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遠景下,陽光照射的唐頓莊園熠熠生輝,劇中人漫步綠茵的草地上,此時的這座古老的鄉村宅邸似乎在靜靜的注視著她身邊的發生一切。而這座混合了文藝復興、維多利亞和哥特式等風格的建筑正是這部劇一以貫之的主角。對于這樣的鄉村宅邸,英國人似乎都有一種特殊的情感,而關于鄉村宅邸的變遷也正是《唐頓莊園》的主要靈感來源。它是一個時代的符號,記載了曾經的田園牧歌式的生活,承載了大英帝國日不落的傳奇。
《唐頓莊園》背景設定在1912年代英王喬治五世時期的英格蘭約克郡的一個虛構的莊園——“唐頓莊園”。其將視線鎖定在了一個獨特的時代,故事從1912年講述到了1923年。放眼歷史,可以看到十幾年的世界發生了深遠的變化:一戰爆發了,舊有的世界秩序被打破;人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莊園被電燈照的更加明亮,電話、電報、火車的普及讓世界變得更緊密;工業大發展,更多的工業制品涌入人們的生活;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虛構的唐頓莊園中的格蘭森伯爵一家所要面對的就是改變。華麗的晚宴、規范的仆人他們不再享用得那樣理所當然;正是這樣一個世界,它將是全新的。既是每個歷史中的人的福祉,也是每個人要面對的問題——這個時代變了。舊日貴族也將在這個時代漸行漸遠。
一、《唐頓莊園》中的現代化的新符號
“我們也不想退的更遠,為的是使故事發生在一個有火車、汽車、電話以及其他很多現代設備的環境中,這些設備雖然只具雛形,卻昭示著那個時代是當代社會的前身,能讓觀眾感到似曾相識。”[1]編劇朱利安·費羅斯在《唐頓莊園》的序言中如是說。的確在《唐頓莊園》的故事中,我們看到或者聽到了更多的符號,它們為我們編織出這樣一個屬于唐頓莊園的現代化的背景。(表1)
除了報紙在第四季中提及次數下降,以及電報增長基本持平以外。其余包括電話、火車、汽車、電影和冰箱都隨著故事時間的前進而增加。隨著電話的普及電報在局中人的生活越來越少的被使用到,然而一些異地或者跨國等距離較遠的消息傳遞電報還是主要的傳播途徑。報紙的變化則與劇中人物變化有著緊密聯系。在劇中人物卻不及我們今天的司空見慣,之于他們這些都是嶄新奇怪的甚至是難以接受的。
與人方便和快樂的事物總是可以被人們欣然接受。涉及到生命和觀念的新生事物卻沒能很好的得到推廣。首當其沖的就是先進的醫學技術。劇中關于現代醫療問題共三次。在第一季中,克勞利夫人與老格蘭森伯爵夫人關于一名心臟積水病人的救治問題,以及廚娘帕特莫夫人由于患有白內障而不得不到倫敦接受眼部手術時的心有余悸。失去女兒的珂拉把全部的責任歸咎到了伯爵身上。責怪丈夫是個不可改變,“經常用過時的價值觀做出決定”[2]的人,這使得二人的誤會難以釋懷。這雖然是兩種醫治方法的爭議,實則現代與保守的爭議。
這個時代“人們開始習慣于乘汽車出行,乘車上下班,搭乘倫敦的地鐵,坐火車去其他城市,在朋友家度過周末,到電影院看電影。你也可以給誰打個電話,讀讀小報上的八卦,喝上一杯速溶咖啡。現代英國就此而生。”[3]靜悄悄地我們漸漸地習慣了這些現代符號帶給我們的改變,融入他們同時也是我們的日常。
二、《唐頓莊園》中的現代化的新人物設定
1、新世界的美國人
1776年之后,英國人口中多了一個稱謂——美國人。在習慣別人隆重介紹自己的英國人眼中,這群喜歡自我介紹的美國佬是暴發戶、無禮數的代名詞。然而一個屬于美國和美國人的未來正在路。征兆恰可以從珂拉和羅伯特身上看見。在羅伯特年輕的年代,很多英國宅邸的繼承人習慣了奢侈生活,對于他們花費比收入多是很正常的事。同時他們深諳自己有義務要保護祖輩們留下來的家業,最重要的是維系自己的貴族生活和身份。當年的羅伯特和珂拉一拍而合。所幸的是在各取所需的婚姻背后,他們也獲得了愛情。
雖然驕傲的貴族不愿承認這是必然。美國人也成為了這些“最后的貴族”渴望的救命稻草。在第三季開頭,伯爵的投資失誤,將珂拉帶來的嫁妝賠得所剩無幾,唐頓面臨著破產。珂拉勸解羅伯特說:“不用擔心,我是美國人,拿著槍就敢闖世界。”[4]面對破產風險,顯然身為美國人的珂拉在作者筆下顯得比歐洲紳士更樂觀。她決定搬進更小、更時髦的房子里去,以便節約開支。戰后,很多貴族都賣掉了大宅子而搬進更小的房子。瑪麗卻說:“這只能證明你是美國人,而我是英國人。有一天我會成為格蘭森伯爵夫人,在我看來,格蘭森伯爵夫人就該住在唐頓莊園。“[5] 然而瑪麗的在求助”美國“外婆后卻得到了這樣的回答:”世道變了,這些大宅已經過時了,你們真的想要繼續這些繁文縟節嗎?“[6]此時日薄西山的英國貴族顯然面對變革還依然想要固守。
2、崛起的中產階級
那個年代,一群將一周分為工作日和周末的人日漸強大。他們有自己的工作和辦公室,使用旋轉椅;可能是醫生、律師或者是小店主;更加保守、審慎也更加實用;他們的不動產很少;不如貴族富裕,但可以滿足自己的生活。不住在鄉村的大宅子里面,卻住在功能分區更合理、更私密的房子里;不在乎繁文縟節,沒有嚴苛的餐桌禮儀,無需一天更換數套服裝;不被稱為“紳士“,因為那時仆人都知道真正的紳士是不需要工作的。也一度被認為是暴發戶,是媚俗的代名詞。他們被冠以“中產階級”。
英國的中產階級形成于十八世紀。工業資本、個人財富以及貿易余額這些動產絕大多數為中產階級所有。國家很大程度上的活力和增長都主要依賴于他們[7]。更多的人涌入城市進行商業運作。在唐頓的時代,中產階級更成熟,數量更大。代表人物就有馬修·克勞利和報業起家的爵士理查德·克萊爾。
馬修以繼承人的身份來到約克郡。他不是貴族,卻將成為貴族。可他并沒有因為這份突如其來的繼承權而感到高興。作為中產階級律師,初到的他還帶著決不被人改變的決心。在他心中人與人都是平等的,他喜歡做自己的工作,并且為之自豪,他不能理解為什么一個人要服侍他人,更何況為他人所做的是別人自己可以輕易做到的事。[8]克萊爾是一個依靠報業發家的暴發戶。為了得到瑪麗的芳心他可以一擲千金在戰后為瑪麗購置豪宅。克萊爾提到要買些油畫來裝飾新家,此時瑪麗說:“你們是去買,而我們則是直接繼承。“[9]瑪麗一句話就道出了這兩個階級之間的巨大差距,貴族也許江河日下,但是卻又很好的高貴傳統。而中產階級卻是”窮“得只有錢。即使為瑪麗買下丑聞的版權,似乎也更像是一場實用的交易。從某種意義上講卡萊爾就是媚俗的代名詞。
3、變革的先鋒派
處在時代變革中的唐頓莊園,如果沒有這樣一群人物的設定將是不完整的。不管是有社會主義運動傾向的司機湯姆,還是熱衷關于政治運動的三小姐希珀爾。我愿意把他們歸為時代變革下的先鋒派。“先鋒派是或者應該說是有意識地走在時代前面。無論是推行內政改革的勞合·喬治,還是在街頭普通政治宣講的貧民。關注自身政治權力的呼聲越來越高,這里面包括開始思考自己將來的司機和女仆,他們想要擺脫為奴為婢的命運。
在《唐頓莊園》中,革命派的司機湯姆和思維新潮的千金希珀爾制造著屬于那年代的先進的浪漫。婚后移居愛爾蘭的兩人過起了不再奢侈的生活,希珀爾變成了那個時代的“新女性“。然而在愛爾蘭縱火案之后,二人又逃回了唐頓,此時的兩人開始反省自己曾經的革命熱情,也開始懷疑這種充滿浪漫主義情懷的暴力革命。希珀爾去世之后,湯姆這個曾經的熱血青年蛻變成莊園的經理人,漸漸地融入唐頓的生活,對于他真正的難題不再是他口中所說的跨越貴族與貧民之間的鴻溝。這樣的情節設計可以理解為對這一思潮的反思。
有人說《唐頓莊園》的人物設置是主與仆式的二元化設置。我并不認同這種觀點,《唐頓莊園》為我們呈現了性格各異的人物數十個,在這些人物中我們看到了屬于那個現代化轉型時期人物的復雜性。這種復雜并不單單指的是人物階級的復雜,同時也包括了個體人物內部的復雜性。從這一點來講《唐頓莊園》的人物設置是多元化的。編劇盡可能地通過這樣的人物設置為用今人的角度為我們還原那樣一個時代的眾生相。從英國人這樣的懷舊情感來看似乎這樣的設置更符合今人的審美趣味。
二、《唐頓莊園》中的現代轉型中遇到的新矛盾
矛盾不再似從前那樣大莊園的主人要考慮財產由誰繼承。同樣也不再是依靠一個腰纏萬貫的富婆就可以迎刃而解的。在《唐頓莊園》這個時代,尤其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發生后,這些曾經讓貴族們引以為傲的鄉村宅邸,如今成為了日益加重的負擔。一戰后許多莊園紛紛破產垮臺。此時的唐頓同樣面臨考驗,他們需要面對的是莊園經濟的改革,或者說是農業資本主義的改革。
然而在唐頓莊園中最先嗅到巨變的是精打細算的馬修。第三季中,更具有前瞻性的馬修將管理觸角伸向了衣食無憂的格蘭森伯爵并未注意到的地方。過去生活鋪張浪費與管理不善,造成了資金的大量流失。佃戶土地荒蕪,土地資源被浪費。馬修希望通過對不動產和資金的重新整合使莊園達到自給自足。
此時政府意識到很大一部分莊園土地在進行銷售,很多莊園陷入困境。查爾斯·布雷克,一位來自倫敦的關于農村經濟衰落的研究者來到了唐頓。而他需要分析的是否英國社會結構已在根本上發生了改變,這是否會影響糧食產量。政府不關心貴族們變化中的死活。”[10]大莊園之所以瀕臨破產是因為“很少有業主能夠提供充足的資金支持,很少考慮收益,幾乎沒有準備好調整生活方式。……他們應該順應時代的變化,他們認為一切都應該一成不變,上帝會為舊秩序的打破而懊惱。”[11]
那么查爾斯口中的時代,到底是個怎樣的時代?在唐頓莊園僥幸存活下來的背后歷史都是發生了什么?
一戰期間,英國共有75萬人犧牲,250萬人受傷,戰爭耗盡了這個國家大部分的勞動力。同時為工業和社會領域有巨大變化,工業生產和分配也被用來滿足強大戰爭機器的需要。擴大的貨幣發行量也造成了嚴重的通貨膨脹。英國也為戰爭而債臺高筑,債務從戰前的7.06億英鎊迅猛增長到78.75億英鎊。戰后,勞合·喬治政府一系列的戰后重建任務迅速開展,諸如教育、衛生、養老金、普及失業保險[12]等。這一切的內憂外患都需要國家進行的資源的再分配,稅收的手伸向了鄉村宅邸。傳統農業經濟的沒落也是一個不可忽視的背景。戰后,英國的鄉村陷于20年代的經濟蕭條之中。農村人口逐步減少,尤其是英格蘭南部以機械化農業為主的小麥種植區。農產品價格下降,農村收入水平降低。[13]此外由于與面包相比,肉和奶制品的需求量增加,總體趨勢是谷物種植轉向家畜養殖。傳統的農業開始漸漸衰落。[14]這樣我們也就更理解為什么瑪麗在收回佃戶的農場后決定變為飼養家畜了。
當我們沉浸在《唐頓莊園》呈現給我們的歷史情懷與精致的鏡頭中時,我們不單單需要贊美這些。似乎也該跳出它的框架繼續思考。哪些是它沒有呈現給我們的,或許哪些是它有意隱去,然而為什么編者要這么做?
回看英劇的傳統,我們不難發現《唐頓莊園》其實是一個被“現代化轉型“所包裹的英國傳統的家庭室內劇。故事內核依然是以家庭內部的人與人的關系發展和情感糾葛為主。若干成分與英國傳統小說或者戲劇是一脈相承的。我們可以理解為是一種包裝的”創新“。在這樣的外衣下,不免我們看到了《唐頓莊園》所未觸及的地方,在編劇的有意掩蓋下,階級之間的沖突被隱去,不同階層之間的斗爭我們并未看到。同時在根本上不分階級的劇中人價值觀最終都歸結到了對貴族情懷的認可與緬懷。一定程度上,《唐頓莊園》呈現給我們是一個懷舊情懷的視角。當然這一切與編劇個人的經驗世界是息息相關的。與此同時,《唐頓莊園》所建構的時代也是一個現代主義思潮迸發的年代,對于現代藝術、現代派的各種思想也是編劇者所忽視的角度。然而,對此我們誠然無需苛責。
作為一部少見的將英國現代化轉型的過程包裹之下的電視劇。它留給今人的是關于這一百多年來的思考。這一百年,人類完成了之前數千年沒有的飛躍,無論是財富累積還是發明創造。這一百年的時間之于人類需要被持續關注和解讀。它有個名字叫作“現代”,同樣它也漸行漸遠。在這個將步入后現代的社會中,對于這個21世紀社會的母體——現代的20世紀,應該得到我們更多的關注和反思,我們與《唐頓莊園》所勾勒的時代一以貫之的、一脈相承的東西有很多。而之于英國人,《唐頓莊園》中我們可以看到的是對于這樣一個時代的緬懷,緬懷那些漸行漸遠的最后的貴族,而我們也將隨著緬懷一起思考。
注釋:
[1]引自杰西卡·費羅斯:《唐頓莊園》,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10月第一版,第8頁
[2]引自《唐頓莊園》第三季 第六集 31分45秒,原文為 Robort frequently makes decisions based on values that have no relevance any more.
[3]引自杰西卡·費羅斯:《唐頓莊園》,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10月第一版,第101頁
[4]引自《唐頓莊園》第三季 第一集 27分57秒,原文為 Don’t worry about me. I’m American.Have gun ,will travel.
[5]引自《唐頓莊園》第三季 第二集 24分54秒,原文為 Which only goes to show that you’re American and I’m English.I shall be Countess of Grantham one day,and in my book,the Countess of Grantham lives in Downton Abbey.
[6]引自《唐頓莊園》第三季 第二集 41 分56秒,原文為 Mary,the world has changed. These houses were built for another age.Are you quite sure you want to continue with the borther of it all?
[7]引自Paul Langford:《18世紀英國:憲制建構與產業革命》,外研社2008年9月第一版,第175~176頁
[8]引自杰西卡·費羅斯:《唐頓莊園》,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10月第一版,第131頁
[9]引自《唐頓莊園》第二季 第六集 10分35秒,原文為Your lot buys it,my lot inherits it.
[10]引自《唐頓莊園》第四季 第六集32分42秒,原文為Mr Loyd George is more concerned with feeding the population than rescuing the aristocracy.
[11]引自《唐頓莊園》第四季 第七集8分24秒至46秒,原文為 Because so few owners make the most of what an estate has to offer.So few think about income.So few are ready to adjust their way of life.······ They have to get used to something different . They think nothing needs to change.The God will be upset if the old order is overturned.
[12]引自Kenneth O. Morgan:《20世紀英國:帝國與遺產》,外研社2008年9月第一版,第146頁
[13]引自Kenneth O. Morgan:《20世紀英國:帝國與遺產》,外研社2008年9月第一版,第156頁
[14]引自雷蒙·威廉斯:《鄉村與城市》,外研社2013年6月第一版,第258頁
作者簡介:尹澤淞(1989.10.01-),海南大學人文傳播學院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藝學,視覺文化,影視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