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敘事情節看《羅亭》與《憩園》

摘 要：在敘事情節模式上，屠格涅夫的《羅亭》和巴金的《憩園》有很深的的文學聯系。兩部作品在敘事的情節模式上存在兩大相同點，首先是把故事主人公的遭遇經歷借故事中其他人物之口，亦即“他者眼中的人物”；其次是主人公往往以第三者的身份介入故事的情節模式。本文將結合小說文本，對這種情節模進行研究，從而探尋巴金與屠格涅夫文學創作的聯系。

關鍵詞：敘事學；情節；結構

引言：巴金與屠格涅夫同為世界文壇巨匠，他們在文學上的因緣一直都是研究者們關注的重點之一。詩意的筆調、細膩的情感、個性鮮明的人物等藝術特點早已成為讀者所津津樂道的文學話題， 甚至于對于很多中國研究者來說，研究巴金就離不開對屠格涅夫的研究，同樣地，在中國研究屠格涅夫也無法避開對巴金的討論。

小說敘事的情節結構是支撐起一部小說的骨架，屠格涅夫創作的長篇小說在情節模式方面體現著自己的藝術特色。巴金曾經數次翻譯屠格涅夫的作品，包括長篇小說、短篇小說、散文集，因此，他深諳屠格涅夫敘事作品中無窮的敘事情節結構藝術的魅力。下面就對屠格涅夫的《羅亭》與巴金的《憩園》在敘事情節模式方面做出比較分析：

一、敘事學上關于“情節”概念的探討

屠格涅夫的《羅亭》創作于1856年，小說描寫了主人公羅亭一生的悲劇命運，他也一直被認為是19世紀俄國“多余人”的典型。一直以來，研究者們的研究重點大多集中于對羅亭“多余人”這一性格特點的分析，涉及到小說敘事結構分析的比較少。巴金的《憩園》誕生于1944年，小說中通過黎先生的所見所聞，使讀者看到了“憩園”新舊兩任主人的悲歡離合的悲慘命運。兩部小說的創作時間相隔將近一個世紀，但是如果我們進行抽絲剝繭、層層深入的分析，仍然可以清晰的看到兩部作品的諸多相同點。小說主人公性格形象的分析、小說對社會現實狀況的藝術化再現等問題已經是老生常談，比較而言，關于小說敘事結構的分析探討似乎更是水到渠成。

在中西文學理論的歷史上，關于敘事藝術中的“情節”這一概念的界定，一直都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關于情節應該處于“故事”層面還是“話語”層面的討論，文論家們一直都是各執一詞，喋喋不休的。

在結構主義那里，西摩.查特曼認為，情節處于“話語”層面，是作家在話語層面上對故事的事件進行的重新排列和組合。在西摩看來，小說的情節結構是屬于藝術形式層面的。在小說中，情節作為一種藝術形式或者藝術技巧，它是對藝術內容或者故事主題的反映。他認為事件的開始、發展、高潮、結局都是作家對故事本身的藝術加工和改造，并不是話語層次的技巧。在敘事學上，形式主義學家關于“故事”與“情節”區別的闡釋已經是研究者們的共識。“‘故事’指的是作品敘述的按實際時間，因果關系排列的所有事件，而‘情節’則指對這些素材進行的藝術處理或在形式上的加工，尤指在時間上對故事事件的重新安排。”[1]由此可以說來，情節是作家對故事的藝術化的再現，情節結構是作家本人個性氣質、創作風格的體現。同樣的一個故事在不同作家的那里，可以被處理成不同的情節結構，由此看來，情節結構也是作家創作功力的感性顯現。

二、“他者眼中的的人物”情節模式

情節結構的相同或相似在很多小說作品中屢見不鮮。一般認為，情節相同指的是在小說秩序相同的前提下出現的同樣的基本事件，在屠格涅夫的小說《羅亭》和巴金的小說《憩園》中，即存在著這種相同的情節模式。

在小說《羅亭》中，羅亭是以第三者的身份，進入到俄國貴族達莉亞.米哈伊洛夫娜的莊園中。因為男爵接到命令，回到了彼得堡，便讓他的朋友羅亭先生把他的文章送給達莉亞.米哈伊洛夫娜。這個故事情節的出現為后面故事的展開奠定了基礎。隨后，羅亭便以客人的身份經常出入達莉亞.米哈伊洛夫娜的莊園，他的澎湃的激情、生動的語言、廣博的見聞、豐富的學識、崇高的人格為莊園的人所傾倒。列日涅夫的出現是一個轉折。從列日涅夫的嘴中，我們一步步地了解羅亭，他的破落貴族地主的出身、對垂死母親的冷漠、與俄國女學究的無疾而終的愛情。列日涅夫解開了羅亭生活中不為人知的另一面。在列日涅夫與羅亭的交往經驗中，我們發現羅亭是“這個相貌堂堂的年輕人身上，有許多不登大雅之堂的東西。他甚至喜歡搬弄是非，好管閑事，愛指手畫腳。樂于揭人家短處，他整天忙忙碌碌，從不停歇……天生是做政客的料……”[2]

在小說的故事進程中，慷慨激昂、能言善辯的羅亭是敘述者向我們敘述出來的，這里的敘述者是隱含作者的代表。但是我們得知羅亭的真實為人，卻是列日涅夫的貢獻。此時，列日涅夫充當的是故事的敘述者，而之前故事的敘述者亦即隱含作者卻退居幕后。屠格涅夫這種有意的安排，涉及到敘事視角的轉變問題，也牽扯到敘事情節的設置問題。這里重點討論的是敘事情節的安排問題。

古羅馬文藝理論家賀拉斯認為“史詩應該始于中間。”后來的很多作家便有意無意的踐行著這一觀點，即在開始一個故事之后才提供有關人物和先前情況的細節。這種屠格涅夫式的敘事模式的特點在于借他人之口從側面描寫主人公，能夠使故事的敘述者（在屠格涅夫的這部作品中表現為隱含作者）從故事中抽離出來，避免自身的主觀偏見，使讀者對于故事主人公有一個全面深入的認識和了解。此外，屠格涅夫并不是把小說中的故事按照時間順序依次羅列出來的，而是打亂故事序列，將羅亭的真實身份和性格在故事的中間表述出來，從而使小說的整個故事在中間部分達到高潮。

屠格涅夫在《羅亭》中所創造的的這種小說的敘事模式是與眾不同的，作為深受屠格涅夫影響的巴金，在小說《憩園》中對憩園的舊主人楊夢癡的身世經歷的敘述也是有意的借鑒了這一敘事模式。

巴金在小說《憩園》中，用第一人稱的視角寫故事的主人公即“我”在憩園暫住期間的經歷。故事一開始，楊家小孩便引起了“我”的注意。之后，“我”斷斷續續地從朋友姚國棟、看門人李老漢那里獲悉有關楊家小孩與楊三爺的故事。在此之前，楊三爺的經歷遭遇只可以算是道聽途說，難以辨別真假。直到楊三爺為了不拖累小兒子，只留下一張紙條便失蹤之后，讀者才從楊家小孩那里詳細地了解到楊三爺的故事。在楊家小孩講述故事之前，故事的敘述者一直是整個故事中的人物之一—“我”，即黎先生，“我”以第一人稱的視角向讀者講述整個故事，可以說是故事的敘述者。但是關于楊三爺的經歷遭遇的講述，作者將這一任務交給了故事中的楊家小孩，即讓楊家小孩暫時性地充事的敘述者，這種敘述視角的短暫的轉化，能夠使讀者更加深入詳細地了解楊三爺的人生經歷。這種敘述模式對于作者表達對傳統家庭倫理關系思考的主題具有積極的意義。

在敘事結構上，《憩園》與《羅亭》都存在短暫性的敘述視角的轉變，故事主人公的經歷遭遇往往是通過敘述者的轉變呈現給讀者。尤為重要的是，這種敘述者轉變的過程往往發生在整個故事的中間環節。屠格涅夫和巴金對主人公的人生遭遇和經歷的故事按照自己的創作需要以及預期的藝術效果的要求進行了重新的排列和組合，這種敘述情節的重構反映了作家本人的創作風格以及人格氣質。

三、“第三者身份介入”的情節模式

屠格涅夫的《羅亭》和巴金的《憩園》在敘事結構上的聯系還表現在兩部小說都存在著一種“第三者”身份進入的情節模式。這種模式指的是故事主人公都是以客人（即第三者）的身份進入到另一個環境之中，或通過自己的親身參與故事，或通過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待這個環境中所有人物的悲歡離合的命運，以引起讀者的共鳴和思考。

小說《羅亭》中故事的主人公羅亭是以“第三者”的客人身份進入俄國貴族達莉亞.米哈伊洛夫娜的莊園。屠格涅夫用第三人稱的全知視角俯瞰羅亭在貴族莊園里發生的一切，在整個故事中，敘述者以一種“上帝式”的口吻向我們講述發生在羅亭身上的故事。

小說中，羅亭以這種“第三者”的身份進入莊園從而開始故事，又以第三者的身份離開莊園來結束故事。這種類似圓形的封閉式敘事結構在屠格涅夫的小說中表現的淋漓盡致。在這種“第三者”的敘事模式上，巴金也深受屠格涅夫的影響，二者表現出很大的相似。

巴金在小說中用第一人稱“我”的視角，向讀者敘述“我”在憩園內的所見所聞所感。這種帶有主觀性和感情色彩的內視角的利用使敘述者能夠自由的表達自己對故事的看法和觀點，使讀者能夠想敘述者之所想。在故事的敘述者“我“進入憩園的那一刻，新舊兩代主人的故事便開始輪番上演。《憩園》中多條情節線索并駕齊驅，這種紛繁復雜的結構曾經為很多研究者所詬病（這不是本文研究的重點，故不作詳細的論述）。故事中的“我”并沒有以人物的身份參與憩園兩代主人的遭遇和故事，而只是以一個第三者身份的介入對故事進行了轉述。隨著“我”這個第三者身份的離開，楊姚兩家的故事也隨之終止。“車子拉著我和皮箱走了，老文跟在后面，他到外面去雇街車。車子向開著的大門轉彎的時候，我回頭去看，姚太太還立在二門口同周嫂講話。我帶了點留戀的感情朝著她一揮手，轉眼間姚公館的一切都在我眼前消失了。那兩個臉盆大的紅字”憩園“仍舊傲慢地從門楣上看下來。他們看著我來，現在又看著我去。”

在《羅亭》和《憩園》中，羅亭和“我”都是以第三者身份進入一種環境開始一段故事，又是以第三者的身份離開這種環境，作為故事的收束部分。小說中，這種第三者身份進入的敘事情節模式對表達主題內涵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但是兩部作品中，這個“第三者”的身份又存在著一點不同之處。在屠格涅夫的筆下，羅亭相對于貴族莊園的人來說，他的確是第三者，但是羅亭毫無疑問是整個故事的主角，他親身參與了所有的故事。巴金筆下的“黎先生”卻不一樣，對于憩園來說，他的確是第三者，但是他卻不是故事主體的參與者，因為故事的主體是憩園新舊兩代主人的人生經歷和遭遇。

小結：在中國現當代文學史上，巴金是對中國文學及文化影響較大的一位作家，其中對他影響最大的俄國作家應該首推屠格涅夫。巴金以一位作家的視角和心靈來感悟屠格涅夫的偉大，并在自己的作品中含蓄地表達著對屠格涅夫的崇敬之情。巴金與屠格涅夫的文學情緣亦值得后代人不斷地研究。

注釋：

[1]申丹著.敘述學與小說文體學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年.第34頁

[2]屠格涅夫著.羅亭[M].戴驄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3年.第76頁

參考文獻：

[1]申丹著.敘述學與小說文體學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年.第34頁

[2]屠格涅夫著.羅亭[M].戴驄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3年.第76頁

[3]巴金著.憩園 寒夜[M].上海：文化藝術出版社.2003年.第7頁

[4]巴金著.憩園 寒夜[M].上海：文化藝術出版社.2003年.第146頁

[5] 劉福泉.靈魂墮落過程的寫照——評巴金中篇小說《憩園》[J].張家口職業技術學院學報.2002年.第4期：21～22.

作者簡介：耿兆華（1989-），女 ，山東省諸城人，畢業于中國海洋大學，研究方向：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