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臘月
水塘里有薄薄的冰。洗衣的女人在石板前蹲下來,手剛伸進水里,又縮了回來。
路上,許多人上街,去問詢遠出的人過年可要回來。兒女才喊了一聲“媽”,電話那頭就哭了。
門前晾起了許多被單。臘肉曬在房檐下。陽光里,年的香味漸漸臨近。
午后,母親走出后門,提著刷子,去堰塘里洗鍋蓋。
二月:有雨的黃昏
……炊煙被雨打濕了腳步,在潮黑的青瓦上緩慢爬行,燈光從瓦縫里漏出來。鍋在吱吱地叫,姐姐和母親在灶房里笑著拌嘴。
門前梨樹枝枝丫丫,櫻桃花苞吸足了水,就要綻破。
父親去梁那邊拿藥回來,衣裳濡濕,腳上沾滿泥濘。拐過墻角,傳來他傷風的咳嗽。
三月:微雨
杏花落滿了井臺,梨樹的枝丫漆黑、潮潤,小院悄靜,門前石板的泥濘上印滿雞新鮮的爪痕。鳥聲在頭上盤旋。細雨潤了衣衫。
塘水稠綠。母親牽著羊從田埂上走過來,慢慢走過來。
四月:陽光溫暖
滿山青亮,蟬子在樹間懶聲懶氣地叫,遍山都是。天熱了。
父親走到園子邊脫下一件毛衣,彎下腰端起瓷缸,問洋芋叢中的母親可要喝水。
遠處,村里有幾只雞鳴了,看不見人。父親瞇著眼看看表,說:晌午了,午飯是否煮一點臘肉?
這時,白狗在那邊叫了,門前梨樹下,傳來遠方親戚問鄰居的聲音。
五月:清晨
燕子在屋檐下喧鬧,后園的桔子花香散布了整個小院。地已掃,地上有新鮮的水痕,天還沒大亮。
小院多靜,只灶房里有人,后邊豬圈里小豬在叫。幾只雞躡手躡腳進來,灶房里,傳來母親攆雞的聲音。
父親在屋后已割了一小時麥,雞才叫。
六月:午后
秧苗上的陽光直晃人眼,微風從樹蔭間吹來,水牛臥在塘里,長長的繩子吊在老柳樹上。狗在門前吐著舌頭,哈著氣。蟬叫聲有氣無力。
鄉村很靜,母親坐在門口做手工,身旁是個熏蚊子的煙盆,她不時停下手,拍拍腿上的麥蚊。
身后,屋里傳來腳步聲,父親午睡起來了,打著呵欠,手里端杯很釅的茶。
七月:大雨
雨打在青瓦上碎成霧沫,又從房檐跌進天井,噼噼啪啪。樹在房頂上搖晃,雞在墻邊抖著身上的水。
雨還不會停。灣里傳來山洪聲。母親坐在上敞房做鞋,昏花的眼穿不過針眼,把線在嘴里抿了抿,瞇著眼在看。父親坐在門口,用黃麻搓一根拴母豬的繩子。
門外,姐姐光著腳跑進來,左手舉著傘,右手拿著一副繡花鞋墊的底樣。
八月:出門
要回娘家的人在鏡前換上新衣,頭發梳了又梳。父親在雞圈捉雞,雞咯咯叫著,撲騰騰地亂飛。
三只雞母是給娘家的禮物,還有一刀臘肉,兩瓶酒。父親把背篼給母親提上,母親想說什么又沒說,走到門前田埂上,又回過頭說:要把雞圈鴨圈關好哦,晚上鬧黃鼠狼。父親答:哦,曉得了。
好久沒出門了,離開父親,母親心慌,不敢往回看,上了山梁,母親回過頭,看見父親還在門前立著望。
九月:傍晚
天慢慢黑下來,雞圈鴨圈都已關好,牛羊都已安頓。屋里還沒舍得開燈。
母親走到墻邊抱柴,門前小橋橋邊走來一個人,母親回過頭,是她熟悉的那個身影,去鄉上開會回來了。
父親在夜色里開口,說:兒子從城里來信了。抱柴的那雙手不由一抖,她跟著父親進了門,問:寫了些啥,一切可好?
說著,迫不及待地去墻上拉燈。
十月:秋涼
田里坐滿了谷草把子,稻茬已漚得黢黑。野草瘋長。雨云像朵棉花長在空中。
園子里挖滿了坑,土油黑,青菜苗才栽了一半,父親站在地邊和找他的誰說著話,他低下頭去,湊在火上點煙。
那邊屋門前,生病的母親身上裹著棉衣,出來了,呻喚聲老遠都能聽見,她慢慢走著,在水渠邊尋找熬藥的紫蘇。
十一月:北風
火堆燒得很旺,桌上的荷包蛋冒著熱氣。姐姐把一雙筷子放在碗上,看了看坐著的醫生,然后轉身進了灶房。
赤腳醫生車過臉看看蛋,又心不在焉地回過身來,把手攏到面前的火堆上,繼續和母親說著病人的事。
天黑了,外邊風在響。北屋里,傳來父親咳嗽的聲音。
十二月:紅喜
陽光很暖,門前用曬簟搭起了棚子,嗩吶聲從屋里傳來。炊煙里滿是香味。院子里傳出外地人的口音。
田壩里,許多人在走著說話,衣裳嶄新。幾個孩子在地頭點響鞭炮。
穿紅棉襖的新娘子從門上才露出臉,就招來齊刷刷陌生的目光,她臉紅了,又縮回去了。
后晌,父親去鄰家吃喜酒回來了,腳步歪歪扭扭,老遠喊著母親的名字。母親迎過小橋,去扶著他,小聲埋怨他不該貪杯。
20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