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味”初顯于味覺美的感受性,其審美性在歷史發展過程中得以彰顯,已成為文藝評論的重要審美范疇。劉勰廣泛運用“味”這一理念同時賦予其豐富的美學內涵,是中國古典文學批評史上的銜接點與重要之環。本文在味與美、隱、情關系上進行了解說與闡述,認為味是美的一種表現,在情與隱中體現。通過概況與分析的方式,總結出滲透于《文心雕龍》中“味”的美學思想。
關鍵詞:味;美;情;隱
“味”是中國古典詩論的核心范疇,它根系于華夏文化,滋養出以味論詩這一具有民族特色與鮮明個性的審美境界。在中國美學史上,“味”作為與美相關的范疇是從老子開始的,“無味之味”闡釋了道家所提倡的追求個人絕對自由境界,觸及了審美的本質。而劉勰的《文心雕龍》是 “中國古代文學理論批評史上一部最杰出的重要著作”[1]。他提出的以情為本,主張“隱”的表達,而使文章得以出“味”,得以為“美”的論說對“味”美學范疇的發展做出了的貢獻,對后人論“味”產生了不容忽視的影響。也正是劉勰對“味”中情與隱的論述,拓展了詩文的審美境界。
一、味與美
“味”在《文心雕龍》中出現過19次。其中,《通變》篇“競今疏古,風味氣衰也”[2]的“味”通“末”,意指風力微弱。除此之外,“味”均與“美”產生了聯系。這18處中有3次作為“味”的原義“味道”,即作為名詞使用,具體涵義:一為舌頭嘗東西得到的感覺;二為鼻子聞東西所得到的感覺。在《論說》篇“說之善者,伊尹以論味隆殷,太公以辨釣興周”[3], 《通變》篇“故論文之方,譬諸草木,根干麗土而同性,臭味唏陽而異品矣”[4]以及《夸飾》篇“荼味之苦,寧以周原而成飴”[5]三處文本中得以體現。而其他15處一方面作為名詞的引申義“意義,情味,旨趣”進行論述,另一方面作為動詞加以運用,意為研究、體會。這18處“味”均有一個共通之處,即體現了“美”。這幾種“味”的含義,都可與“美”相通。
“美”,《說文解字》曰:“美,甘也,從羊,從大。”徐鉉等曰:“羊大則美”。美的首義為味道可口。《說文·羊部》:“美,甘也。”段玉裁注:“甘者五味之一,而五味之美皆為甘。”[6]
如圖1所示,從“味”的字體結構演變中可以看出,《說文·口部》中的小篆字體“味”的右偏旁“末”形似“美”,本人在此會意為“味”中蘊含“美”,味也是“美”的一種表現形式。
可見,美最初表現在官能之感,在生理層面得到滿足,進而從生理味感之美感受到的一種超乎生理的心理愉悅,此過程也與馬斯洛的人類需求五層次理論想吻合。“民以食為天”的生理需要作為人類最原始的需求,人類生存的第一要義,自然左右著人類的體驗思維,成為審美范式的最初感受。因此本人竊以為中國人最原初的美意識應是起源于味覺美的感受性。劉勰在《文心雕龍》中對“味”的論述提出了創造性的見解,運用“味”的概念對“何為美”進行了獨到、細致、深入的闡述,并開始把“味”作為文學創作與批評鑒賞的標準來說明文章的美,并影響著后人的審美特征,是中國古代文學理論及美學體系發展過程中十分重要的一環。
二、味與情
(一)以情為本
劉勰首次將“情”引入“味”中,強調以情為本,為情而造文。《神采》篇中指出“辯麗本于情性”,意指精巧華麗之美源于作者的性情。“情者,文之經;辭者,理之緯,經正而后緯成,理定而后辭暢,此立文之本源也。”這里強調的是情理并舉。情理是文章的經線,文辭則是情理的緯線,經線端直緯線才能與其交織想成,情理明確文辭才能暢朗,這就是文章寫作的根本之點。[7]但我們可以從情理的論證關系中看到,情先于理而存在,強調情為本的重要性。“為情者要約而為真”,要求抒情要存真,提倡淳樸自然,反對修飾與浮夸。《宗經》“情深而不詭”也體現了此種“情”說,認為感情的自然流露、毫無虛掩,才能使讀者對其作品中所描述的景物、所蘊含的情感有一個清晰、明了的洞察式的把握。否則,如果只運用空泛的辭藻追求文章的“采”,看似華麗的文章卻引起不了讀者的共鳴,猶似霧里看花,終有“隔”之遺憾。
《明詩》:“人稟七情,應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8]人有七種感情,皆因外物觸發而心生感動,自然而為。《詮賦》:“原夫登高之旨,蓋睹物興情。情以物興,故義必明雅;物以情觀,故詞必巧麗。”[9]追溯“登高能賦”的原意,在于說明登臨高處所觀事物會受到地域遼闊及視野寬廣之影響而觸發內心自然的情感,從而獲得美的感悟及體驗,內心的美感瞬即轉化為實質的言語,所賦的內容便會因此而清明雅正。《物色》篇較大幅度的論述了物與情的關系,認為寫“情”就是寫出景物的“味”與“神”,只有將作者的思想感情涵化為外在的事物,才能使審美感受更加含蓄、蘊藉。
“味”作為一種審美活動,涵蓋了創作主體、審美主體以及審美對象三要素并相互關聯而存在。這一審美過程與西方接受美學的理論有共通之處。接受美學認為“文學作品”是文本與讀者互動的產物,作品在被作者創作之后只是一個物理層面上的印刷品,只有在讀者的閱讀過程才能實現自身的意義[10]。劉勰不遺余力得在創作中注入“情”,就是強調創作作為一種審美活動,只有排除世俗的欲念,達到無利害的返璞歸真的審美狀態,才能創造出有“味”的藝術品。
(二)情味相生
“繁采寡情,味之必厭”,文采繁復而情思貧乏的文章,品味起來令人生厭。因此,劉勰提倡“文質附乎性情”,即文采的華麗與質樸,要與性情相一致。有“情”之作,它所描摹的景色、所抒發的情感,能在讀者接觸文學語言與形象的一剎那找到契合,引起共鳴。無“情”便無“味”;缺乏情,“味”便無從談起。此處文本之“味”主要是指“情味”,它既指情的含蓄豐富,又指情感的抒發,同時它又指向了文本的美學特征,傳達著一種難以言傳卻又給人以美感的情趣、意旨,是主體與客體在審美活動產生共鳴的瞬間擁有的物我合一的境界。這種感受即是“味”的體驗型,也是對創作藝術品的情感反饋。審美中的情感,對應的是作品中的表現。只有主體達到了情感的高度與深度,才能揭示出客體的最后實在,才能實現主客體的情感共鳴與精神合一,也就是主客觀照,心物合一,即達到《神思》所說的“神與物游”。
三、味與隱
古人論文推崇“含蓄不盡之意,見于言外,”劉勰推崇的“隱” 與之相一致,追求創作的含蓄深邃、意遠旨豐的玄妙之美。這種審美觀與中國內斂兼并悠遠的文化相銜接,與中國的語言文字的運用與表達相呼應,形成了中國獨有的審美范式——對言外之意的追求。
所謂言外之意,不僅指代實體的某種“意義”,而且更多的傳遞著一種空靈、悠遠的韻味與感受。劉勰論“隱”,“隱也者,文外之重旨者也。”;“隱以復意為工”(《文心雕龍·隱秀》),其中的“重旨”與“復意”均指文章的雙重旨意,在字里行間的字面意義之外還存在著另一層意蘊,另一番境界。
(一)隱即中庸
人在面對事物時,審美主體對審美對象要獲得最佳審美感受,必須把握好審美的距離。距離太近就領略不了事物的整體美,正所謂“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距離太遠,看不清事物的細微也便難以欣賞事物本身的美。因而屬于中庸之道的“隱”便是遠近之間的折中。“隱”既不過分夸大對事物的闡述與認識,也并非太過于直觀的分析對象,很好的保存了事物的朦朧之美、留白之韻。在“隱”的審美過程中,審美主體才能以最合適的視角欣賞審美對象,才能透徹的體悟到事物的其中之味,這一審美過程也品味到了審美對象的“味”。
(二)隱即余味
贊曰:“深文隱蔚,余味曲包”。意為深厚的文章隱含著繁盛的文采,不盡的余味曲折地包容其中[11]。劉勰認為,“隱”使文章深厚含蓄,耐人咀嚼、品味,具有“詞已盡而意無窮”的藝術效果。簡而言之,“隱”的運用會使文章更有張力,更具想象力,進而使得行文更富余味。閱讀文章就如同聆聽天籟之音,余音裊裊 繞梁三日。
《原道》中“符采復隱,精義堅深”以及《征圣》中“隱義以藏用”、“四象精義以曲隱”關于“隱”的應用都是作為定語來修飾對象,意為含蓄婉約。在《文心雕龍》開篇便揭示了“隱”作為修辭成分對文章的藝術形象和審美表現的重要程度。而在《隱秀》一篇中對“隱”的內涵及意義進行了具體的闡釋與論述,對如何做到“物色盡而情有余”提出了新見解。
“隱”通過超越固定的文本與有限的表達,引申出了更為廣闊的天地以及更為悠遠的意境,帶著欣賞者漫步于無邊無盡的宇宙時空,好似夢游仙境般感受到一種無法溢于言表的大美,獲得酣暢淋漓的審美享受。
透過實的物,讀者能夠感受到虛的境界與妙處;透過寫實的畫面,讀者卻能窺測出無窮的意境與韻味。這就是“隱”在虛實相生、情景交融的過程中為文本與讀者提供“味”的感受與體驗的嫁接之能。“味”就是情的含蘊隱約、耐人咀嚼、體味不盡的審美感受。“味”可以通過“隱”來實現,“隱”孕育在“味”的產生與過程中。只有含“隱”存“味”的文辭才經得起咀嚼,經得起品味,經得起讀者享有不絕于縷、余味猶存的審美體驗。
四、總結
美源于味,并在味中生成。不管是作為名詞的韻味、旨趣,還是作為動詞而言的體味、感受,“味”都是美的一種表現。文辭之“味”需依靠置情賦隱而實現:只有以情為本,置情于味,達到情物相生的狀態,才能創造出有“味”的藝術品,進而得以實現“神與物游”的境界。
注釋:
[1]魯迅.魯迅全集(第八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332.
[2]王志彬.文心雕龍[M].中華書局,2013. 349.
[3]王志彬.文心雕龍[M].中華書局,2013. 220.
[4]王志彬.文心雕龍[M].中華書局,2013. 348.
[5]王志彬.文心雕龍[M].中華書局,2013. 348.
[6]漢語大字典編輯委員會.漢語大字典[M].四川辭書委員會,1986.3126.
[7]王志彬.文心雕龍[M].中華書局,2013. 369.
[8]王志彬.文心雕龍[M].中華書局,2013. 58.
[9]王志彬.文心雕龍[M].中華書局,2013. 92.
[10]鄒然.接受美學的主要觀點[J].撫州師專學報(社會科學版),1987.
[11]王志彬.文心雕龍[M].中華書局,2013. 459.
參考文獻:
[1] 王志彬,文心雕龍[M].中華書局,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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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楊星映,劉勰論“味”蠡測[J].西南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2
[5] 中國文心雕龍龍學會,論劉勰及其《文心雕龍》[M].學苑出版社,2000
[6] 張法,20世紀西方美學史[M].四川人民出版社,2007
作者簡介:余夢月(1991.10.6-),女,海南大學人文傳播學院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傳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