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船山《相宗絡索》對法相宗思想及其范疇體系條分縷析,重點是對精神現象進行心理方面的分析,揭示佛家轉識成智、提升道德理性的智慧。其創意在于,將一刀斬斷末那、頓悟之理融入法相宗;以轉識成智與高揚乾健之氣相融通;以圓成實性、現量實證識別真偽,成就道德理性。
關鍵詞:相宗絡索;轉識成智;實證;現量;船山學
中圖分類號:B249.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 1004-7387(2014)01-0011-05
明末清初著名思想家、哲學家王船山為衡陽釋先開和尚訂《相宗絡索》在1681年(辛酉),時年63歲。兩年后,1683年(癸亥)船山作《授別峰僧先開上人〈相宗絡索〉口占》一帙,詩曰:“且憑嚼飯喂嬰兒,莫放蜘蛛拽網絲。杜宇喚春歸正急,原來春在落花時。”[1]大意以此為教材,對法相唯識理論及其基本范疇加以消化,揭示其綱宗,為理解唯識宗的增上緣。在唯識宗日益衰微之際,此舉如同報春的杜鵑,也許昭示著宏揚法相唯識學的春天就要來臨。
船山撰《相宗絡索》,對心理的組成因素、生起因緣、各種功用;宇宙萬法的整體聯系,有情生命的因果相續;迷悟差別、雜染根本及清凈轉依、轉識成智、提升道德理性作了簡要論述。其重點是對精神現象進行心理方面的分析,[2]揭示佛家轉識成智、提升道德理性的智慧。
研究唯識學和其他學問一樣,根本在于求真,契入實相。船山引用經文論圓成實性說:“圓成實性即真如本體,無不圓滿,無不成熟,無有虛妄,比度即非,眨眼即失,所謂‘止此一事實,余二定非真’,此性宗所證說,乃真如之現量也。”他不是就事論事解釋圓成實性,而是指明認識真理、辨別善惡、邪正的根本方法,在于現量實證。唐代宗密大師《禪源諸詮集都序》說:“西域諸賢圣所解法義,皆以三量為定,一比量,二現量,三佛言量。”[3]以“三量勘同”作為佛學研究和修行契入實相的根本方法。船山之子王敔《大行府君行狀》也說:船山“尤于二氏之說,入其藏而探之,所著有《老子衍》《相宗論贊》,以為如彼之說,而彼之非自見也”,把“如彼之說,自顯其非”,也就是如實了解事物的本來面目,作為弄通佛道著作乃至其他一切學問的科學方法。我們要讀懂《相宗絡索》的奧義,無非是根據宗密所說“三量勘同,方為究竟”和船山“如彼之說,其非自顯”這種實事求是的科學方法,從法相宗經論(佛言量)和人生、歷史的實際出發,通過比較分析(比量),闡發其義理的經典根據,揭示其符合人生、認識、心理體悟(現量)諸方面的切實見解,達到對事物內在本質的究竟、圓滿、如實的理解和把握。船山此書文理縝密,條理清晰,邏輯嚴謹,既有自己的創見和想象,也有相當的系統性。尤其對人生迷誤的根源,清凈本性的染污,造成煩惱的客觀條件(境緣)、主觀心理、主體感覺,意識、認知、體驗,在生命發展各個階段中陷于迷誤的不同特點,以及超越主客體的束縛(我執、法執),轉識成智,頓悟真如本性的途徑、步驟等,其論述確實令人大開眼界。
船山治法相唯識學,主要有以下三點創見:
(一)禪學之理談法相,頓悟融入法相宗
《相宗絡索》的一個重要內容,是發揮《大乘起信論》以來關于“一心二門”的學說,就是說對佛性不僅有迷惑與覺悟之別,而且覺悟亦有漸修、頓悟之分。中國佛教的佛性理論,自竺道生首倡頓悟成佛之后,頓悟思想一直占十分重要的地位,禪宗六祖慧能更把頓悟成佛上升為修行學說的主流[4]。但是,唯識宗的修行,向來以漸修為特色。《攝大乘論》把修行的位次由初發心一直到證佛果分為四個階段:勝解行地、見道、修道、究竟道,共經歷3個大劫。《解深密經》亦說“經于三大不可數劫或無數劫”[5]。《唯識學概論》說:“佛法以起信開解趨行護證,唯識特詳開解,其于趣行不及三論、禪宗之直捷;其于起信,不及華嚴、天臺之圓頓……。”[6]認為佛教通過信仰、理解、實踐而趨于證悟,唯識宗偏重理論闡釋,行持不及三論、禪宗的直接契入,而信仰不及華嚴、天臺的圓融、超越。《相宗絡索》基本上忠實于按照玄奘、窺基之旨介紹法相唯識之學,又融入禪宗直契本心的長處。如“八識轉四智次第”章,船山在介紹前五識轉唯一品、六識三品轉、七識三品轉、八識三轉異名的同時,明確說:“此約漸教而說。若從相宗悟入,只有徑滅七識,余七一齊俱轉。相宗顯標漸教,密示頓宗,在人自悟爾。”“初發心時,早識此末那為八識流轉根本,一刀斬斷,不假六識觀門漸次降伏,尤唯識秘密法也。”[7]這顯然是受禪宗的影響,吸取了禪宗“自性自悟,頓悟頓修,亦無漸次”[8]的頓悟思想,融入法相宗了。而且,船山認為這種漸修頓悟“在人自悟”,如果他和先開和尚沒有切實的體悟,不是“金剛道上過來人”,是不可能談此“唯識秘密法”的。
法相宗把“識”即心的分別作用、認識功能,分為眼、耳、鼻、舌、身、意、末那、阿賴耶八種。這是玄奘門人依《瑜伽師地論》經典建立的。《相宗絡索》于八識之外,有第九識之說,基本上遵循玄奘之說,但也對西印度僧人真諦的第九識說有所吸收。圓測《解深密經疏》第三說:“真諦三藏依《決定藏論》立第九識義。……第九阿摩羅識,此云無垢識。”《妙法蓮花經玄義》第五下亦說“若地人明阿黎耶(即第八識)是真常沒識,大乘人云是無記無明隨眠之識,亦名無凈識,九識乃名凈識。”《楞伽經》卷四說:“大慧,此如來藏識藏,一切聲聞緣覺心想所見,雖自性凈,客塵所覆故,猶見不凈,非諸如來。大慧,如來者現前境界,猶如掌中視阿摩勒果。”《慧琳音義》二十六說:“阿摩勒果,此云無垢。” 《楞伽經》即在具染凈相依的如來藏識藏(第八識)之外別言“如來者現前境界”的清凈、無垢之識。[9]《成唯識論》說:“無垢識,最極清凈,諸無漏法所依止故,此名唯在如來地有。”[10]船山所言白凈識、無垢識,當本上述經典。
船山在“八識轉四智次第”章說:“至等覺位,一剎那頃,七識轉盡,從此盡未來際,不受一毫熏染。無始以來,原不曾熏動絲毫,還與真如契合無二,名無垢識,一曰白凈識。《解深密經》立為第九識,實即八識轉后之異名爾。”[11]文中說《解深密經》立第九識,可能是根據圓測《解深密經疏》而立言的。但說第八識轉后之異名為無垢識、白凈識,系本真諦之說。船山說:“此識(第八識)乍爾脫縛輕安,金剛道后,宿習消盡,入佛果位,剎那之間,大圓鏡智即爾現前,七識滅盡,圓鏡智自顯,還白凈識,即圓鏡智不持滅”,“八識因之將還白凈”[12]。
可見船山雖言第九識,大體上是用白凈、無垢之名說明第八識轉后之狀況,其說非杜撰,而是有經論依據,且博采真諦之九識說。蓋船山治法相唯識學,既不違相宗大義,又融匯貫通,不執于一家之說也。
(二) 轉識成智出新解,乾健之氣挈綱宗
船山把對六識、七識、八識之闡釋歸結為轉識成智,這就抓住法相宗之根本,為其吸取、利用和改造佛教思想資料奠定基礎。
前面談到船山以一刀斬斷末那、頓悟真如佛性為唯識秘密法。船山說: “第七末那識,意之識也。故《成唯識論》亦名此為意識。六識緣此而生。此識雖未思善、思惡,而執八識一段靈光之體相為自內我,全遮圓成無垢之全體,由此堅持之力,一切染品皆從此起。故梵云末那,唐云染。”[13]末那識指對善惡執著追求的意志。這種執著、追求是恒常不斷的,有“堅持之力”,故謂恒審思量。由于恒常不斷地思善、思惡,故產生一切深重的業果,成為生死流轉、生滅不斷的根苗。船山說,“循環生死之中,無有休息,皆此十二有支相緣不舍,唯一阿賴耶識貫徹始終也。”[14]蓋八識相分,乃無始熏習結成根身器界幻影種子,染污真如。七識執以為量,此千差萬錯,畫地成牢之本也。[15]第八阿賴耶識,即藏識,有含藏、所藏、我愛執藏三義。它能把諸法(一切事物)所產生的原因(種子)包藏在自體中,是諸法種子所藏之處,常被第七識執持為自我所體悟的東西。因此,種子識的作用是貫穿在生死流轉的全過程中的。之所以能夠貫穿始終,就在于“第七一向執持污塵,堅信迷著”[16],即末那識的恒審思量、堅持不斷的意志。因此,千差萬錯,畫地成牢的根本在于第七末那識。所謂“八識流轉生死之禍苗,皆由七識強攬”也[17]。要頓悟真如佛性,必須抓住根本,一刀斬斷末那,轉識成智,轉染污成智慧。如果不抓根本,而在第八識、前五識的枝末上下功夫,那正如牛車不動,只打車不打牛一樣愚蠢[18]。
“轉識成智”是將有執著、污染的末那識轉化為無執著、清凈的平等性智,與第八識轉化為大圓鏡智(或轉為白凈識)相應,前五識隨之轉為成所作智,第六識轉為妙觀察智。八識轉成四智(即成所作智、妙觀察智、平等性智、大圓鏡智)的先后順序是:第六七二識先還滅,第六識從初地見道起,至第七遠行地即滅盡;第七識從見道位起,至第八不動地我執永滅;第五、八二識還滅在后,第八識在第七遠行地將還白凈識,轉成無垢,證大圓鏡智。前五識至佛果位亦還真如本體。在這過程中,第七識的污染和執持之功用即滅,第六識保留其思維之觀照作用,而滅除其受染的功能,故曰半還半滅;前五識、第八識則恢復其真如本性,只還無滅。這是與流轉相反的逆向運動(所謂“順則成人逆則仙”的超越、提升),故曰“逆序”。一順一逆,方向相反,何去何從,決于一心[19] 。
船山闡釋佛家“轉識成智”論,承玄奘《成唯識論》而來,其主旨是:經過漸修基礎上的頓悟,轉八識成四智,由流轉生死之門,趨于還滅解脫之路,達到涅槃成佛的理想境界。船山雖然是應先開和尚作《相宗絡索》,但不是依樣畫葫蘆,而是有其創見:轉識成智需漸修與頓悟結合;關鍵在于一刀斬斷末那識(第七識),破除我執、法執;目的是把作為道德本體的第八識轉為白凈識,回歸圓滿自在、超越的清凈本性[20]。
在船山看來,法相宗所要“一刀斬斷”的“末那識”與君子所重視的志向看似矛盾,實則是可以統一的。船山《思問錄外篇》釋第六、七、八識說:“釋氏之所謂六識者,慮也;七識者,志也,八識者,量也,前五識者,小體之官也。嗚呼!小體,人禽共者也。慮者,猶禽之所得分者也。人之所以異于禽者,唯志而已矣。不守其志,不充其量,則人何異于禽哉?而誣之以名曰染識,率獸食人,罪奚辭乎?”[21]
船山以志向、志氣釋第七識,把志向作為人禽的一個根本分野。人而無志,何以為人!但是,釋氏要頓悟成佛,必須“轉識成智”,要轉識成智,不僅要摒棄眼、耳、鼻、舌、身前五識的迷惑,而且最高境界要達到不思維、不了別,能所、是非、善惡雙泯;不僅要否定作為認識對象的“法”的實在性,而且要否定作為認識主體的“我”的永恒實在,只有我執、法執雙空,才能達到涅槃成佛的境界。釋氏所要斬斷的末那,破除對一切二元對立的絕對性思維,是對一切都不執著,這與儒家乾健之性、自強不息的堅定不移的志向是矛盾的。釋氏“斥七識乾健之性,六識坤順之性為流轉染污之害源”,正如船山之子王敔所說:“此言乾健之性、坤順之性者,為仁由己,乾道也;主敬行恕,要在誠意慎獨,坤道也。”[22]乾健之性,就是一個人建立德業的志向和志氣。從“世間法”說,一個人的德業大小,視其志向與志氣而定,“志之篤,則氣從其志,以不倦而日新。蓋言學者德業之始終,一以志為大小久暫之區量”[23]。從“出世間法”說,出世之人企求涅槃成佛,正是要泯滅在世間有所作、有所為(包括對善業、惡業的造作和執著)之志向。佛家破除小我、普渡眾生與儒家“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24]的宏大志向看似矛盾,其實,“一刀斬斷末那”,轉識成智,把“小我”融入“大我”,把“小宇宙”融入“大宇宙”,高揚普度眾生的精神,正是儒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根本精神之所在。從根本上說,普渡眾生、“治心以治國”的志向,不僅不會與儒家治國、平天下的志向相違,而且相諧調。這是船山在那個時代、囿于儒家的視角所無法認識到,或者雖認識到卻不如此說破的。吾人讀船山夫子之書,不可不強調這一點。
一刀斬斷末那,八識將還白凈,轉識成智,這就是船山對法相唯識學“秘密法門”的認識,也是他使法相唯識學別開生面的突出造詣。治儒學之人能對此有相當的造詣,是很不容易的。過去治儒學的人,對于心理現象、生命現象很少深究,總是囿于“未知生,焉知死”、“不知人,焉知天”,“子不語怪力亂神”,“罕言性與命”的舊圈子,跳不出來。雖然《周易》也講“仰以觀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精氣為物,游魂為變,是故知鬼神之情狀。”但人們對“性命”之旨仍不甚了了,以至船山從小對“率性之辯”亦莫明其妙[25]。通過鉆研法相唯識學,船山領悟到頓悟佛性秘密法門在于一刀斬斷末那,破除對人我、法我的執著,同時更堅定樹立儒家志向,自強不息、成就一番德業的決心。這就是船山為什么入佛道又出于佛道,并多次拒絕好友逃禪的勸告,堅持奮斗幾十年,終于使儒學別開生面的一個根本原因,也是船山對傳統文化(包括儒、釋、道等)出入自如、融匯貫通、吐納百家、推故而別致其新的一個范例。
(三)率性倡導圓成實,現量實證識真偽
明著名高僧德清憨山曾與船山之父及船山之師伍定相辯論過“率性之旨”,船山少年時曾聽說過此事,詳情不得而知。但船山的父親和老師都是儒家正統、理學正宗。憨山大師是當時有名的禪宗大德、弘揚法相唯識學的大師。湯用彤先生對憨山大師評價甚高。船山父師力辟異學,他們與憨山德清辯“率性之旨”,實當時學術上一場論戰,此事在船山幼小心靈中印象很深,影響很大。“率性之旨”,理學、佛學反復究論,爭執何在?船山秉承父師之教,繼傳張載儒家正統之學,固力辟佛老,但稗疏六經,精研理學外,旁及佛道經典,無不含英咀華,提要鉤玄。故梁啟超先生《清代學術概論》云:“尤可注意者,遺書目錄中有《相宗絡索》及《三藏法師八識規矩論贊》二書,在彼時以儒者而知治‘唯識宗’,可不謂豪杰之士耶!”觀先生“性習”、“性日生日成”之說,其受法相唯識之影響顯然可見。
船山論率性,雖主儒家性理之學,而對佛家三種德性、見性和見分三性之旨亦論之甚詳。他不僅對道德行為的三性“善、惡、無記(不確定性)”細加分析,對現量證悟,即“如實覺知”事物的體性的辯證思維十分推崇,而且在“見分三性”章中對認識真理性的論述十分深刻,發人深省。
《絡索》見分三性章說:“此三性乃真妄所自分。凡有言說,俱從此證持。一乃性之本體,二性之作用,三性之變染。相宗依依他起,證圓成實。”見分三性章是論述區分“真妄”、認識真理的方法、途徑和標準。要證悟真理,必須明了識別真妄的根本、真理標準的作用及如何轉染為凈的過程。法相宗的證悟真理,即是從分析諸法因緣開始,通過判斷、推理,達到證悟事物的圓滿真實體性的根本目的。王恩洋認為:“見分三性不辭,據《瑜伽》《唯識》,當可改為三自性。”吳立民先生認為王說“可參”。從《成唯識論》所說偈語“無始時來界,一切法等依,由此有諸趣,及涅槃證得”,“初句顯此識體無始相續,后三顯與三種自性為所依止,謂依他起、遍計所執、圓成實性。”[26]既然“見分三性”是第八識體性的三種屬性,第八識即是三種自性的依止之處,說此“見分三性”即第八識的見分(認識能力)的三種自性,也未嘗不可。
圓成實性,即如實證悟真理的根本方法和目的。從“三量”(三種量度方法)說,圓成實屬于現量,即親身證悟事物真實體性的方法。船山說:“只此一事實,余二定非真。但有余二,即定非真,非有余二與一實為對待也。一切相,一切名義,一切言句文身,云興雨降,煙卷霧舒,風回日轉,攝入金色頭陀,指上花梢,無二無欠。故西乾、東土,相相相生,義義[相]翻,言言相轉,總不可判作余二事。”[27]強調現量、實證與比量在證悟認識的真理上雖有區別,根本上是可以統一的。《五燈會元》卷三:“汾州無業禪師告弟子惠愔等曰:‘汝等當知,心性本自有之,非因造作,猶如金剛不可破壞。一切諸法,如影如響,無有實者。’《經》云,‘唯此一事實,余二則非真。常了一切空,無一物當情’。是諸佛用心處,汝等勤而行之。”[28]事物的本性是圓滿、真實的,惟有實修、親證事物的空性,才能體悟到圓滿自在而又無永恒不變的實性。現量、實證,這是最真實可靠的方法。這和唯物辯證法認為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有異曲同工之妙。
現量、實證,并不排斥依據圣賢的言教(圣言量、佛言量)進行辨析比較、邏輯論證。依他起性,即依據諸種因緣,憑判斷、邏輯推理而認識真理的方法。它雖不能成為證持真如本性的終極途徑,卻是必經階段。法相宗正是由依他緣起及邏輯判斷、推理,而證悟圓成實性的。至于普遍計度諸法之妄情,主觀揣測、度量,據妄為真,只能墮入種種惑障而不能自拔,這是由第七識的執著、偏執所造成的,是不可取的,在三種量度方法中屬于非量,這種主觀片面性是必須加以克服的。即使對于圣言量,船山也從“現量、比量、非量”三方面作進一步具體分析。《相宗絡索》三量章說:“《瑜伽論》三量外,有至教量,謂值佛出世及法恒住所說一實至教,聞已生信,即以所聞至教為己識量。此量從根門入,與意識和合而成,亦三量所攝。若因聞至教,覺悟己性真實,與教契合,即現量。若從言句文身思量比及,遮非顯是,即屬比量。若即著文句起顛倒想,建立非法之法,即屬非量。” 即是說以圣賢言教作為證實、檢驗真理、辨別邪正的標準,也不是絕對的,亦包括三種不同情況:如果聽從圣人的教誨,體悟自己本性與之相符,就是現量,是可靠的認識方法;從文字、言語上思維、了別、類比、判斷,就是比量,可以達到真理性的認識,也可能得出不正確的結論;如果讀圣賢之書,卻想入非非,胡思亂想,以不合諸法本性的東西為法性,那就是非量,不可能得到真理性的認識。
所以,《相宗絡索》不僅在“人性論”上繼承《中庸》“率性”、“成性”之旨,而且對佛家“復性”、“見性”之說亦有深刻闡明、獨特發揮,既恢復、高揚善良德性,又依據圣賢言教,通過現量實證和邏輯推理、比較、分析,鑒別善惡、邪正、真偽,達到圓滿認識、實證真理,成就善良德性的目的。這無論對于使儒家六經別開生面,把握唯識秘密法的真諦,還是對于當今社會加強道德理性建設、提升辯證思維智慧都有重要的啟迪意義。
【 參 考 文 獻 】
[1]王敔:《笈云草詩集》目錄,見《船山學報》1989年第1期(復總13期),第2頁。
[2]見參王恩洋:《相宗絡索內容提要》(未刊稿)。
[3]宗密:《禪源諸詮集都序》,《續藏經》第48冊。
[4]參賴永海:《中國佛性論》,第220頁。
[5]見《大藏經》頻伽精舍本黃八,第62頁a。
[6]唐大圓:《唯識教義述要》,《唯識學概論》第251頁。
[7]《相宗絡索》“八識轉四智次第”章,《船山遺書》,第20頁a、b;第21頁a;“迷悟二門”章,第19頁b;“八識轉成四智”章,《船山遺書》,第25頁b。
[8]《壇經·頓漸品第八》,《中國佛教思想資料選編》第二卷(第4冊),第59頁。
[9]參丁福保:《佛學大辭典》第89頁。
[10]參韓廷杰:《成唯識論校釋》卷三,第188頁。
[11]《相宗絡索》“八識轉四智次第”章,《船山遺書》,第21頁a。
[12][13][14]《相宗絡索》“八識”章,第1、1頁a;“十二支”章,第3頁b。
《相宗絡索》“八識”章第1頁a;
[15][16]《相宗絡索》“三量”章第5、5頁a。
[17]《相宗絡索》“八識三藏”章,第17頁a。
[18]《相宗絡索》“八識轉四智次第”章。
[19]吳立民、徐孫銘:《船山佛道思想研究》湖南出版社1992年版,第144頁。
[20]參見《船山佛道思想研究》第二節,絡索相宗開生面。
[21]《思問錄外篇》第14頁b。
[22]《張子正蒙注》卷二。
[23]《張子正蒙注》卷五,第182頁。
[24]黃宗羲、黃百家編纂:《宋元學案》卷十七“橫渠學案”引用張載語說:“‘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自任自重如此。”《宋元學案》第1冊,第664頁。
[25]據王之春:《姜齋公行述》所載,明著名高僧德清憨山曾與船山之父及船山之師伍定相辯論過“率性之旨”,船山少年時曾聽其舅父譚惺欹說過此事,并問其父,其父“微哂不答。”此事詳情不得而知。
[26]《成唯識論校釋》,卷三,第194頁。
[27]王船山:《寶寧萬峰大和尚語錄敘》 。
[28]《五燈會元》卷三第146頁。
(編校:龍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