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精神分析學派游戲理論主要闡述了游戲的動機、本質、發生周期、游戲與工作關系、游戲治療等問題。涉及學前游戲理論中兒童與游戲發展、游戲本體論這兩大核心問題域,也在某種程度上對游戲在學前教育中的地位、成人在游戲中的角色、游戲環境的創設方面作出一定的啟示。
【關鍵詞】精神分析學派 游戲理論 學前游戲理論建構
精神分析學派的游戲理論最初由弗洛伊德提出,建構于精神分析學派基本理論之上,并隨著這個學派的發展而不斷完善。在百年的歷史長河中,精神分析運動并非一帆風順,弗洛伊德本人及其后繼者不斷地對精神分析理論和實踐進行修正和變革,精神分析內部不斷分裂與重組、演變與發展。[1] 至今,人們將由弗洛伊德創立的精神分析,包括其早期理論與晚期理論稱為古典弗洛伊德主義。而對弗洛伊德進行修正,發展而來的新弗洛伊德主義主要包括以埃里克森、安娜·弗洛伊德為代表的自我心理學派,以克萊因為代表的客體關系學派,以霍妮、沙利文為代表的精神分析社會文化學派和以鮑斯為代表的存在主義分析學派等。
一、精神分析學派游戲理論的理論基礎
精神分析學派的游戲理論最初由弗洛伊德基于其人格結構理論提出。他將人格結構分為“伊底”、“自我”和“超我”三部分。
弗洛伊德的人格結構理論帶有濃厚的生物性色彩,他最重視的是處于心靈最底層的“伊底”,代表人作為生物最原始的欲望和沖動,受“唯樂原則”控制、盲目地滿足本能欲望,沒有理性。代表著人的理性的是受到社會道德規則內化的“超我”,被“至善原則”支配。在弗洛伊德看來,“自我”是被動的、等待指令的、不具有能量的,是“本我”與“超我”的協調者。一方面,由于生物性決定,受“唯樂原則”操控,要滿足“伊底”的欲望和沖動;另一方面,又要將其納入社會道德所接受的行為活動中。所以,若平衡機制良好,人就擁有健康的人格;若平衡機制失調,就會引發心理沖突,產生心理異常。
弗洛伊德基于人格結構理論闡釋兒童游戲,他認為“自我”的平衡機制,在某種程度上是在游戲中獲得的。[2] 筆者將其觀點總結為以下幾個方面:游戲動機、游戲本質、游戲發生周期、游戲與工作關系、游戲在治療中的運用。弗洛伊德奠定了精神分析學派游戲理論的基調,其后繼者也從不同側重點對他的游戲理論進行了繼承、修正與完善。
二、精神分析學派游戲理論的基本觀點與發展線索
(一)游戲的動機——“唯樂原則”
1.弗洛伊德:游戲的發生受“唯樂原則”的驅使
弗洛伊德認為,過去經典游戲理論的觀點都沒有突出游戲的“愉快成分”。他認為,游戲和其他的心理事件一樣,都受“唯樂原則”的驅使。[3]“唯樂原則”體現在游戲上,一方面表現為創造出安全、虛構的環境滿足兒童在現實中不能達到的愿望。另一方面表現為“強迫重復”,是對創傷事件的“掌握”,發泄消極情緒。[4] 例如,兒童常常在游戲中愿意主動重現痛苦經歷:扮演醫生為娃娃打針,扮演妖魔鬼怪,等等。在此過程中,兒童通過對痛苦經歷的重現,以積極主動的身份不斷重復、演練、最終宣泄消極情緒,“掌握”痛苦經歷從而獲得壓力的釋放與安全感。所以,“掌握”也是“唯樂原則”不同形式的表現。
2.埃里克森:“掌握”理論的積極發展——在游戲中解決發展危機
埃里克森修正弗洛伊德消極傾向的“自我”,強調“自我”的積極主動因素。與弗洛伊德將人格發展限定在兒童期不同,他提出“畢生發展觀”,強調來自社會的要求和自我對發展危機的解決。“掌握”理論由此發展為對人格每個發展階段危機的解除。基于積極的“自我”,他提出游戲可以幫助“自我”對生物性和社會因素進行協調和整合。[5] 在人格發展的八大階段,游戲也可以幫助“自我”解決每個階段的主要危機,幫助兒童從一個階段向下一階段不斷發展。例如嬰兒在與父母帶有游戲性的互動中獲得安全感。在游戲中,兒童可以不為自己的失敗、過錯負責,從而獲得成就感、自信和自主感,克服自己的羞怯疑慮。
在人格發展階段中,“俄狄浦斯情結”是精神分析學派探討的重點。此階段對應埃里克森3~6歲的“主動性—內疚”危機階段。他同意弗洛伊德“俄狄浦斯情結”的說法,即男孩因為對母親的愛所以對父親表現出敵意,女孩則因為對父親的愛所以嫉妒母親。[6]兒童的這種行為必然失敗并引起兒童的焦慮。成人需要理解兒童的這種發展危機,并用某種方式將其合理化,以幫助兒童獲得主動性。游戲則為兒童創造了這樣一個虛構的環境,通過對同性父母的自居的角色扮演來化解危機。在角色游戲中,兒童逐漸獲得性別角色意識。
因此,埃里克森也格外注重學前期,又將其稱作“游戲年齡”。[7] 在此階段,游戲作為兒童的生活方式,是化解人格發展危機最有效、最自然的方式。積極的“自我”在游戲中獲得充分機會而得以完善。
3.蒙尼格:消極繼承——游戲為攻擊性驅力的宣泄提供合法途徑
蒙尼格對弗洛伊德的游戲思想進行了消極的繼承,將“宣泄”局限在攻擊性、破壞性驅力上。他認為人生來就具有攻擊性,游戲使這種攻擊性驅力得到釋放,并處于社會允許的范圍。例如,兒童可以在游戲中撕紙、奔跑、擊打玩具等,以釋放攻擊性驅力。他雖然為暴力游戲找到了理論依據,但是研究證明這種宣泄只會加強攻擊性行為而不會減弱。
(二)對游戲本質的認識——虛構性與角色游戲
1.游戲的虛構性
有研究者將弗洛伊德的游戲理論稱為20世紀虛擬論、游戲論的最大代表,其游戲論可概括為愿望滿足論和想象論:游戲是人借助想象來滿足自身愿望的虛擬活動。[8] 弗洛伊德認為,“游戲的兒童行為,同一個賦予想象的作家在這一點上是一樣的,他創造了一個自己的世界,或者更確切地說,他按照使他中意的新方式,重新安排他的天地里的一切”。[9] 弗洛伊德認為,統治兒童期的愿望就是快快長大成人,做大人能做的事情。[10] 但是由于能力不足,還不能完全像成人一樣活動。所以,游戲從現實中抽離出一個想象的世界,在這里,兒童可以在想象中成為成人,做成人的事情,滿足兒童的愿望。
2.角色游戲
精神分析學派的游戲觀點主要圍繞“想象”“虛構”等詞,將游戲看作是滿足自身愿望的虛擬活動,使人在游戲世界得到“伊底”與“超我”的平衡,獲得健康人格。所以,象征性游戲、特別是角色游戲也成為精神分析學派游戲探討的核心類型。埃里克森指出在“游戲期”,游戲有兩種基本形式:一是兒童扮演獨角戲或陷入白日夢,在此過程中,他們能夠演出或夢到這一階段的沖突并加以解決;二是尋求同伴共同游戲,演出個人或相互之間的生命危機。[11]
精神分析學派不贊同傳統心理學的觀點:兒童扮演角色出于模仿本能。弗洛伊德認為,兒童在扮演中顯現了對角色的情感傾向和選擇性。佩勒系統闡釋了弗洛伊德的這個觀點。佩勒認為兒童對角色的選擇,往往基于他們對某個人(角色原型)的愛、尊敬、嫉妒或憤怒的感情。[12] 通過游戲,兒童“成為”他們喜愛的成人,通過模仿害怕的事物消除恐懼或者使自己不合理的行為合理化,從而獲得快樂。
(三)游戲發生周期——兒童期
精神分析學派游戲理論認為,真正的游戲發生在兒童期。成人時期游戲被其他創造性活動代替,是一種純粹的精神游戲。換言之,兒童游戲是身心統一的想象活動,而成人游戲則是純粹的精神游戲。
同時,埃里克森也認為兒童游戲以玩具為載體,而成人游戲更多是關于藝術、創造與生活。埃里克森指出在青年階段,游戲失去了其作為一種主要發展功能的重要性,青年意識到將游戲作為對早期生活問題的手段是幼稚的。埃里克森將幻想中的角色扮演看作是青年解決統一性的適當手段,也是幼兒期游戲的合法延伸。[13] 精神分析學派雖然注意到成人創造性活動中的游戲性,但是仍將真正的游戲限定在兒童期。
(四)游戲與工作的關系
弗洛伊德認為,“游戲”的對立面是“現實”而非“工作”。安娜·弗洛伊德發展了這一基本觀點。她提出了六條發現線索,其中一條是:從關注自己的身體到關注玩具,從喜愛游戲到參加工作。[14] 她闡釋嬰兒從玩自己和母親的身體開始,到過渡到客體,到玩柔軟玩具,到開始社交活動,最后發展至為了施行一項長期計劃,可以為了從最后的結果中獲得快樂,而忍受挫折,能依據現實的要求在升華中獲得快樂。這時,兒童的游戲能力就發展成為工作的能力。[15] 同時,她認為游戲并不完全被工作取代,游戲與工作相互交互著。從某種程度上來看,精神分析學派將游戲和工作看作一個發展、過渡的連續體。當人們從工作中獲得快樂時,工作中仍存在游戲性體驗。
(五)游戲在治療中的運用
精神分析學派與學院派心理學不同,它發端于精神病學,建立在臨床醫學實踐的基礎上。[16] 所以,其游戲理論也帶有濃厚的醫學色彩,并發展出游戲治療。弗洛伊德首次嘗試將游戲運用到小漢斯的治療中,此后,安娜·弗洛伊德、克萊因、溫尼科特等人將精神分析系統運用到兒童上,發展兒童精神分析,并與成人相區別,將游戲運用到兒童精神治療中,形成了專門的游戲治療技術。
關于游戲在治療中的作用,安娜·弗洛伊德、克萊因、溫尼科特都有自己的看法。他們都繼承發展了弗洛伊德在治療中對游戲的觀點:將游戲看作是癥狀化行為,并很自然地將游戲運用到他的分析中。[17] 但是,他們都只將游戲看作一種手段,游戲自身并無任何治療功能。與前者不同,溫尼科特對游戲的價值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第一,他注意到游戲的本體價值——游戲不僅僅是一種手段,游戲過程本身就是一種治療。所以,他認為分析師不能只注意使用游戲內容,還應當看到游戲中的兒童,把游戲看成其本身,并發明潦草畫線游戲。第二,將游戲的質量等同于創造性生活,并突破弗洛伊德認為的創造性只屬于成人的局限。溫尼科特認為,在游戲中兒童或成人才能自由地創造,自體才能被發現和加強,將游戲視為治療的最終成就。[18] 第三,突破精神分析的范疇,將游戲推入更廣闊的空間——游戲屬于健康。認識到游戲對兒童成長與身心發展的需要,幫助兒童建立一種積極的社會態度。他將游戲視為一種體驗,一種創造性、時空連續性的體現,一種基本的生存方式。[19] 由此,溫尼科特還總結了包括全神貫注、內部真實、信任、愉快因素在內的游戲特征。
三、精神分析學派游戲理論對學前游戲理論建構的啟示
通過在CNKI中文期刊全文數據庫對以“游戲”或“幼兒游戲”或“兒童游戲”為主題的相關文獻查閱和分析發現,目前學前游戲的核心問題域集中在以下幾個方面。第一,游戲本體論。主要探討游戲的定義、動機、本質、特征及游戲精神等。第二,游戲與兒童發展。主要從兒童的身體發展、認知發展、社會性發展、情感發展、個性發展等領域挖掘游戲的發展價值;游戲中不同性別、年齡兒童的行為特征;游戲治療。第三,游戲與教學、課程的關系。主要將游戲引入教育環境,探討以游戲為基本活動的理念與實踐,包括教學游戲化、游戲與課程的融入、整合,教學中游戲精神的體現等。第四,游戲的組織與指導。主要探討教育情境中成人(家長或教師)對兒童游戲活動的支持與引導。第五,游戲環境的創設。包括游戲物理環境與游戲心理環境的創設。第六,游戲研究的歷史與未來發展趨勢。主要是對以往游戲研究的文獻梳理與分析,旨在發現游戲研究的未來發展走向和核心問題。
從上面框架可以看出,學前游戲主要從心理學和教育學兩大視角對兒童游戲進行分析。精神分析學派源于精神病學,并作為20世紀影響力最大的心理學派,它對游戲的闡釋主要基于精神病學和心理學。所以,精神分析學派游戲理論對學前游戲理論框架最大的貢獻還是在兒童發展與游戲治療上。在闡釋上述兩方面內容時,也不可避免地談到了游戲本體論的相關觀點。從一些分析學家的觀點中也能對游戲與教學、課程的關系、游戲組織與指導、游戲環境創設作出一些理念上的啟示。
(一)游戲與兒童發展
1.游戲的情感發展價值
精神分析學派的游戲理論最大的貢獻就是使人們關注到游戲中的“情感成分”,關注游戲對兒童情緒、情感發展的作用。一方面,游戲可以幫助兒童釋放內在驅力,消除緊張感和焦慮。另一方面,游戲給兒童提供安全的心理環境和“愉快性體驗”,使兒童在游戲中排除消極情緒、獲得積極體驗。
2.游戲中獲得健康人格
新精神分析學派發現游戲可以幫助兒童解決每個發展階段的危機,在游戲中,兒童獲得安全感、自主感、主動感,從而完成每一階段的任務,從而形成健康人格。
3.游戲促進兒童個性的發展
經過精神分析學派的不斷發展,溫尼科特突破創造性只屬于成人的局限,從游戲中的兒童身上發現了創造性,發現了游戲的創造性發展價值。
4.游戲治療
游戲治療也是精神分析學派不同于其他心理學派的最大特點之一,它將游戲擴展到了醫學臨床實踐中。對問題兒童和特殊兒童的發展提供了新的途徑。游戲本身就具有價值,游戲本身就是治療,可以幫助兒童解決發展中遇到的問題,預見未來發展的新問題。
(二)游戲本體論的探討
精神分析學派游戲理論從精神分析的角度闡釋了游戲為什么發生、游戲的特征、游戲的本質等問題。精神分析學派發現了游戲“愉快性體驗”、虛構性的本質特征,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經典游戲理論對游戲生物性本質的認識。并且,其理論給予了兒童游戲很高的發展地位。第一,將游戲看做兒童的內在需要,與人格發展密不可分。第二,將游戲看做是兒童的基本生活方式,兒童通過游戲表達自己。第三,發現了游戲虛構性的重要特征,為角色游戲找到重要地位。第四,將成人游戲與兒童游戲區分開,雖然從精神分析學派的觀點來看,其實無論是成人的精神游戲還是兒童游戲,從廣義上都可稱之為游戲。但是精神分析學派對成人游戲與兒童游戲的區分,讓人們看到兒童發展的獨特需要。
(三)其他核心問題域啟示
第一,學前教育以游戲為基本活動的理論與實踐構建。雖然精神分析學派并沒有闡釋游戲在學校教育中的作用,但是它將游戲看做兒童的基本生存方式和兒童期最重要的活動,重視“游戲性體驗”。這個理念對學前教育建構以游戲為基本活動的理念與實踐提供了強有力的支撐。第二,成人在游戲中的作用與指導。在游戲治療中,精神分析學家提到游戲有助于成人與兒童建立情感關系,同時成人可以通過游戲了解兒童的發展狀況與問題,并鼓勵成人與兒童一起游戲。第三,創設安全的游戲心理環境。精神分析學派的游戲觀點主要是基于這個學派的基本觀點和臨床實踐上。所以,游戲的環境創設與玩具選擇只是作為游戲治療的一個部分,并沒有系統闡述。但從其基本觀點可以看出,需要給兒童創設一個自由、穩定、安全的游戲環境,使兒童在游戲中能夠宣泄壓力,進行治療。雖然安全的心理環境不是針對教育情境下游戲環境提出的,但是亦產生一定啟示:成人應給兒童提供安全的心理環境,使兒童獲得安全感與熟悉感,以更好地、更富有創造性地進行游戲活動。
(四)精神分析學派游戲理論的局限性
第一,精神分析學派將成人游戲與兒童游戲過分分裂開,某種程度上仍把游戲看做問題解決的幼稚期行為,否認了游戲對兒童畢生發展的作用。過多注重于游戲的物質化形式,雖然注意到了游戲性精神,但是并沒有完全將此作為游戲的核心,以致將兒童游戲與成人游戲分裂,將游戲精神與形式剝離開來。第二,未探討游戲在教育中,特別是學校教育中的作用。由于精神分析學派關注的是精神分析與治療,游戲也主要是在兒童發展與精神治療的領域探討,未觸及游戲的教育價值。
(作者單位:西南大學教育學部,重慶 北碚,40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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