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陽光盛大女真族的漁船在岸邊停靠馬隊找到了歇腳的地方。一地的帳篷和炊煙。一地的女人和孩子。哦一地的糧食養育了多少蟲蟻和人。松花江風平浪靜遠遠的水曲柳和榆樹茂密,五月的榆錢正要從樹上掉下那一地的錢也沒人去撿。一匹小馬從母馬下腹掙扎著出來。遠方有新生嬰兒啼哭的聲音。陽光下一個巫師在祈禱所有的人都停下活計駐足凝望,哦還有什么是比生命誕生更神圣的無論是一匹馬一頭牛還是一個嬰兒,都是這片土地共同的子民都將在浩大江水里得到滋養,在那亂蓬一樣生長的蘆葦叢里長成一只只飛翔的白鷺。
雪后的陽光平等地普照一切生靈,穿過漁網撒在江面就像金子……
春天的松花江冰河泛濫,水位上漲。三“花”五“螺”陸續端上松北開發區高端宴會的餐桌。平原上水泡子倒映藍天,河水清澈白云飄逸。插秧的農人出沒在水田;圓蔥正抽出一尺高的嫩苗。而蘆葦與蒲草給北國裝點了江南的模樣。
二
白雪茫茫多少皮膚像雪的俄國姑娘到來她們好奇的眼睛東張西望帶來了大列巴帶來了秋林紅腸,哦她們為什么遠道而來難道這里也是她們停靠的港口?猶太人在搭建教堂和新的避難所;蕭紅正要從江北呼蘭河的家里逃出,她短小的旗袍掙脫了小地主的家庭和父母給她的包辦婚姻;日本人也來了,還有溥儀,他臉色蒼白中氣不足暗淡的肩章反射出鍍金的贗光;密林里出沒的抗日聯軍。一邊是刀尖上閃耀的光芒一邊是楊靖宇被剖開的肚子里的草。安重根正穿著風衣在月臺上等待伊藤博文的火車緩緩到達,他的側臉冷峻而沉著,有一種視死如歸的美。而老虎凳在等待趙一曼女士美麗的臉和單薄的身體,我其實多鐘情她溫柔里的堅決這個改名換姓的川妹子,我多希望她不生在那個時代身著黑色大衣挽著我的手臂優雅地在中央大街散步和我做一回情侶,但她毅然決然出走拒絕了我所許諾的小小幸福……
波特曼西餐廳來而復去的提琴姑娘有著西方式的優雅,但她的臉透露出時代的急功近利。窗外大街上閃過吃馬迭爾冰棍的姑娘們皮包裙下的長腿……一碗紅菜湯要好幾十、一塊牛排158元。雪白的餐巾帶來一場30年代的大雪,恍惚間我看到了過去和現在許多的臉。
哈爾濱,東方莫斯科,世界冰城,曾經的漁場,多少人曾在這里撒網,收網,曬網。他們都收獲到了什么,堅守的理想和膨脹的欲望可曾一一得到滿足?有不有人投了巨大的賭注卻空手而還血本無歸?猶如清晨從賭場里出來的賭棍搖搖晃晃的身子,和內心巨大的失落。江水里有著一張張欲望的臉。有著土肥原賢二和溥儀的臉,婉容涂滿粉的病態的臉,江水把他們的臉蕩滌干凈卻洗不去731留下的罪惡,洗不去人心里曾經有過的黑暗(那黑的程度唯有地獄可以比肩)——
三
夜幕降臨,夜總會的小姐在等待金主小三在公寓等待成功的商業家。如今更多的人蠢蠢欲動更多的心躍躍欲試都想在時代的大河里大撈一把,想吃進煤炭吃進虧損企業吃進高聳的大樓。賴昌星被引渡回來但攜款潛逃者仍絡繹不絕裸官達到118萬多少資本掏空了地下弄壞了百姓的胃然后又從地下輸送到了國外。大鱷出沒時代的大網還完整嗎天網恢恢還疏而不漏嗎還會有人躊躇滿志卻輸得很慘嗎?一個時代的大網已破敗不堪,那退而結網的人身在何處?
這城市容納了東北的西南的東南的西北的遠東的,黃皮膚黑皮膚白皮膚黑發的金發的棕色頭發的,私營工廠盈利單位既得利益集團,公務員編外人員尋夢者淘金人搶劫犯小偷奸商不法攤販城管二奶投機者偷歡者一世不得志者郁郁不可終日者狂妄者夜里神出鬼沒的不明身份者……哦那么蟲蟻那么多人,他們都在這里找到自己的陽光和河岸了嗎?
西方的圣母、東方的佛祖以及本地的巫神和平相處,給予他們平等的撫慰,讓他們在街頭、橋洞和棚戶區、電梯公寓枕著好夢睡著了。
(“聽說房價又漲了?一年內由4千沖上了一萬。”而有人傳聞江北的東北虎林園里,幾只吊睛白額大虎不知被誰放出了籠——又有誰將成為它們的犧牲品?)
遠處,圣-索菲亞大教堂的鐘聲響了,窮人和富人,生者和死者,白人和黑人,都在抬頭仰望。當時刻到來,命運將給予他們最后一樣的恩賜……
注:“哈爾濱”一詞的通行解釋為滿語,意為“曬網場”。
2013年10月8日-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