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藝術家的創作宛如一棵生命之樹,由根系、主桿、分枝、樹葉組成。主桿之下是自己的根系,它緊緊地擁抱著屬于自己的那方土地,吸納著大地的能量,主桿之上生長出幾條主枝、主枝再生分枝,每一條分枝都有自己的方式和姿態挑起郁郁蔥蔥的綠葉,沐浴著陽光和雨露。
今天在這里展出的,是我的藝術之樹其中的一條主枝。
1982年7月初,我畢業于浙江美院雕塑系并留校任教,7月中旬即跟隨老師從杭州到了黑龍江省鶴崗市參加雕塑創作,由于南北方氣候的差異,患了嚴重的風濕熱,因此影響到了眼睛,一度幾乎失明。
沒想到十年后,這難忘的經歷成為我創作的起點。
1992年10月下旬的一個陰雨連綿的下午,為了認識盲文,我與邵樹官老師第一次相見。
“點、點、點點點,沒有開始,沒有結束,沒有情感,默默無語,卻蘊藏著一種不需言表,由內而發的能量。這種能量,傳遞著一種無限的難以言說的生命意志……”我開始用心去觸碰這些奇妙的“盲點”——壓力與張力,凹與凸的形態轉換、生成過程,啟發我如何去感知雕塑。
在邵樹官老師的介紹下,我結識夏中林和浙江盲人學校金雪林等老師和學生。1992年底至93年初,在他們的幫助下我創作了十五件作品,這些作品是以盲文的“觸點”作為造型元素,并進行解構、放大和重新構成。作品呈現為一本本開啟的“盲文書”,它們由大理石、鐵、銅、石膏制作而成,被命名為“觸覺·凹凸”。展覽的前言、請柬和作品標簽則是由夏老師和盲人學校的師生共同完成。這些作品于1993年4月10日在浙江美院圖書館展出,當天盲校的同學在老師的帶領下手拉手來到展廳,用雙手感知他們既熟悉又陌生的形態。我關注這些孩子們撫摸雕塑的雙手,它們慢慢從一點踱到另一點……我通過他們的雙手和臉上流露出的情感,聽到了一個個渴望感知世界和觸摸生命的稚嫩的呼喚。一位盲童用雙手觸摸著前言并大聲朗讀,展廳內鴉雀無聲,只有這個女孩的清澈的嗓音回蕩在人們耳畔。在這里我結識了戎國強、劉京春、黃啟光等老師。
《觸覺凹凸》展覽給我留下一本珍貴的圖像冊,將那些天真爛漫的孩子與我的作品收藏其中。一個孩子,一個世界,當時最小的學生余錦熤僅僅十歲,最大的陶秀林十八歲。
15年前,我到杭州高強職業高中看望正在讀高中的余錦熠、黃應省和于建松,他們已經從浙江盲人學校畢業,見到他們真是一陣驚喜,幾年前的小姑娘男孩已經成長為大姑娘小伙子。10年前到富陽王婷的家里看望她,嬌小溫和的她在自己家里開了一家推拿店。我為“生命在成長”的景象所感動。
2012年底,我決定以“尋找二十年的生命記憶為線索,觸摸人的命運、探索藝術的本真”為研究課題,與研究生們一起去尋找二十年前的九位盲童。
從今年4月10日開始,我們前后利用3個月時間在盲人學校校長黃柏芳、殘疾人福利基金會和社會各界人士的幫助下,尋找到了九位當年參與展覽活動的盲童,不幸的是其中一位已自殺離世。
尋找,是一個激動人心的過程。在見到他們之前,我腦海中的畫面還定格在20年、15年、10年前的圖像中。當我懷著無限的想象和期待而來,傾聽了他們各自走過的路程,那些關于生命跌宕起伏的故事之后,我內心無限感慨卻又難以言說地離去。我們被每一個生命的過程與形式所觸動,更為他們的現狀、憧憬和尋找夢想的心境所感嘆。他們每一個人都很堅強,有著強大的內心,揣著一團火焰,照亮了自己的同時也觸碰著我們的心……他們活得并不輕松,但是坦然、安靜……
人,以不同的方式感知這個世界……我們用眼睛看到的是五彩繽紛,他們用手指感知玫瑰花的質感,用心觸碰著花蕾的密度,感知物象存在的真實……一雙在身體上尋找穴位、感知病灶的雙手,以同樣的方式觸摸、按壓著泥巴,觸碰著久已向往的光明,雙手牽動著心跳的節律,呼之欲出的是一份雕塑藝術純正的本真。
時光,宛如一片輕盈飄渺的浮云,在空中飄逸而去。時光的形態在陽光的照耀下,揮灑在大地之,上撫摸著萬物,無時無刻不在刻畫著自己的景象……
二十年前的情景宛如昨日,如果人的生命以二十年作為一個章節,那么,我們有幾個章節可以屈指而數?二十年前因《觸覺凹凸》展的緣分與許多老朋友相遇在西子湖畔的浙江美院圖書館,我們在那里相識、相知;二十年后,自2013年10月《觸點—觸摸藝術傳遞能量》在杭州錢江新城市民中心杭州圖書館展出,路經上海寶山民展館、青島天泰美術館,今天來到北京元典美術館,作品在展覽中不斷成長,得到了很多人的幫助,結識了很多新的朋友,以相同的緣分攜手去觸碰我們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