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術創作潛在的“夢”及其“沖動”探究

“夢”和“沖動”屬于潛意識范疇，深刻作用于美術創作活動，而藝術家對此往往是不自知的，需要從作品回溯或者通過藝術家的精神分析才能顯現，但其作用卻是貫穿藝術家的創作始終的。美術創作是美術的重點環節，同時也是美術文化傳承和發展的重要方面。美術和美術文化傳承中“夢”及其“沖動”的潛在作用和意義則主要體現在美術創作中，得以體現主體心靈的表達、升華和再積淀。何為美術創作？普遍認為，“美術創作就是美術家審美意識的表現，是美術家對于他生活的現實的審美認識與審美情感的一種表現。”。“‘審美’是美術創作的根本內涵，而且其因‘美’的廣泛和多樣而呈現百花齊放的可能性和全面性。同時也因‘審’而體現藝術家的主觀認識和情感的重要，以及審美表現的主觀性。因而美術創作活動中也必然的存在許多復雜而不易解釋但又實際存在的心理現象，在美術創作中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潛意識就屬此類。”“夢”及其“沖動”則在整體創作過程中具有普遍性。

一、“夢”及其“沖動”的典型情況

眾所周知，有些美術創作的題材就直接來自于夢境般的潛意識內容，創作狀態也代表了潛意識創作的典型狀態。比如發端于第一次世界大戰導致的焦慮和毀滅之時，產生于蘇黎世的達達主義運動，用“偶然”做實驗，借以破壞邏輯性而解放出潛在“沖動”。

1、超現實主義的“夢”

故而超現實主義與達達主義一脈相承，并對精神分析作了友好的反應，他們的作品內容都來自于夢境和潛意識，意味著一個超秩序的、超自然界的現實，在此夢與實在的假象的矛盾得以消解了。馬克思·恩斯特指出超現實主義的目的：“從非意識的領域里把‘找到的東西’推向光亮里，這些東西的連鎖，人們稱之為非理性的認識。……藝術這一名詞應當刪掉，畫家的事只是記錄下這些解放出來的歷程。”超現實主義者同樣沒有駐足于弗洛伊德的深刻的治療意圖，而從弗洛伊德的理論中引入另一些成分，把弗洛伊德的性和潛意識的思想推廣到了弗洛伊德未曾預料到的新領域，即藝術領域。

超現實主義從根本上說，大膽和有意識地利用他們的心靈，采用了來自精神病學和最終來自精神分析的指導方針，創造了自己的藝術。諸如藝術家達利的著名作品《記憶的永恒》，表現出在做夢者的心靈中，時間像在弗洛伊德的無時間的潛意識中一樣凝固住了，因此，精神上的鐘表變得柔軟而容易彎曲，失去了功能，并變成了有機體的形狀，像秋天的葉子一樣掛在光禿禿的樹枝上，夢魘中的各種隱晦的，介于夢和現實之間創造物傳達著發人深省的寓意和感受。

諸多超現實主義的作品內容，也都來自遠離現實的藝術家夢境般的潛意識意象，使觀者有意或無意地游走于現實與藝術家的內心隱秘世界之間，并與自身隱藏在心靈深處的世界發生碰撞力或排斥力，感受到共鳴或抵御的感悟，強力的震撼著心靈，從而引發他們對自身和外在世界的反觀與深思。

2、“夢”的激發作用和幻想模式

相反地，夢也能激發促進藝術家的創作。樊西恩說：“夢像神秘的狂喜和恍惚的狀態一樣，能夠激發詩人或藝術家改造他的記憶，由于這擺脫了意識的控制，他將從中取得驚人的效果。這種激發靈感的方式代表了自動創作的高級形式。”超現實主義就是主要依賴榮格所認為的幻想模式，他劃分的另一種模式是心理的模式。心理模式主要指藝術創作的素材、感受和表現絕大部分來自于意識領域。而幻想模式主要指內容不是人們熟悉的意識內容，而是來自心靈深處，諸如夢幻等陌生的東西。處理的材料超越人類的日常生活經驗、社會標準和人類理解力，藝術家是在一種不同于自我的意志和沖動下進行創作，并不與創作過程保持一致，甚至作品的思想、意象也都是從本我生發出來的。譬如超現實主義恰恰建基于這種迄今被忽視的幻想或聯想形式的較高現實性信仰，對于夢和各種表象的無利害感的游戲的信仰，企圖最后把一切別的心理的機械過程揚棄掉，而用潛意識替代它來解釋生命的基本問題。

實際美術創作中，尤其在現代主義美術之后則更為顯在，大部分情況下藝術家的創作過程中兩種模式交替穿插出現。只是在不同的藝術家或不同的藝術作品中，創作模式的側重會有很大的變化，即心理或心靈的模式都具有普遍的意義。尋找潛意識的另一個世界一直是美術家的夙愿之一。許多作品暗含美術家在地下室窺探到的隱晦的、活躍的、黑暗的隱隱約約的各種創造物，以象征或者暗示顯示出來：比如超現實主義美術家直接潛入那里，發現了一個天使或者魔鬼主宰的古怪的幻象世界；而更多的美術家則不愿意進入，他們堅信這種認知的嬗變不僅是一種越獄式潛入，相反地，是一種引導和實現過程，涉及人的本質和極限，以及潛在東西的普遍釋放，故潛意識在美術創作中也就具有了普遍的本源意義。這影響了之后現代藝術的整個發展歷程，藝術與非藝術的界限也就變得不那么確定了。

二、“夢”及其“沖動”的普遍存在

“夢”和“沖動”是美術創作中普遍存在的一種潛意識心理狀態，即相對于有目的、有理智而言，主體不自覺的進行創作且對創作起到決定性作用。

1、潛在性意義的美術創作

如果就美術創作全過程來做描述：首先，在創作的醞釀準備階段，心理活動主要是在潛意識下進行，在這一過程中，理性、意志的干預很少，藝術家只是體驗或感受到一種夢一樣的表現欲望和沖動，但是還沒有找到明確的目標和具體的意象；其次，一旦心靈能量蓄積達到相當的程度，會使藝術創作心理過程躍上意識的水平，其標志就是藝術家仿佛得到了某種啟示、頓悟或靈感，藝術家于冥冥之中抓到某種東西，一顆思想的火花照亮了潛意識的黑暗，使部分浮出意識的水面，這一過程可以被初步意識到，但并不完全受意識控制；再者，創作過程也有一種自動化和無意識的特點，具有藝術家習慣行為或定勢行為的一些個性特征融入畫面，個性風格被納入其中；最后，潛意識狀態推動下的藝術創作過程，由于其較少受到意志和理性的干預，所以，多具一氣呵成，不加修飾的特點，而推敲、琢磨、潤色之類的操作，較少介入其中。

由此可見，藝術家的創作過程更多的是在沖動之下由心而發和自然流露，相對于理性意識而又相互發生作用，共同促成作品的實現。

2、藝術家的體驗和努力

很多大藝術家都體驗到這種潛在和巨大的難以抗拒的力量。他們有時創作時完全處于近似醉酒或夢游之中，如癡如醉，完全處于意識不到的狀態中。

譬如我們一貫認為塞尚經常是在極度理性地推敲色彩和線條的畫面構成關系，但實質上這一過程建立在貼近心靈真實的潛意識基礎之上。就如他所說：“我畫畫的時候，不想到任何東西，我看見各種色彩，它們整理著自己，按照它們的意愿，一切在組織著自己，樹木、田園、房屋，通過色塊。那里只有色彩，而在這里面是明晰，是存在，如它們所思維的。”他將自己所不能意識到的創作狀態投射于色彩做了自然地表達。

德國表現主義畫家莫里斯·弗拉曼克，則認識到此種狀態的重要性，從而朝潛意識方向去努力，“我的努力方向，是使我回到下意識里朦朧睡著的各種本能里的深處。這些深處是被表面的生活和種種習俗淹沒掉了。我仍能用孩子的眼睛觀看事物。在兩個黑人雕刻前面，我感覺到對人性的深刻情緒。……我從本能里來構圖，我用唯一的一個觀念來著色，這觀念就是說出我所感覺到的。”這里所指的下意識本能，就是指難以意識到的或者主觀屏蔽理智意識的潛在心靈和狀態，自由釋放他的“夢”和“沖動”。還譬如李白“斗酒詩百篇”，張旭醉筆書狂草，梁楷瘋癡畫潑墨等，如出一轍。

3、潛在夢和沖動的兩面性

通過對藝術家創作的實際分析，顯示出因沖動的潛在性而呈現出潛意識的乖戾蠻橫的特征。

回顧許多大藝術家的經歷，能找到許多有關創作欲對他們影響的豐富例證。常常發現成就與痛苦、精神與肉體、現實與理想處在激烈的矛盾對抗之中，潛意識力量的專橫有時竟然吸收藝術家身上的所有沖動，驅使一切為藝術服務，甚至損害了身體健康和正常生活，使許多藝術家在藝術中和現實生活中體現出雙重人格。所有真正的創作過程都是植根于人的心靈中的一種活生生的東西，是一種自發情結，難于為理性意識所左右，這與現實生活不同，故而畫品與人品的一致也就不難理解了。

三、“夢”及其“沖動”在現當代藝術中的意義

在逐漸回歸個人內心和人類體驗的現當代藝術中，“夢”及其“沖動”彰顯其重要意義，尤其體現在藝術形式語言中。

從古至今，美術家分為兩大陣營：一些人如同背誦課文一樣背誦自然，注重內容的明朗性，對他們來說美術手段應該是秘密的、隱蔽的，似乎它是不適合的東西；另一些人則偏重于課文的措辭、效果和語調，對這部分人來說，美術手段是精湛技藝的源泉。從而對此兩部分人來說潛意識作用的側重也必然不同。前者更加在于題材和內容的潛意識側重和喜好，或者藝術家作品內容中表達出需要去解讀的隱晦內容和潛在話語。而后者則是以潛意識心理來驅動、生發、提煉和升華，通過獨特形式語言表現其審美意識。

易英則肯定了潛意識在此種美術形式技藝中的根本意義，“個體無意識是緊接在意識下面的一個心理層次，藝術家在畫面上自覺表現往往構成畫面的主題和社會內容，而形式的選擇則在于無意識的把握。藝術家個人所受的訓練和教育雖然也在無意識中起作用，但最重要的方面還是個人的后天經驗中被壓抑、遺忘了的內容，藝術家很難自覺意識到這些因素在畫面上的效力。”當然這里所談到的“形式”則是一個縱向涵蓋整個美術創作始終的，因藝術家的觀察、構思、表現等始終圍繞“形式”而展開。

譬如美國抽象表現主義畫家波洛克的大量抽象表現主義作品，以復雜多變層層堆積的無數的線條和色點構成。波洛克作畫時提著顏料桶進入一種沉迷狀態，并且隨意將各色顏料滴灑或傾倒在畫布上，心理上竭力排除有意識的理性思維的參與和干擾，只是任憑本能的激情迸發，在那種不知不覺和如癡如醉的潛意識狀態中進行創作活動。他說：“我作畫前，從不把畫布繃在畫框上，而是鋪在墻上或地板上，……這樣，我感覺到更貼近它，并使自己成為它的一部分，我能圍繞著它而走動，從它四面進行作畫，并真正進入繪畫之中，……當我作畫時，連我自己都意識不到我在做什么，只有在經過一個短暫的‘結識’（getacquainted）之后，我才看到自己在做什么。”他的這種行為中不僅潛意識自發地創造了畫面形式，而且一定程度上把行動本身也賦予了形式的意義，從靜態的媒介材料和視覺關系轉變為了行動。而最后的選擇性裁剪，則是理性的歸納和提煉。

還譬如法國野獸派畫家馬蒂斯，則無意識地去捕捉打動他的各種審美意象，并且積極地通過無意識去參與表現。現當代藝術中的新材質，新媒介甚至行為藝術都是在不斷探索此種密切關乎于本我的獨特形式語言，通過一種自發的獨一無二的視角或視線，來闡釋和剖析這個不斷變化的世界，留給世界的是一種全新的附加了藝術家潛在個性的方式和語言。

總而言之，作為一位真正的藝術家，去創造能夠貢獻于世界的優秀藝術作品，就必須要在這個物欲橫流，功利至上的社會中保持藝術家的純潔性。必須融自身和心靈于外在的世界萬物，與其同呼吸共命運，克制過度理性，從而自由釋放其原始的強大的“夢”及其“沖動”的力量，凝練成具有延續性意義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