無約束又無意義。她的燃燒,喜悅,恐懼,不安正是她脆弱的證明。愛情,不是擺脫現實世界和痛苦過去的場所,它指引著我們進入另一個世界,那里有著真實的我們,我們的生命,靜謐而純凈。
在這場愛情錯位中,尚塔爾早就不止一次地感到“她被一種未知的、無法控制的力量玩弄于股掌之間”,這種力量究竟來自何處?僅僅是被那沒有惡意的匿名信騷擾,被一個深愛的男人窺伺嗎?不是的,是自我意識的半覺醒、主體與客體的分裂所帶來的巨大痛苦感。她放縱欲望卻又感到羞恥,想要懲罰愛人卻又無法背叛記憶,只因她是一個人,一個生活在客觀世界中的人,而在那個虛妄的世界中,一個不再具有身份的人終究不僅想不起愛她、能拯救她的男人的名字、樣貌,連自己的來處都忘了,甚至是名字。一切都垮了,崩潰了。身份不是一個空殼,是生活不可或缺的載體,否則,一切將墮入噩夢。
(四)回歸的主題
當一切都無法挽回,令人唏噓的時候,“究竟確切地是在哪一刻,真實變成了不真實,現實變成了夢?當時的邊界在哪里?邊界究竟在哪里?”[4]原來一切都是一場夢,這不禁令人意外和慶幸,尚塔爾從倫敦艷遇中醒過來,對讓-馬克說:“我的目光再也不放開你。我要不停地看著你。”這不再猶疑的目光,是對各自身份的確認與忠誠,是最簡單的愛,也是最深沉的愛,如果說這場“白色愛情”是一塊試金石,那么,被愛情召喚出的個體生命,是每個人應該清醒認識,牢牢把握的。
二、精神源流上的情、知之思
昆德拉小說的哲學思考給其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提升了其小說的思想含量,但是這并不意味著昆德拉小說成為“哲學家之思”,小說不等同于理論,文學藝術的氣質必須與哲學藝術的精神平衡才能達到完美的黃金比例。所以,我們不僅要關注小說的哲思,更要在精神源流上探尋其文學情感和智慧。
(一)以情感為出發點
不難發現,昆德拉《身份》的背叛主題是由“性”因素引發的,作品通過“性”來透視整個文化背景,解剖個體生存的狀態,無疑是選擇了一種極端的切入口--性的壓抑與放縱。在這種極端的對峙狀態中挖掘時間與空間維度下最微弱的生命狀態,抓住自我的情感、意識、掙扎和解脫。如果說哲思是理性的,那么任何小說都必須還存在非理性的成分,即情感的張力。通過阿基米德的情感支點,我們感受到的不是情欲的泛濫,而是對生命的反詰和追問……
(二)無知的判定與解構
現代社會越是充滿著復雜多變的自我選擇和人生定位,就越是在無知的深淵迷失。無數的思想革命和人權解放都沒有使人類真正通往自由天堂,人格的獨立往往在價值觀的碰撞和生存空間的擠壓中變形,成為“異類”。無知并非我們所謂的超越本分,無知的真正悲哀在于對自我獨立的“無意識”。《身份》的價值認同高于其道德認同,甚至可以說,昆德拉真正思考的并非道德倫理,并非立一種值得大眾認同的性道德,道德作為一種懸置,成為自我人格的標志,成為個體探求和建構的生活向度。
道德倫理不再是一種定性的規則,多元而自由的生命論斷才是人類擺脫無知的歸途,未知與無知的對立也可看作是昆德拉對現代自由人格獨立性的先知。在他的作品中,深刻的不僅是其解構意識,更在于一種美學意義上的瞬時與恒久。之所以說昆德拉的小說不僅是一種哲思,更是一種文藝,原因在于在哲學家的思考中思想往往定格為既定的概念,而在小說家的思考中思想往往是質疑、是詢問、是顛覆、是尋找……更確切地說,是探索的過程。正是這種在哲學維度上的沉思、懷疑與關注的人本精神才令我們在那些“真實的幻想”中體驗到美學的向度。
三、靈魂家園何在?
昆德拉的小說無一例外都籠罩在氤氳的氛圍之下,文論式的思索加入虛構的藝術,以一種游戲和戲謔的精神,在夢境與現實之間穿越,獲得社會身份的偏離和自我身份的救贖,從而展現“真實的幻想”。我們不禁要問,靈魂的家園究竟在何處?
生存的世界使得人人趨于相似,因為我們共同遵照著一個原則存在,處境的相似會遮蔽發現自我與實現自我的過程。一直以來,我們追求和向往的靈魂家園都遙不可及,如同上帝一般,尼采的“上帝死了”向我們傳達的并非信仰的缺失,而是信仰的確立準則本身問題,如同有一天隨便是誰提出“靈魂家園”根本不存在,人們又會陷入精神的失落與恐慌。
小說家并非歷史學家,又非預言家,小說家不會為了一個既定的存在而反復探究,恰恰相反,小說家提供的是一種探究的過程,創造的是一種與多元且模糊不清的世界相一致的小說精神。由此,人類的靈魂家園的追問變成為了人類不斷自我探尋的過程,正是在這種自我的歸途中,人類才慢慢趨向于認知的成熟與完善。
但是不同于尼采的永恒輪回的沉重負擔,現代人失落的精神與召喚成為昆德拉小說的核心,在自我身份的積極把握中賦予個體生命存在的意義,從而在輕與重的兩極之間找到支撐前進的平衡點,靈魂家園固然在路上,但是其中煥發的精神激情和人性活力卻成為陰郁色彩中最燦爛的寫照,靈魂與藝術的建構往往在路上。
參考文獻:
[1]里卡爾.情人的目光[G] ∥昆德拉.身份.董強,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3,193-206
[2] [3] [4]米蘭·昆德拉.小說的藝術[M]. 董強,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
作者簡介:馬驍,江蘇常州人,現就讀于蘇州大學文學院,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