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桐蔭正灑滿小徑,我們的愛
飄逝無聲。那些輕若夢境的花蕾,在悄悄落下去
夏日午后,你有過一次短暫的走神
一
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她是多么美啊。純潔,清純,漂亮,來形容她都很合適。那是一個夏日的雨天,辦公室空氣沉悶,又沒多少事,我翻了翻閑書,看細雨把對面荒園里的小草和樹木洗得更加清翠,外邊多么清涼。我就出門去,打著把傘,在雨中漫無目的地亂走了一陣。等心情好些了,才又慢慢回辦公室來。其他房間依然沒多少人,我懶懶散散地走進自己的房間,放下傘,打算再翻翻閑書,就好下班了。
“你好。請問你是王老師嗎?”
一個清脆的女聲響起。我嚇了一跳,抬起頭,原來對面的椅子上坐了個姑娘,她正站起來跟我打招呼。我那么懶洋洋的,簡直就沒看見房間里多了個人。
她大概有1米65高,梳著自然的披肩發,穿著白色帶淡綠條紋的裙子,五官清秀,微微有些黑。背著光,我不敢直視姑娘的臉,在兩秒鐘的對視中,我看到她有長長的脖子,明亮的眼睛。
辦公室里突然多了個姑娘,我很害躁,我問,你是誰啊。
她兩手并垂在淺色裙子前邊,說她是新從車間上來實習的,部門領導讓她先跟著我學,順便幫幫我。她說了她的名字,一個好聽的名字,散發著夏日桐蔭的清涼。
那時我剛參加工作不久,在機房里上班,工作是有些不可開交的忙,也需要個助手,但突然多出來一個表妹似的姑娘,讓我有些手足無措。我說,那好吧,現在就有事呢。我找出好幾本書給她讓她看。
我一會兒再去,她正在彎腰收拾房間,那淺色裙子里彎著的纖細的腰,露出的秀美的小腿,明亮的看上去單純的眼睛,讓這個亂七糟八的房間一下子有了光澤,而且,在她的拾弄下,房間也一下子顯得條理清晰起來。
她逐漸開始幫我做些數據錄入之類的事,她做得很快,纖長的手指在鍵盤上跳動,像在彈鋼琴。一會兒,她就告訴我錄完了。完了?我有些驚訝。嗯,她看著我點點頭,眼睛清澈得要命,而她那淡綠格的裙子,讓房間里像種植了一盆幽蘭。
閑下來,我們就聊些天。她的聲音輕細,好聽,但不纖弱,講她以前上學時姑娘們的小故事,講得很投入。我發覺她有些單純而輕信別人,比如她講到有時出去在山野間看月亮,和一些并不熟識的年輕人呆到很晚,也不知道害怕,后來別人還給她寄些小禮物。
有一只蟲子在機房的地板上爬,她看到了,示意我別出聲,然后輕手輕腳過去,很敏捷地把蟲子消滅了,我們相互看著笑。
“我很勇敢的”,她說,“我也喜歡運動?!?/p>
她們打球我后來看過,藍球,羽毛球,她的動作還是很秀氣,有種美感。她原來的同事有很多男生聚在球場邊為她加油,她得一分,他們就一陣喊,在人堆里很惹眼。
“在車間,我也是很潑辣的,什么活兒都敢做,”她又說。
我看著她,想象不出來她潑辣的樣子。
那段時間,我喜歡上了加班,想上班。她也似乎很喜歡加班,我們在一起,說著車間里的古怪的事,廠里古怪的事,邊說邊笑,看到外間有人來,我們才默契地停下來,等到人一走,我們相互看一眼,抿住嘴笑了。
二
有天,她問我:
你有多大啦?
今年22,我臉紅了。
啊,你比我小那么多啊。她說。
你多大了?
我都25歲多了,我,就要結婚了。她看著我,眼睛卻看著我頭頂以上,悠悠地說。
一陣細微的失望掠過我的心頭,我原來還猜想她才二十一二呢。頭幾天,我一個大朋友曾開玩笑的對我說,你喜歡她?人家可是誰誰的老婆哦,看別人不收拾你。我們有一陣沒有說話,然后,才轉去說其他的事。
有一次,我在翻一本詩集,她看見了,問:
啊,你喜歡詩嗎?
我臉紅了。是的,我說。
你——也寫一點嗎?
我囁嚅著,沒有的沒有的。我不好意思承認。
她看我挺羞澀,沒再追問,她沉吟著,說,詩是多么好的事啊。
她告訴我,她就要結婚了,已經戀愛了幾年了,是沒法的事了。有幾次加班,她的未婚夫也來陪著她,據說他們兩家父母是同事,關系很好,也許他們是從小一起長大?那人長相一般,而略帶粗俗,眼睛里充滿警惕的敵意。她怎么會喜歡這樣的人呢?感情真是件說不清楚的東西啊。
我們還是說話,但都避開那些話題。一和她在一起,我就還是很愉快。
有天她有些病了,但仍堅持著上班。下了雨,天有些涼,她穿了套淺咖啡色的軟牛仔服,顯得她的腿異發的長,異發的性感,而盤著的頭發古典味很足,脖子顯得很白。
她在找藥,我習慣地默默遞給她一杯熱水,她纖長的手指,握住那白色的細瓷杯,那么美。她倒出藥,含在嘴里,喝了口水,輕輕一仰頭喝下去了。我看著她發神。
突然,她的眼里放出光彩來,她纖長的手指慢慢摩裟著白色的水杯,來回移動,她眼睛看著杯子,心不在焉。她說;
為什么,為什么我要遇到你呢?
我沒有任何防備,我承認我早已喜歡上她了,早已為她的清純和美麗傾倒,但我一直是默默的在心里喜歡著她。
此時,桐蔭正灑滿小徑,我們的愛
飄逝無聲。那吻過陽光的花蕾,在落下去
夏日午后,夢境布滿奪目的光明
我不敢說話,也沒有說話。時間仿佛凝滯了。后來,她嘆了口氣,轉過身,開始工作。
在她的一個筆記本上,我偶然看到她用很娟秀的字跡抄下這樣的詩句:
夢中的夢沒有枕頭依托
世界像是一個空殼
童年失去的一個笑靨
那是我心靈漣漪唱不出的歌
不知道
柔軟的玫瑰花枕頭怎樣開鎖
不知道天邊的那顆星為何從不開口
夢中分分秒秒的渴求
將絢爛的七彩化作自己獨有
從這首詩中,我似乎看到了一個人內心的落寞。
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并不長,后來她就離開了,去了不遠的另一個單位。她走的時候,我們沒有單獨道別,她苗條秀美的身影在面前消失,那些笑靨從身邊離去。我沒有話說。
那時,她也許正在幸福之中。
三
她不常過來,就是過來辦事也僅在門口笑一下。但在我意想不到的時候,或我有不順的事的時候,她會輕輕地來,在面前坐下,輕言細語地和我說些話,聊聊。她還是那么輕言細語,那么柔和。她確是一個美女,纖長的身材,鵝蛋形好看的臉,頭發細小的波浪,披在肩上,眼睛很大,溫柔而流盼。
她會問,還好嗎?這段時間;聽說還不錯吧,要注意身體,工作不要太累了,身體要緊。她的動作和語氣是如此優雅,就如身上淡淡綴著的蕾絲,就如窗外淡淡開放的槐花。她坐一會兒,然后就走了。那么令人愉悅,讓人覺得舒服。
“為什么,為什么我要遇見你呢?”
我從沒看到她再出現過那種神情,我一直忘不了她說這句話的樣子。她的生活過得很平靜,從沒聽到過有關她的任何不好傳聞。
后來我離開,我常想起她,想起那句詩:
夢中的夢沒有枕頭依托
世界就像一個空殼
很長一段時間,她都還是偶爾來,但不是專門為了看我,是順便路過。她會抽間隙來我桌前站一會,也不怎么說話,眼睛亮亮地看我。她似乎沒有隨著時間老去,一直是那樣苗條,美麗的臉龐上看不到一絲衰老,頭發黑亮亮的,燙成了大波浪,披在肩上,柔軟,充滿女性的美。而身上,有時是裙子,有時是扎著的一件襯衣,而那么普通的襯衫,到了她身上,也見得有了風情。那瘦削但魅惑的肩,那不盈一握但靈活的腰肢,那不施粉黛卻依然光芒四溢的臉……
有一次,她竟然穿了件暗紅格子的套裙,上衣短小,包裙也只過膝,顯出她線條優美的小腿,而她腳上竟穿了雙鮮紅的高跟皮鞋,整個人亭亭玉立。她在桌前站住,整個屋子都顯得亮了許多。我看到,她嘴上也涂了淡淡的唇紅。
“你還好嗎?”她輕聲問。
那時我正經歷一場危機,弄得狼狽不堪。她的到來讓我覺得安慰。還行,我說。
我聽說她的生活也未必幸福,在單位也不盡如意。我問,你呢?
還行吧,她說,低下的眉眼中有些許黯淡。
我們一陣沉默,窗外,風吹過槐樹,傳來似曾相識淡淡的香。
“孩子多大啦?”
“八歲了?!闭f到孩子,她的眼里閃過一絲光亮。于是開始說孩子。
我見過她的孩子,扎了兩個翹翹的辮子,穿著旱冰鞋,在水泥地上滑動。多美的孩子啊,神情有些像幾年前的她。
她的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孩子身上,她的生命才感到些許亮光。
2005年,2009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