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紅樓夢》人物的修辭關系

摘要：

《紅樓夢》寫了幾百個人物，眾多人物之間的關系更是縱橫交錯、千絲萬縷。這種錯綜復雜的人物關系既體現在社會、血緣關系上，也表現為一種修辭關系。人物之間的修辭關系，是通過多種修辭手法的融合與疊加，建立起來的一種人物之間的超因果、超時間、超情節的純粹美學意義上的關聯。它架構起了人物之間關系的立體系統，構成了小說的深層結構。同時，它也飽含著中國所特有的文化和美學的內涵，構成了中國古代敘事作品的藝術神經，成為中國古代敘事作品極富民族特點的藝術手法，值得深入研究。

關鍵詞：紅樓夢；人物；修辭關系；深層結構

中圖分類號：I20741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 1004-7387（2014）01-0143-05

《紅樓夢》寫了幾百個人物，眾多的人物互相影響、互相制約、縱橫交錯又層次分明。這種錯綜復雜的人物關系體現在社會、血緣上，也表現為一種修辭關系。曹雪芹在為人物構置了血緣的、社會學關系的基礎上，又精心為人物建立起多向的、重重疊疊的修辭關系。這并非畫蛇添足，實是錦上添花。這種修辭關系為小說帶來了只可意會而難以言傳的無窮審美意味和藝術魅力。許多學者都捕捉到了這種獨特的審美感受，對這種“修辭關系”加以論述，如研究《紅樓夢》人物名字的諧音、雙關，論述《紅樓夢》的“影子說”等等。但是，這些研究都是從“修辭關系”的部分內涵出發，而未能系統、明確地提出人物之間“修辭關系”的概念。

那么，何謂人物之間的修辭關系呢？

人物之間的修辭關系是作者人為地利用各種修辭手法、方式建立起來的一種隱蔽的、深層的非社會學、非血緣的人物關系，是一種超因果、超時間、超情節的純粹美學意義上的關聯，構成了作品的深層結構。敘事學中的深層結構，是指敘事內容單元間非因果、非時間、非情節的關系，它構成了作品傳達主旨的一種潛在語言，服從于文章所要傳達的主旨，是作品意蘊、意味的載體。從這個角度看，《紅樓夢》人物之間的修辭關系，確實讓人物關系暗含著“文外之重旨”“不盡之意”。可以說，這種人物修辭關系既承載著作者的構思與小說的意旨，也在小說的情節結構上起到重要的作用。因此，本文試圖對人物之間的修辭關系作系統地探討，以探究這種關系帶來的《紅樓夢》深層結構上意蘊無窮的藝術效果。

一

《紅樓夢》開篇即道“使閨閣昭傳”，在小說中描寫了眾多風華絕代的女子，其中以林黛玉和薛寶釵為翹楚。兩人之間除了血緣、社會學上的關系，還有一種修辭上的關聯——對比、映襯。

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暇，林黛玉與薛寶釵之間的對比關系形成了“雙峰并峙”的格局。俞平伯先生說道：“書中釵黛每每并提，若兩峰對峙、雙水分流，各極其妙，莫能相下。”[1]毫無疑問，林黛玉與薛寶釵完全是鮮明對立、形同水火的兩種人格，是作者心中所欣賞的女性性格的兩個方面、兩種極致。但這種“雙峰對峙”并非是將二人孤立開來，而是“無我亦無你，從她能解伊”，她們遙遙相對，相形對寫。作者在描寫黛玉的靈慧、孤高與寶釵的端莊、賢淑時，并不是各自為政，而是彼此“相反而實相成者”。好比“寶釵在做人，黛玉在做詩；寶釵在解決婚姻，黛玉在進行戀愛；寶釵把握著現實，黛玉沉酣于意境；寶釵有計劃地適應社會法則，黛玉任自然地表現自己的性靈……”[2]正是這種相反相成的設置，才使得“雙峰”更為高聳。

釵黛之間不僅是對比的，同時也是映襯的。對比強調的是差異，映襯則強調互映成色，強調二者之間“統一”的一面，這點集中體現為著名的“釵黛合一”和“兼美說”。

在“金陵十二釵正冊”中，作為群芳之首的釵黛卻是二人合為一幅畫、一首判詞，而其他金釵卻都是一人、一畫、一判詞。似乎，作者也有意無意地將釵黛放在一起，一視同仁、無偏無頗。在賈寶玉夢游太虛幻境時，就有意設有一位“兼美”的仙子——“其鮮艷嫵媚，有似乎寶釵，風流裊娜，則又如黛玉”[3]。脂硯齋亦有批云：“釵玉名雖二個，人卻一身，此幻筆也。”[4]這也體現出作者釵黛“兼美”的審美理想。

除了對比與映襯，“影子說”成為釵黛等一眾女子之間修辭關系的獨特方式。以釵黛為中心，她們周圍環繞著的眾多女子，層層疊映、縱橫交錯，呈現出花團錦簇之景。前人就此形象地提出了“影子說”，即“小說中某一人物、人物關系或某段情節是另一個人物、另一對人物關系或另一段情節的影子、縮影或投影”[5]脂硯齋批曰：“晴有林風，襲乃釵副。”[6]清代涂瀛也用“影子說”來闡釋《紅樓夢》。他說：“襲人，寶釵之影子也。……晴雯，黛玉之影子也。……”又說：“若元春則影釵、玉，惜春則影寶、黛，李紈則影黛之潔，迎春則影黛之苦……”[7]此外，還有副影、旁影、合影、分影，反影、對面影等。如此分類有些繁瑣而牽強，但也從另一個側面說明《紅樓夢》人物之間確實存在著各式各樣的對比和映襯。

曹雪芹透過設立人物之間的一種“實物”與“影子”式的修辭關系使得“無一貶詞，而情偽畢露”，讓讀者逼近人物與故事的深層。例如林黛玉，她的影子有晴雯、紫鵑、妙玉等。晴雯可以說是肖顰者第一人，“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象你林妹妹”[8]，性格上也似足了黛玉。對于他人的贈與和賞賜，晴雯與黛玉都表現出她們敏感而具有自我的一面。黛玉冷笑道：“我就知道，別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給我。”[9]晴雯也直言說：“那是把好的給了人，挑剩下的才給你……要是我，我就不要。”[10]晴雯作為黛玉的小影，她身上更集中的體現了黛玉具有強烈的自我意識和反抗精神的一面，正合“心比天高，身為下賤”，使我們能夠讀到更多的、更隱蔽的、深層的林黛玉。又如妙玉，她入了空門，同黛玉一樣有對愛情、婚姻的渴望和幻想，也有對其不可實現的、越來越清醒的認識，卻比黛玉又多了一層佛門的束縛。因此，她叛逆的思想和性格就顯得更曲折、隱晦。還有紫鵑，紫鵑即子鵑，含有“愁恨冤怨、思歸、啼血淚”的內涵，而這內涵并不是指向紫鵑本身，而是隱隱指向黛玉，是黛玉的內涵。這些影子、甚至是“影子的影子”，將黛玉不得不隱秘的內心和模糊化的思想感情作了“顯影”、“成形”和“強化”。

除此之外，“影子”式的修辭關系對故事深層意蘊的揭示也可謂另辟蹊徑，給了讀者更多的解讀方式與空間。洪秋蕃在《紅樓夢抉隱總評》一文中就闡釋道：“薛雪也，有陰冷之象。林遇雪，則無欣欣向榮之兆，而有蕭蕭就萎之憂。然雪雖虐林，而有晴雯小照於林間，猶有和煦之景，晴雯去而林無生氣矣，故晴雯為黛玉小照。襲人者，能襲人婚姻以與人者也。寶玉正配本屬黛玉，襲人能襲取以予寶釵，并不明張旗鼓，如潛師夜襲者然，故曰襲人。然其所以故，則以寶釵行為與己相合，故為寶釵小照。”[11]“影子說”體現的正是人物之間縱橫交錯、層層相疊的關系，“強調小說人物之間的如影隨形，聲息呼應”[12]的一種動態的、深層的關聯，相映成趣。

二

毫無疑問，賈寶玉是《紅樓夢》中最重要的人物，他所涉及的人物關系也最為繁雜多樣。其中，一系列人物與賈寶玉之間的修辭關系，對整部紅樓故事的解讀、對賈寶玉這一人物形象的解讀，都有其獨到的作用。

“甄、賈”寶玉，就是一組明顯具有修辭關系的人物。“甄、賈”的諧音帶來了賈寶玉與甄寶玉之間真假對比的修辭關系。對于甄寶玉這一形象的塑造存在著爭論，而我認為理解甄、賈寶玉，不能陷入非此即彼的簡單判斷，而應該是真假相映、虛實相襯、正反互參的一種彈性解讀。

在前八十回里，甄寶玉這一人物形象似霧中花、水中月，影影綽綽、朦朦朧朧。但他依然是解讀紅樓故事的一個關鍵，脂硯齋就明確說道：“凡寫賈寶玉之文，則正為甄寶玉之傳影。”[13]又評曰“甄家正是大關鍵、大節目，勿作泛泛口頭語看。”[14]可見，曹雪芹有意設置了一對甄、賈寶玉，是包含了他的創作主旨和精神的。清代王希廉就說過：“《紅樓夢》一書，全部最要關鍵是真假二字。讀者須知，真即是假，假即是真；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真不定假，假不定真。明此數意，則甄、賈寶玉，是一是二，便心目了然，不為作者齒冷，亦知作者匠心。”[15] 甄、賈寶玉是曹雪芹“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的創作精神的又一載體。

第九十三回中，甄寶玉大病一場，經歷了一番夢幻后，“改了脾氣了，好著時候的頑石意兒一概都不要了，惟有念書為事”[16]。賈寶玉亦經歷了一番“悟仙緣”的夢幻，卻仍是不解、未悟。二人肉體皆經歷了由死復生的過程，但靈魂的覺醒卻選擇了兩條不同的道路：甄寶玉轉向了仕途，而賈寶玉了悟了人生的虛幻。最終甄、賈寶玉在現實中相見了，卻是將甄寶玉與賈寶玉徹底地區別開來。他們同樣目睹了女兒世界的幻滅，同樣經歷了冷暖人間的起伏，也同樣醒悟了一番人生的哲理，但卻是截然不同的結果。甄寶玉是現實中賈寶玉命運發展的某種可能和補充，賈寶玉是理想中甄寶玉的內心世界的發展和追尋。他們之間構成的真假關系，卻是寶玉自我認識、自我覺醒、自我發展的補充與解讀。脂硯齋眉批：“將薛、林作甄玉、賈玉看書，則不失執筆人本旨。”[17]釵黛兼美是作者心目中完美的女性，或許甄、賈寶玉亦是曹雪芹一而二、二而一的理想男性——既追求精神上的逍遙恣肆，又能面對現實“審情入世”。

除甄寶玉這一遙遙相對的人物，賈寶玉身邊還有幾位好友，如秦鐘、柳湘蓮甚至是薛蟠，他們與寶玉形成一組組映襯、對比的關系。

秦鐘作為第一個與賈寶玉交心的男性友人，在“情”這方面與寶玉統一起來。秦鐘正是諧音“情種”，這不僅指向秦鐘本身，更是指向了賈寶玉。秦鐘與智能兒之間的愛情被世俗視為“孽緣”，是追求自由愛情的體現，也暗合著寶玉對“情”的追求與執著的一種極致。而秦鐘的愛情悲劇，正是“木石前盟”悲劇的預演，正是秦鐘“情終也”。

柳湘蓮亦是寶玉情投意合的好友，他是個極冷之人，但是他與尤三姐的愛情悲劇，卻是真情的迸發。柳湘蓮與寶玉的生活環境與經歷完全不同，但卻殊途同歸。與賈寶玉相比，他的出家更決然，更沒有猶豫，沒有眷戀。也就隱隱地展示出寶玉對黑暗現實認識得更徹底、更決絕的一面。

薛蟠與賈寶玉“年相若”、“道相似”，一個“癡”，一個“呆”；一個“細膩”，一個“粗放”；一個“脂紅粉綠里滿面春風”，一個“胡作非為也風流”，代表了貴族不肖子弟中的兩個極致。賈寶玉與薛蟠之間的關系卻不止于此。在薛蟠身上，突出體現了陽剛、野性的一面，表現為粗野狂放，甚至縱欲好斗。而在寶玉身上，我們看到的是情感細膩、文質彬彬的偏向陰性的柔美。薛蟠與寶玉的反襯關系，除了突顯寶玉本身的特質之外，也從另一層面表現出寶玉被壓抑、被抹去的陽剛面貌。薛蟠是寶玉本身缺失部分的補充，是陽剛部分的強化，只是表現得更為極致罷了。

賈寶玉周圍也同釵黛一樣圍繞著一批男性人物，但又與“影子說”不盡相同。他們大多是在某些部分對寶玉這一形象進行強調和補充，構成了多層次的對比、映襯。

三

甄士隱和賈雨村諧音真、假，更是一組帶有明顯修辭意義的人物。曹雪芹在開篇就明確賦予其“將真事隱去，借假語村言”的敘事精神與創作原則，甄（真）賈（假）的深層結構也貫徹在故事的始終。由“甄士隱夢幻識靈通，賈雨村風塵懷閨秀”起，以“甄士隱詳說太虛情賈雨村歸結紅樓夢”結。可見，甄、賈是解讀《紅樓夢》的一大關鍵。

甄士隱本是淡薄名利鄉宦之家，卻是禍從天降，不幸連連，最終被點化而出世。賈雨村則與之相反，他出身于詩書仕宦之族的落魄書生，一直汲汲于求取功名，靠著幾番努力與投機鉆營，得到了高官顯爵。但終因貪贓枉法而獲罪罷官，卻仍未醒悟，還是靠甄士隱才得點醒。正是“甄、賈二人，一以道家思想為主導，一以儒家思想為指歸；一超脫出世，一汲汲入世；一仰慕仙道，一癡迷仕途；一清高自潔，一勢力鄙俗。”[18]二者對比十分鮮明，但不僅僅只是對比。甄士隱的故事讓我們隱約看到了賈府由盛而衰的命運，賈雨村的經歷讓我們設想賈府衰敗之后的延續，最終不過是“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19]。一甄一賈之間的對比關系，將榮國府一干人等的命運做了預演和設想，卻也說不清哪個真實、哪個虛假，可以說是為《紅樓夢》現實世界的故事做了真假虛實的一番縮影。

甄士隱與賈雨村亦是曹雪芹創作精神的載體。甄士隱的一番夢幻使神話與現實兩個世界所發生的事情聯系在了一起，賈雨村則是勾連其賈府與賈府之外的現實世界。甄（真）引出了一個虛幻的神話世界，賈（假）卻勾連了真實的現實世界，然而到底是哪個世界真實，哪個世界虛幻呢？正是一真一假、真真假假，承載著作者“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的敘事精神和創作原則。

除甄（真）賈（假）貫徹著故事始終外，其實還有一組人物也承擔著作者的情感及主旨，這就是賈府四位小姐：元春、迎春、探春、惜春，四人是姊妹關系，但合在一起恰恰是“原應嘆息”的諧音。這四個字擔負著作者對賈府四位小姐命運的嘆息之情。秦可卿臨死托夢給鳳姐便道：“三春去后諸芳盡，各自須尋各自門。”可見四人的命運貫穿著整個故事，與榮國府由盛而衰的歷程相切合，“原應嘆息”也就是對榮國府整個歷程的最真實、貼切的寫照。顯然，曹雪芹“原應嘆息”的不止于此。他嘆息黛玉與寶玉的愛情悲劇，嘆息鳳姐“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還是嘆息晴雯等丫頭的不幸……曹雪芹是在為女兒王國的崩塌和女子們的命運嘆息，為“千紅一窟（哭）”“萬艷同杯（悲）”“群芳髓（碎）”的嘆息，但這無法改變她們的悲劇結局，因此只能發出“原應嘆息”的感慨了。更進一層，曹雪芹也在嘆息他自己“一事無成”，“原應嘆息”也就承載著作者對人生經歷自省與感慨。

還有賈母與劉姥姥。她們一個是富貴閑人，一個是窮苦老嫗，身份、地位的反差極大，但又相互映襯、彼此整合。賈母過世之后，樹倒猢猻散。賈府衰敗之后，卻是劉姥姥為之帶來了希望。兩人整合在一起，則將由盛而衰、從頭再來的規律展現出來，頗見幾分趣味。

四

《紅樓夢》人物之間的修辭關系，重重疊疊，千絲萬縷，層出不窮。正是修辭，使得人物之間的關系由淺層邁向深層，挖掘的深度也被延展。我們雖然能感覺人物之間相映成趣、意蘊豐富，但也一時很難用語言加以明確地概括，甚至也難以用語言窮盡這種修辭關系所帶來審美意味及美學內涵。但總而觀之，它起到的作用有二。

《紅樓夢》人物之間的修辭關系是為作者的創作構思與小說意旨服務的。“真作假時假亦真，無為有處有還無”的創作精神正是通過一組組“真假”對比的人物關系展現出來，如甄寶玉與賈寶玉、甄士隱與賈雨村。又如賈府四位小姐皆以“春”字命名，本該飽含“當春乃發生”的希望、美好、富有生命力之意，卻配上元、迎、探、惜四字，諧音“原應嘆息”。這種修辭關系指向的是賈府的四姐妹的悲劇命運，但這種意趣又被不斷被擴大，指向“群芳髓（碎）”的命運，指向崩塌的女兒國，甚至指向曹雪芹自己。作者開篇便說“今風塵碌碌，一事無成……”，一番“自白”，有悔、有悟、有贊、有嘆，皆因過去已有的與失去的，才有“原應嘆息”之慨。從而通過賈府四位小姐之間的修辭關系，寄寓了作者的人生感慨、省悟與小說的深層內蘊。

同時，這種人物的修辭關系也對小說的情節、結構起到了預示和架構的作用。在敘述釵黛之前，先敘述了英蓮，后又接著描述了嬌杏，“人以為英蓮嬌杏之閑文也，而不知為黛玉寶釵之小影。”[20]正是“黛玉之遭遇應憐，寶釵終成寶玉夫人也屬僥幸”。又如秦鐘之諧音 “情終”，意情終也，他與智能兒愛情的悲劇結局，可謂寶黛愛情悲劇某種程度上的預演。除此之外，作者設置了“甄、賈”寶玉，又設了甄士隱、賈雨村，還設置了甄府、賈府，它們都是作者對于《紅樓夢》“真假”結構地延宕、擴展，恰是亦真亦假、亦虛亦實、一暗一明將紅樓故事的深層結構架構起來。但是值得注意的是，人物修辭關系的這種作用卻是隱蔽的、多層次的，它是用潛在的方式來對情節、結構產生作用。

總的來看，《紅樓夢》人物間相疊相錯的修辭關系遠遠超出了我們平時所說的語言學“修辭格”的含義，實為中國傳統文化基礎上形成的特有的構思方法，構成了中國古代敘事作品的藝術神經，成為中國古代敘事作品極富民族特點的藝術手法。評點中古人常用一些形象的語言形容這種修辭關系，如“雙峰對峙”“影子的影子”等，這種描述雖然傳神地表現了這些手法帶來的審美效果，但它的美學內涵，不是語言學意義上的“修辭格”所能概括的，它的內涵應更為寬廣和豐富。如“雙峰并峙”“影子的影子”這類描述，既對手法作了形式上的形象描述，也是對美學效果作了生動刻畫，雖然它綜合運用對比、映襯、諧音等手法，但其內涵不是語言學上說的“對比”、“映襯”、“諧音”所能概括的，它是多種手法的融合和疊加，注入了中國文化所特有的文化和美學的內涵。它的美學內涵和美學效果，還有待理論作更為深入、更為明確的闡述和概括。

【 參 考 文 獻 】

[1] 俞平伯：《俞平伯說〈紅樓夢〉》，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91頁。

[2] 王昆侖：《〈紅樓夢〉人物論》，三聯書店1983年版，第221頁。

[3][8][9][10][16][19]曹雪芹：《紅樓夢》，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86、1026、108、496、1291、18-19頁。

[4]曹雪芹：《脂硯齋批評本紅樓夢》（下），岳麓書社2006年版，第401頁。

[5][12]陳維昭：《〈紅樓夢〉精讀》，復旦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81、181頁。

[6][13][14][17]曹雪芹：《脂硯齋批評本紅樓夢》（上），岳麓書社2006年版，第91、20-21、151、216頁。

[7]曹雪芹著，陳文新、王煒輯評：《百家匯評本〈紅樓夢〉》（上冊），長江文藝出版社2005年版，第51-52頁。

[11][20]佚名氏：《讀〈紅樓夢〉隨筆》，巴蜀書社1984年版，第7-8、44-45頁。

[15] 朱一玄：《〈紅樓夢〉資料匯編》，南開大學出版社1985年版，第537頁。

[18] 夏麟書、關四平：《論賈雨村形象在〈紅樓夢〉藝術結構中的作用》，《學習與探索》1990年第4期。

（編校：章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