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東北黑土地,每觸及這個詞,都使我感到無比親切,它是我的家鄉,更是我藝術生命的一個源頭。這片于我有著最獨特魅力的大平原,既給了我第一生命,又促使藝術成為我的第二生命。土生土長的濃濃親情,不飾自美的大自然,最純樸善良的勞動人民,不容思慮地把我的心留在了這里。
每次離開城市,走進田野、農村,我都能真正感受到大自然和在這片土地上勞作生息的人們的獨特魅力。大美不言,這片土地上日出日落、斗轉星移,農民面朝黃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地、田野、夕陽、農民、牛車……統統進入我尋找生活與藝術的視野中,每一片玉米葉子、每一處抽穗成熟的跡象、每一滴流淌的汗水,都懾我心魄,讓我激動不已。自然的美,勞動者的神圣,使我帶著朝圣般的心境去創作,并給予了我無盡的藝術靈感和刻畫的欲望。
2006年是我與東北這片遼闊的地域的久別重聚。懷著滿腔鄉愁,我毅然離開了北京,調到哈爾濱畫院任專業畫家。這不僅是我與闊別已久的故鄉的再次相聚,更是對我藝術創作激情的重返與尋拾。我深知,這片土地最迷人的風情不在城市,而在我們祖輩父輩生活的農村。如赤子對母親的眷戀,我把自己長時間地浸在農村,近距離貼近和感受生活,先后創作了一系列反映農村生活的作品。自此也進入我的藝術創作即我的生命體驗中新的里程。
以幾幅版畫作品為例。
《藝術為生活》是一幅六版套色木刻版畫。它以最直接的方式呈現生活在黑土地上的人們的生性浪漫,忙中偷樂。勞動休息之余也要來上一段地方劇二人轉,為農忙增添一種樂趣,這種生活態度打動著我,感染著我。二人轉這種民間藝術深受當地老百姓喜愛,田間地頭,隨手拿起一把扇子一只手絹就能唱起來舞起來。就像血液在身體里平靜流淌一樣自然,或許他們自身并不可知自己與“藝術”發生了什么關系,藝術是個什么概念,他們只是在現有的生活方式中尋找著更適合自己的一種生存狀態。做為作者和觀者,我在畫外看到在這個時間空間里,藝術,是為他們服務的。
《在希望的田野上》這幅作品,表現的是一個更為平常的普通農民春耕的場面,沒有更多景物與人物的修飾與渲染,農民開著拖拉機充滿了整幅畫面,身后的大地在畫外的想象中。農民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疲憊,只有自豪與自信的笑容。拖拉機軋過田野,在轟鳴中軋過生活的繁雜,奔向希望的未來。這正是勞作在這片土地上的農民的精神所寄,虔誠于希望,忠誠于土地。堅守在此,生生不息。
《收獲幸福》畫的是當代農民秋收的場面,夕陽無限的大地、滿載的牛車、勞動中打電話的農婦。在別人也許是鄉村司空見慣的場景,應該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但對于我,這些都可以成為我表現農民生活充實幸福的素材。
平凡中見偉大,通過普通農村秋收的場景讓我找到了一個這個時代農民的典型形象。
平凡的生命中,折射出人性的光輝。在這些農村題材的作品中,我致全力于表達農民勤勞、勇敢、善良、純樸的本性。感情的傾注與滿溢,幾乎使我的每一刀刻下去,都有感情注入。這也正是我所陶醉的這片黑土地帶給我的一個藝術工作著的生命體驗。
在表現方法上,我選擇了寫實。對于寫實繪畫,我情有獨鐘。我性格里慣常于把樸實的感情和內斂于傳統的節制與嚴謹,也沉得下來,耐得住時間的長久的緩慢,這二者間或許有關。更重要的是,唯寫實手法與我在藝術上的審美追求最為契合。對非常復雜繁瑣的畫面進行深入細致的刻畫,對于很多人來說也許會感覺到很辛苦,甚至不耐煩。但對于我,這可能變成一種非常大的樂趣,一種深刻表現對象的可能,一種能夠使我更好的表現我對自然對人生的看法、述說自己內心感受的絕好方式。我一直把刻畫人物內心世界作為重點追求。這是一件艱巨的任務,但這是我對藝術的追求,內心的選擇不容違背,更不容逃避,我唯有知難而上。
藝術家搞創作,當然可以關起門來,這說的是一種心境,這種心境是遠離外界喧囂的干擾,耐得住一個人與作品的單獨對話。但又絕不是不聽不聞不看。外出取材是一種看聞的方式,是雙重對話。第一重是藝術家自然隨機的遇見外界的材料,這是一個粗淺的照面與招呼,但是有時有些景物也會觸發藝術家的創作靈感。第二重是藝術家有了自己的創作思路,搜集的是創作中需要一些素材,是有準備的取材。另一種方式就是與古人對話。古人不是某人,而是經典。尤其中國的繪畫,幾千年歷史發展下來,雖風格種類在變,但藝術投入者對藝術創作的感受,卻是相通的,這使得我們與幾千年前的古人發生對話成為可能。比如我在創作《藝術為生活》這幅作品的前后,就與《王履繪畫論》中的一些觀點,發生了很大的碰撞。除了與他畫《華山圖》醞釀構思與創作過程的心理活動非常相似之外,在繪畫中所得到的啟示也幾乎完全一致。王履提出繪畫是形象的創造,必須熟識事物的形,但得其形者,又須“意溢乎形”。所以形如何更好的表達意,就須在素材基礎上的創造。《藝術為生活》這幅作品并非取自一個單一的素材,而正是為了達到“意溢乎形”而對素材進行整合之后的結果。正如古人對繪畫中形與神的理解,就好比我們要用米與水釀出佳酒一樣,既要對釀酒的材質、步驟有充分了解與把握,還要讓釀成后的良液讓人品后回味無窮。
上面所講述的階段,是我藝術創作里最重要也是仍在繼續的一個階段。從90年代從事版畫藝術創作以來,我經歷了從技法的學習到自由的創作之間所必須的轉換。2000年到2006年在中央美院版畫系工作期間,我創作了一批石版畫。這一時期的作品是當時的生活與環境下心態的反映,較多的反應了當時自我內心的活動和觀察事物的一種方式與感受。也有些作品反映的是城市化進程中人與城市及自然的一種關系。更多的是一種自我的生活狀態。后來從學院到畫院的生活經歷與感受不同,導致關注的問題也不一樣了。藝術家創作要去面對問題與思考問題的。這使得藝術家在面對藝術的形式和語言之外,又不得不面對更多更宏大甚至更沉重的焦慮與思考。它決定一個藝術家藝術創作的厚度和豐富度。
傳統又是另外一層,它需要處理的是繼承與變革。繼承還好說,變革則難。并且傳統也不止一個傳統,它可能包含與你的作品相關的種種。比如我的版畫作品與北大荒版畫之間,就存在著這層關系。我們的寫實與從西方引入的古典寫實之間也存在著避不開的聯系。這些都是問題,但這是所有藝術創作者都必須處理的問題。在今天我們藝術家不但要關注自我的創作情感,更要關注社會與時代發展的方向,不但要關注國內國外的藝術思潮,更要關注社會的發展變化,從身邊的人和事開始觀察思考與發問。就中國農村目前的生活狀況有太多值得挖掘與表現的素材。
中國的農村和農民正在逐漸發生著新的變化,農村生活越來越城市化、農民及農民工正在知識化,農村與城市距離正在縮短。由于外在條件的轉變促使農民內心的種種變化,他們會是怎樣的適應與對接?這都要引起我們的關注。近兩年由于農業稅的免除和農業補貼的加大,農業支援工業的歷史被扭轉過來,農民得以空前減負。農民在進入城市打工賺得經濟收入的同時,也有機會接觸學習了城市的生活方式,他們再次回到農村老家時,就自覺或不自覺地改變著自己原來的生活。現在農民的居住環境條件都在與城市日益接近,這是農村生活城市化的重要顯現。中國農民工也已經進入更新時期,純體力型的農民工大量減少,擁有一定文化的新一代農民工正成為進城主力軍。他們多數都初中畢業其中還有高中,與父輩打工者相比,他們對技能的掌握能力和欲望顯著提高。中國農民工隊伍正在從數量型的打工農民向質量型的產業工人轉變,然而對于這種轉變,我們的繪畫藝術應該怎樣進行思考和表現,也是我思考的問題。
中國是農業大國,農民既是這片古老土地上最久遠和最廣大的族群。我愿意一直追隨著鄉親們的腳步,去體會,去感受,去聆聽他們的喜怒哀樂,去訴說他們鮮為人知的種種故事,畫好農民,真實描繪他們的心聲。在特定時間空間下,我是他們的觀眾,同時他們也在關注著我。在這個歷史時期農民需要一份人文關懷,積極發現時代賦予農民的新變化,塑造富有時代氣息和現實特征的農民形象,對當下社會問題關注和反思,使自己的作品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這也正是我要努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