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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學者之路的學術五步曲

2014-04-29 00:00:00陳文忠
安徽師范大學學報 2014年2期

關鍵詞: 人文學科;學者的培養;學術五部曲

摘要: 成為一個具有創新思想和文化影響的人文學者,是每個有志向學的科研工作者的愿望和終身追求。從前輩學者的學術經歷看,人文學者的培養大凡要經歷五個階段:進入一個領域,抓住一位大家,精讀一部經典著作,鉆透一個問題,形成雙重能力。五個階段環環相扣,互為前提,循序漸進,層層深入。如果能嚴格遵循上述步驟進行學術訓練,那么一個創造性的學術課題完成之日,便是一個個性鮮明的人文學者誕生之時。

中圖分類號: G316

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 10012435(2014)02024615

Five Steps for Cultivating Scholar

CHEN Wenzhong (Research Center of Chinese Poetics, Anhui Normal University, Wuhu Anhui 241003, China)

Key words: humanities; the cultivation of the scholars; five steps of academic

Abstract: Becoming a humanist with creative thought and cultural influence is the inner desire and pursuit for life of every ambitious humanities researchers. From the senior scholar's academic experience, the cultivation of the humanities scholars generally has five stages: entering a new field, grasping a great master, reading intensively a classical works, drilling through a problem, taking shape double ability. The above five steps are interlocking, premising each other, deepening step by step. If an ambitious humanities academic graduate student can strictly follow the above steps, then a creative academic issue is completed, when is the birth of a distinct personality humanist.

引言:“學術五步曲”

何謂人文學者?一言以蔽之,即以崇高的人文情懷,自覺的人文使命,傳承人文傳統,傳播人文理想,把塑造民族的人文性格和升華時代的人文精神作為終身使命的知識分子。古圣有曰:“士志于道。” “道”者,真理之謂也。人文學者就是追求真理,傳播真理,獻身真理的人。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費希特闡述“學者的使命”時,自豪地寫道:

學者的使命主要是為社會服務,因為他是學者,所以他比任何一個階層都更能真正通過社會而存在,為社會而存在。因此,學者特別擔負著一個職責:優先地、充分地發展他本身的社會才能、敏感性和傳授技能……因此,就我們迄今所闡明的學者概念來說,就學者的使命來說,學者就是人類的教師。[1]

作為“人類的教師”或“人類的教養員”,每一個真正的人文學者,無不具有獨立的精神、崇高的理想、自覺的社會責任感和莊嚴的文化使命感,以奉獻出具有深厚學養、精深思想、雋永智慧和誠摯人文情懷的作品,贏得社會的尊重和學者的榮譽。而成為一個具有創新思維和文化影響的人文學者,正是每一個有志向的人文學科研究生的內心愿望和終身追求,也是導師的殷切期望和學術培養的最終目標。

然而,從學生到學者,從一般學者到有成就的學者,談何容易!走向學者之路,是一條崎嶇曲折的精神之路。不過,如果說藝術是天才的事業,藝術家更多地憑先天稟賦;那么學術是長期的積累,學者主要靠后天的學養。因此,走向學者之路,又不是一條無章可循的神秘之路。每一個成功學者的學術自述,都昭示了一條獨特而富于啟示意義的“學者之路”。從王國維的《三十自序》到顧頡剛的《古史辯自序》,從王元化的《讀黑格爾的思想歷程》到傅偉勛的《哲學探求的荊棘之路》,從夏志清的《〈中國現代小說史〉中譯本序》到孫康宜的《叩問經典的學旅》,凡是在史學、哲學、文學諸領域富有成就的學者的學術自述,無不以生動的學術經歷,展示出他們一步步走向學者的心路歷程,一步步地達到學術創造的艱難旅程。

“研究旁人的創造發明方法是成為成功的創造者的前提。”[2]610這是萊布尼茲總結的一條學術原則。確實,如果一個成功的學者如實地告訴了我們他們學術研究的歷史,真誠地告訴了我們他們是如何一步步取得自己的學術成就的,我們就能夠從中把這些步驟探求出來。

羅家倫曾說:大學里知識的發源地,就在圖書館和實驗室里。確實,自然科學家誕生于“實驗室”,人文學者則起步于“圖書館”。那么,起步于“圖書館”的人文學者,學術培養的途徑究竟是怎樣的?從著名學者的學術經歷和他們取得學術成就的歷史看,大凡要經歷五個階段或五個步驟,不妨稱為走向學者之路的“學術五步曲”:進入一個領域,抓住一位大家,精讀一部經典,鉆透一個問題,形成雙重能力。這五步環環相扣,互為前提,循序漸進,層層深入。一個有志向的人文學科研究生,如果能嚴格遵循上述步驟,堅持不懈地進行學術訓練,那么一個創造性的學術課題完成之日,便是一個個性鮮明的人文學者誕生之時。

進入一個領域:確立學術基地,獲得學者身份

請從老年歌德對一位青年學人的忠告說起。1824年12月3日,愛克曼興沖沖地告訴歌德,他準備接受一個邀約,替一家英國期刊撰寫德國散文的每月短評,條件很優厚。歌德聽后卻并不贊成,明確要他“拒絕接受這項任務”。為什么呢?歌德說:

你現在應該做的事是積累取之不盡的資本。你現在已經開始學習英文和英國文學。你從這里就可以獲得所需要的資本。你應該在像英國文學那樣卓越的文學中抓住一個牢固的據點……在英國文學中打下堅實基礎,把精力集中在有價值的東西上面,把一切對你沒有好處和對你不相宜的東西都拋開。[3]48-49

愛克曼因自己能引發歌德說出這番話,感到很高興,并決心照歌德的教誨做。

所謂“在卓越的文學中抓住一個牢固的據點”,就是“進入一個領域”,這對人文學科的研究者具有普遍意義。具體地說,它應是指在自己從事的學科中,進入一個更為具體的歷史領域,這一歷史領域應當獨立完整、長短適度、具有學術史上的重要性或“卓越性”。在人類學術文化史上,像亞里斯多德、黑格爾、朱熹、王國維那樣留下“包羅萬象”著作體系的哲人和學人,可謂絕無僅有。近代以來,隨著學科的分化和深化,學者們無不具有自己的學術領域,以此建立學術基地,獲得獨特的學術身份。

(一)為什么要進入“一個領域”?

首先,這是“不得已之事”。學海無涯而人生有限,每一個現代學者只能在某一學科的某一領域中發揮才智,做出貢獻。錢鍾書曾這樣感慨:“由于人類生命和智力的嚴峻局限,我們為方便起見,只能把研究領域圈得愈來愈窄,把專門學科分得愈來愈細。此外沒有辦法。所以,成為某一門學問的專家,雖在主觀上是得意的事,而在客觀上是不得已的事。”[4]113

其次,為了更有效地進行學術探索。凡是值得思考的事情,前人都已經思考過了,我們必須做的是試圖重新加以再思考而已。人文學科的每一個領域無不如此。面對前人留下的浩瀚文獻和豐富積累,只有“進入一個領域”,進入某一學科的某一領域,才可能從容梳理,系統研究,深入地再思考,從而貢獻出自己的一得之見。

20世紀以來,我國作出卓越成就的人文學者,除極少數像王國維這樣的學術通才,大都在“一個領域”中確立學術基地,獲得學者身份,做出學術貢獻。郭沫若是先秦古代史家,陳寅恪是隋唐史家,魯迅是小說史家,吳梅是戲曲史家,馮友蘭、張岱年是中國哲學史家,郭紹虞、羅根澤是中國文學批評史家,胡適、俞平伯是新紅學家,夏承燾、唐圭璋是詞學家。盡管許多學者“一專多能”,但真正做出重大學術貢獻,在學術史上占有一席之地的,無不是其進入而又深入的那個“專業領域”。中國學人說:“泛濫無歸,終身無得(雖多無用);得門而入,事半功倍”。

張之洞:《輶軒語》(一),苑書義等主編《張之洞全集》卷二百七十二,河北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9790頁。

西方哲人說:“每個地方都去,等于哪里也不去。”

塞涅卡:《幸福而短促的人生:塞涅卡道德書簡》,三聯書店上海分店1989年版,第1頁。

其理如一。

(二)為什么要進入一個“歷史領域”?

首先,“論從史出”。歷史是理論的基礎,理論是歷史的詮釋。缺乏系統深厚的歷史素養,絕不可能產生創造性的理論洞見。關于歷史與理論的辨證關系,車爾尼雪夫斯基說:“藝術史可以作為藝術理論的基礎……沒有事物的歷史也就沒有事物的理論”[5]181-182。雖然車爾尼雪夫斯基對黑格爾的美學觀持批評態度,但他的這一看法,與黑格爾的“哲學就是哲學史”

黑格爾:“哲學史的研究就是哲學本身的研究,不會是別的。”見《哲學史講演錄》第1卷,商務印書館1959年,第34頁。

的思想是完全一致的;中國現代美學家鄧以蟄所謂“畫史即畫學”

鄧以蟄:“我們的理論,照我們前面所講的那樣,永遠是和藝術發展相配合的;畫史即畫學,決無一句‘無的放矢’的話。”見《鄧以蟄全集》,安徽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360頁。

的說法,則是黑格爾思想的另一種表述。概言之,只有先成為思想史家,才可能成為思想家。

美國學者厄爾·邁納“原創詩學基于基礎文類”的觀點,與“論從史出”,可謂異曲同工而更進一解。他在《比較詩學》中寫道:

當一個或幾個有洞察力的批評家根據當時最崇尚的文類來定義文學的本質和地位時,一種原創詩學就發展起來了……揭開一個不甚大的秘密,西方詩學是亞里斯多德根據戲劇定義文學而建立起來的,如果他當年是以荷馬史詩和希臘抒情詩為基礎,那么他的詩學可能就完全是另一番模樣了。[6]

厄爾·邁納的命題蘊涵豐富的學術意義。在此他明確告訴我們,一種詩學基于一種詩體,只有深入一種詩史,才可能理解一種詩學,也才可能創立一種詩學。

其次,歷史蘊藏著未來。歷史凝聚了過去,也指示著未來;歷史曾是無數前輩“未來”的結晶,今人的未來就潛藏在歷史之中。西塞羅說:“如果你對你出生之前的事情一無所知,這就意味著,你永遠是幼稚的人。”為什么?人類追求未來,為未來而奮斗。然而,“未來”者,尚未來到也,所以只能詢問歷史。《管子·形勢》曰:“疑今者察之古,不知來者視之往。萬事之生也,異趣而同歸,古今一也。”這段話深刻闡述了歷史的“未來性”。確實,歷史是無數“未來”的結晶:它是無數前輩理想的濃縮,是無數前輩智慧的結晶,是代代相傳的文明的升華。割斷了傳統,失去了歷史,我們將一無所有。因此,歷史是教育的核心;歷史是人文學科的學術基礎,也是人文學者的基本素養。“論從史出”的更深層的根源,正蘊藏于“歷史的未來性”之中。

(三)怎樣進入一個歷史領域?

所謂“進入一個歷史領域”,就是在你從事的學科中,“抓住一個牢固的據點”,建立一個學術基地。那么怎樣進入一個歷史領域?如何才算“抓住一個牢固的據點”?建立自己學術基地的要求和條件是什么?簡言之,既要細讀歷史著作,達到“面”的把握;又要閱讀學術原典,做到“點”的深入。張世英當年關于西哲史研究生“先打點基礎”的建議,對人文學科研究生具有普遍的教益。[7]

關于學術入門者如何建立據點打好基礎,有兩種不同的看法:一種認為既要細讀標準的歷史著作,又要閱讀序列的學術原典;一種則認為可以直接從閱讀原典開始,歷史著作無不帶有史家的見解,會影響自己的看法。英國哲學家羅素就說,哲學史無用,研究哲學最好讀哲學原著。當年我研修西方美學,正閱讀朱光潛的《西方美學史》,我的老師就要我直接閱讀朱光潛開列的“重要美學名著”。

其實,“面”與“點”是一個銅板的兩面。“面”是“點”的前提,沒有“面”就找不到“點”,也難以達到對“點”的深入。因此,進入一個歷史領域,首先應當細讀幾部歷史,形成一個開闊的歷史視野。羅素自己就寫了一部影響很大的《西方哲學史》,而在寫這部哲學史之前,他同樣“讀過一些標準的哲學史”[8]。據此,張世英當時給西哲史研究生開了兩部哲學史。一部是美國學者弗蘭克·梯利的《哲學史》,這部書文字淺顯易懂,涉及到的人物、學派比較全面,對各種思想流派的論述簡明扼要。另一部是美國學者赫爾巴特·E.庫西曼的《哲學史》,這部書的特點如作者所說,是“一本以地理與文學史和政治史為根據的哲學史”,對許多哲學思想的來龍去脈都有論述,而且條理清楚,講解通俗。

由于我們進入的歷史領域各不相同,在閱讀通史的基礎上,還應根據自己的學術興趣,進一步閱讀第二個層次的歷史,即斷代史、分體史、學派史等等。在第二個層次的歷史中,更易“抓住一個牢固的據點”,更適宜作為自己的學術領域,確立自己的學術基地。例如,一個中國文學研究者,不可能把整個“中國文學史”作為自己的研究領域或“學術據點”,而應或選擇一個斷代,如先秦文學、魏晉南北朝文學、唐宋文學等等,或選擇一種文體,如詩歌史、小說史、戲曲史等等;史學、哲學、美學、詩學、宗教學等其他學科,無不如此。

在“面”的把握基礎上,還須做到“點”的深入,即要系統閱讀這一領域的學術原典。只讀史著而不讀原典,難以獲得真切的歷史感,難以領略學術真諦,也難以建立學術據點。張世英曾為西哲史研究生開列了10本“基本書目”,包括柏拉圖的《理想國》、亞里斯多德的《形而上學》、笛卡爾的《哲學原理》、斯賓諾莎的《倫理學》、洛克的《人類理解論》、貝克萊的《人類知識原理》、休謨的《人類理解研究》、康德的《純粹理性批判》和黑格爾的《小邏輯》。朱光潛《西方美學史》的“簡要書目”,開列了18位作者的20種著作,作為西方美學史研究的“基本訓練”,其中又圈出4種最重要的書,即柏拉圖《文藝對話集》、亞里斯多德《詩學》、康德《判斷力批判》和黑格爾《美學》。同樣,中國哲學史和中國美學史、中國文學批評史和西方文藝理論史,以及中國史學和外國史學等等,各有各的作為基本訓練的基本書目。這些著作已成為學界公認的學術奠基作,是“進入一個領域”不可不讀的學術經典。

抓住一位大家:突出學術重心,形成學術專長

“抓住一位大家”是第二步,就是在你進入的學術領域中,集中精力抓住一位學術大家,研究一位大家,從而突出學術重心,形成學術專長。這對哲學、美學、文藝學等理論性學科而言,尤為重要。在這些學科中,一部優秀的博士論文,往往是一家思想的研究;而對一家思想的研究,也是形成你的思想個性和學術個性的開端。

(一)為什么要抓住一位大家?

“抓住一位大家”的實質,就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接著講”。1937年,馮友蘭在《論民族哲學》中對“接著講”作了深入的闡釋。細繹全文,所謂“接著講”,至少包含三層意思。

首先,講哲學都是接著“哲學史”講的,即使一個哲學家完全不贊同以前的哲學,即使他所講的哲學完全與以前的哲學不同,但他也不能離開哲學史來講哲學。他的哲學對于以前的哲學必有批評,必有反對。

其次,他的哲學不能接著空泛的哲學史,而必須接著某一“民族的哲學史”,他的哲學如接著某一民族的哲學史,他的哲學即可以是某一民族的民族哲學。

再次,所謂接著某民族的哲學史講哲學,事實上即是接著某民族以前的“大哲學家”的哲學講哲學。因為,某民族的大哲學家,往往是某民族的精神方面底領導者。“一個哲學家,接著以前底大哲學家的哲學講哲學,其工作是舊日所謂‘上繼往圣,下開來學’。”[9]

簡言之,哲學家的“接著講”,首先是接著哲學史講,其次是接著民族的哲學史講,最終是接著民族的大哲學家講。其實,哲學研究是如此,文學研究、史學研究、美學研究,一切人文學科的理論研究,何嘗不是如此?這也就是“為什么要抓住一位大家”的原因所在。

除了“接著講”最終是“接著大家講”這一基本原因之外,“抓住一位大家”尚有其他意義,概而言之,約為三點:一是向大家學習治學方法,掌握學術門徑;二是從大家身上發現自我,形成學術個性;三是在大家身上體驗學問境界,確立學術使命感。嚴羽《滄浪詩話》有曰:“學

其上,僅得其中;學其中,斯為下矣。”

唐太宗《帝范后序》曰:“當擇哲主為師,毋以吾前為鑒。取法乎上,僅得乎中;取法乎中,只為其下。”(《全唐文》卷十)嚴羽化治道為詩道。

學詩如此,學術同樣如此。只有抓住一位大家,向一流大家看齊,才可能具有大家的眼光,確立大家的境界,做出一流的學問。

(二)如何選擇一位大家?

英國詩人柯爾律治有句名言:“一個人生來不是柏拉圖派,就是亞里斯多德派。”[10]英國哲學家懷特海也有句名言:“對歐洲哲學傳統的最保險的一般定性莫過于:它不過是對柏拉圖學說的一系列的注釋。”[11]這兩句話前后相續而交相輝映,同時又深刻揭示了人文學術抓住一位大家的奧秘之所在。

如果說在西方,人們生來不是柏拉圖派,就是亞里斯多德派;那么在中國,我們生來不是孔孟派,就是老莊派。近代以來,隨著西學全面東進,康德、黑格爾、克羅齊、海德格爾等等,一直成為中國學者首要的研讀對象。以20世紀中國哲學與美學為例,王國維、宗白華、李澤厚的學術生涯是從研讀康德開始的;賀麟、鄧以蟄、張世英的學術研究則更多地受到黑格爾的影響或從黑格爾起步的。

今天我們如何選擇入門大家?人文學科的分支是多種多樣的,文學、史學、哲學、美學、倫理學、宗教學等等。每個學科各有自己的學術傳統和學術大家。因此,不同學科所選擇的大家是各不相同的。不過,人文學科的各個領域又是彼此系連,交互映發,相互關聯的。因此,衡量和選擇學術大家的標準具有某種相通性。大致說來,以下兩點可供參考:一是具有學術原創性的“軸心期”思想家;二是具有學術集大成性的“終結期”的思想家。如果說德國哲學家雅斯貝爾斯的建議側重于前者,那么臺灣思想家韋政通的經驗側重于后者。

雅斯貝爾斯倡導人們過一種“哲學式生活方式”:“不要遺忘,而要在內心有所吸取;不要回避,而要在內心持之以恒;不要得過且過,而要自我澄明,這就是哲學式生活方式。”[12]349一個青年要獲得“哲學式生活方式”,就需要進行系統的哲學訓練,哲學訓練則需要從研究大哲學家開始。針對選擇的困惑,雅斯貝爾斯提出了這樣的“建議”:

青年人想必希望得到一個建議,即他應當選擇哪位哲學家。但這種選擇必須由每個人自己來做。人們只能向他做示范,提醒他注意。選擇是本質性的抉擇,它可能是經過摸索性嘗試后做出的,也可能是經過多年后擴大了選擇的范圍之后做出的。盡管如此,建議還是有的。有一個由來已久的建議是,應當研究柏拉圖與康德,以便認識所有實質性的東西。我同意這一建議。[12]384

雅斯貝爾斯的“建議”有兩點值得注意:一是強調自我選擇的重要性。“選擇是本質性的抉擇”,與“吸引”有本質的區別:“被有魅力的讀物所吸引,則不是在做選擇,如在叔本華與尼采那里就會這樣。選擇意味著調動一切可支配的手段來做研究。這意味著從哲學史的一次偉大現象中深入到全部哲學史中去。”[12]384385這對“選擇”的本質性作了精辟闡釋;二是從“軸心時代”的學說出發,特別強調具有學術原創性的“軸心期”思想家的重要性。在他看來,“直至今日,人類一直靠軸心期所產生、思考和創造的而生存。每一次新的飛躍都回顧這一時期,并被它重燃火焰。軸心期潛力的蘇醒和對軸心期潛力的回憶,或曰復興,總是提供了精神動力。”[13]作為軸心時代精神文化的代表,柏拉圖達到了思想的頂峰,人們無法在思維中超過他。“研究柏拉圖,就同研究康德一樣,人們不是在學習固定不變的東西,而是在做親身的哲學沉思。后來的思想家如何,就表現在他如何理解柏拉圖之中。”[12]372上述兩點,對我們認識選擇的意義和選擇入門大家,極富啟示意義。

韋政通是當代著名中國思想史家

,他的學術生涯從荀子研究起家,《荀子與古代哲學》是其學術奠基作。作為專攻中國思想史的學者,在先秦諸子中,他為什么不從孔孟老莊入手,而是選擇后世爭議頗多的荀子?韋政通是有自己的考慮的。

多年后,他回顧自己的學術經歷時認為,一個青年若決心在學術方面求發展,選擇一個重要的思想家,對他做全面而深入的研究,是必要的一個步驟。那么究竟應該選擇哪一家?他認為:“初步的選擇,必須力求符合兩點:第一要難;第二要繁。”[14]38正是根據這一原則,他把荀子作為自己的入門對象和學術重心。首先,他認為在中國學術思想傳統里,比較符合這兩點的哲學家,古代有荀子,后代有朱熹。“他們都是百川歸海式的哲學家,不但持載豐富,思考面廣,且有獨特的方法和系統。”[14]38所謂“百川歸海”“持載豐富”,就是集大成者。其次,“一個哲學家地位的樹立,主要在能把前人的思想予以新的綜合,同時經由批判或轉化的過程,發展出自己的創見和獨特的系統。”[14]39從這個意義上,在先秦七子中,荀子和孟子都是重要的代表。不過在思想的來源上,孟子比較單純,荀子就復雜得多。因此,只要能對荀子加以徹底的研究,就能一步步地走向哲學史和思想史的全體。再次,一個難以理解的思想系統,最能切實磨練研究者的理解能力。重要的哲學家了解起來幾乎沒有不難的,但重要與繁重之間卻不一定成正比,對初次從事研究工作的人,應該“寧繁毋略”,繁重的工作最足以訓練我們的耐心和決心。

據說,在哈佛,博士資格考試的壓軸難題,是要學生列舉一串本學科最具權威的精神導師,對其學術思想作精要的比較批評,進而對學科的發展前景和突破方向提出自己的見解。而具有學術原創性的“軸心期”思想家和具有學術集大成性的“終結期”的思想家,正是每一學科領域中最具權威性的精神導師。

(三)如何抓住一位大家?

要真正抓住一位大家,就要細心閱讀這位大家的全部著述。如何讀?一讀全集,二讀評傳,三讀學術自述。

如何讀全集?據我的經驗,先做論著編年,以見出學術思想的發展過程;再做論著類編,以見出學術探索的不同領域;然后在閱讀全集的基礎上精讀代表作,以把握大家學術思想的核心之所在。如果說論著編年是歷時性閱讀,論著類編是共時性閱讀,那么在此基礎上精讀代表作,就可能由面到點準確把握學者的理論核心和思想精髓。說出一個不甚大的秘密,朱光潛一生堅守的美學觀,蘊涵在《文藝心理學》的“什么是美”這一章中;宗白華一生的美學思想,濃縮在三易其稿的《中國藝術意境之誕生》一文中;1933年發表的《中國文學小史序論》,是錢鍾書文學思想的秘密誕生地;1962年發表的《美學三題議》,則是李澤厚哲學美學萬變不離其宗的起始點。

欲知其文,不知其人,可乎?要讀通全集,必須閱讀學者的學術評傳。讀評傳不是讀那種輕松而有魅力的逸聞趣事,而是讀忠實原著嚴肅認真的“學術評傳”。英國學者W.D.羅斯的《亞里斯多德》就是這樣的一本理想的學術評傳。作者嚴格根據亞里斯多德的著作忠實地論述他的哲學特點,讀者不僅可以從中了解亞里斯多德思想形成的背景,而且可以獲得亞里斯多德思想的全貌。

此外,必須細讀學者的學術自述。從王國維的《三十自序》到馮友蘭的《三松堂自述》,從朱光潛的《從我怎樣學國文說起》到王元化的《讀黑格爾的思想歷程》,無不細述了各自的學術淵源、學術動機、學術思想的形成發展、以及學術追求和學術理想。意圖不等于結果,自述不等于學術。但學者們基于深刻反思的學術自述,對理解他們的學術思想,無疑具有最直接的幫助。其中,最為值得重視的是學術動機的闡述。作家有創作動機,學者有學術動機。沒有動機就沒有行動,更不會有持續的學術追求。因此,從學術動機和學術情結的追問入手,從發生學角度揭示學術體系和學術思想形成的主體動因,是學術研究中不可或缺的視角和方法。

精讀一部經典:訓練學術思維,發現學術問題

經典是學術的起點。走向學者之路,就是叩問經典的學術旅程。在進入一個領域、抓住一位大家的基礎上,應集中全副精力,精讀一部經典。

讀透一部經典,成就一門學問。一個有成就的學者,無不始于精讀一部經典,而后由此登堂入室。青年王國維曾四讀康德《純粹理性批判》,中年王元化曾三讀黑格爾《小邏輯》,朱光潛美學始于精讀克羅齊的《美學原理》,宗白華藝術學始于鉆研瑪克斯·德索的《美學與藝術理論》,孫康宜歐美文學研究受惠于“細讀”《圣經》,韋政通中國思想史研究得力于“苦讀”《荀子》。

精讀一部經典,并非只讀一部經典。我們不會忘記在《基督山伯爵》中,大仲馬借法利亞長老對鄧蒂斯說的一段話:“在我羅馬的書房里,我將近有五千本書。但把它們讀了許多遍后,我發現,一個人只要有一百五十本精選過的書,對人類一切知識都可以齊備了,至少是夠用或把應該所知道的都知道了。”[15]這雖是小說人物的話,卻不是“小說家言”。一個人真的精讀了150本精選過的書,就完全可以成為一個像法利亞長老那樣淵博的學者。更為重要的是,如胡適所說,“多讀書才能讀懂書”[16]。讀書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讀書不能讀書,要能讀書才能多讀書,只有多讀書才能讀懂書。王安石對曾子固說:“讀經而已,則不足以知經。”即此之謂。精讀一部經典,只有在多讀書的基礎上才能讀懂。

(一)何謂“一部經典”?

“一部經典”至少包含三層意思:一是指某一學科領域中的奠基性著作;二是指作為研究重點的那位大家的經典之作;三是指跨學科相鄰專業的經典著作。學科領域中的奠基之作,往往凝聚著幾代學人的學術智慧;一位大家的經典之作,無不是其畢生心血的學術結晶;跨學科的學術經典,可以成為促進原創思想的“支援意識”。在進入一個領域、抓住一位大家的基礎上,就應當精讀這樣的一部經典。

(二)為什么要精讀一部經典?

精讀“一部經典”的意義何在?一言以蔽之,讀透一部經典,成就一門學問。宋代學者鄭樵有“人守其學,學守其書”之說,其《通志》有曰:“學之不專者,為書之不明也。書之不明者,為類例之不分也。有專門之書,則有專門之學;有專門之學,則有世守之能。人守其學,學守其書,書守其類。”這段話內涵豐富,而所謂“人守其學,學守其書”,換言之,就是“讀透一部經典,成就一門學問”。雅斯貝爾斯對此曾有精辟的闡述:“一部偉大著作包括了一切,研究一部著作,就是在研究哲學的整個王國。深入地研究一部高水平的畢生之作,我就獲得了一個中心點,借此澄清各個方面。研究這部著作,會聯系起一切。”[12]384經典的這種涵蓋性和輻射性,是“讀透一部經典,成就一門學問”的根本所在。

具體地說,精讀經典的意義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首先,思維訓練的有效途徑。研究生培養、尤其是博士生培養,最根本的是原創能力的培養。培養原創能力的途徑,不是在他的學術生涯中使之成為一個對幾件事情知道很多的“學者”,而使他在學術個性的形成期具備廣闊的視野和深邃的探究能力。然而,我們只能“在哲學中學習哲學,在思維中訓練思維”;換言之,精讀有深度、濃度與涵蓋廣的經典巨著,對經典的思想意義作深入的研讀與探討,是訓練原創性思維的最有效的途徑。王元化回憶自己“讀黑格爾的思想歷程”時坦承:“如果說我也有一些較嚴格的哲學訓練,那就是幾次認真閱讀黑格爾《小邏輯》為我打下了基礎。”[17]

其次,發現自己的學術問題。精讀經典是訓練原創能力的有效途徑,而培育原創能力的目的就在于發現原創性的學術問題。歌德說得好:“真正的藝術品包含著自己的美學理論,并提出了讓人們藉以判斷其優劣的標準。”[18]確實,西方詩學是亞里士多德根據戲劇定義文學而建立起來的,而亞里士多德的《詩學》又是根據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這一本原性范例建立起來的。不朽的學術經典的精神意義,如同偉大的藝術作品一樣無窮無盡。作品中所包含的內容遠比作者本人所了解的還多。雖然說在任何一種深刻的思想中都有思想者無可忽略的結論,但在偉大的學術經典中,蘊涵著無窮無盡的內容,它就是完整性本身。因此,你只要朝著他指引的方向鉆研下去,絕對不會空手而歸。

孫康宜細讀麥爾維爾的《白鯨》,發掘出被前人忽略的獨特內涵,即不是討論“亞哈為何把一個捕鯨之旅轉為個人的復仇之旅的心理因素和前因后果”,而是“把解讀該小說的重點放在流浪者以實馬利的個人救贖上”,從而完成了一部見解獨到的學士論文。韋政通苦讀《荀子》,則有“四大獲益”,并奠定了自己的學術基礎:“(1)培養了我閱讀古書的能力。(2)使我知道如何做注疏的工作,并真正了解注疏體的功能與缺陷。(3)使我注意到近人整理諸子的方法。(4)使我以荀子為中心,去通過先秦各家的思想;并把荀子的思想和各家相關的部分一一較量。”[19]從《荀子與古代哲學》到《先秦七大哲學家研究》再到《中國思想史》,韋政通的學術旅程,為“讀透一部經典,成就一門學問”提供了一個最生動的實例。

再次,形成自己的學術個性。如果說作家的創作個性是在創造實踐中逐漸形成的,那么學者的學術個性則是在閱讀、思考、研究中逐漸形成的。經典閱讀往往是一個起始點。面對一個思想個性鮮明而學術成就卓著的學者,人們常常問這樣一個問題:“對你一生所從事的事業影響最大的是哪幾部書?”一個學者的精神大廈是由一系列被他讀透的學術經典建造起來,一個學者的學術個性也是由其浸潤其中的學術經典熏陶而成的。一般地說,第一部精讀的經典具有特殊的意義,它會像一塊“磁石”,不斷吸引相關的著作,從而建構學者的知識結構,形成學者的學術個性和學術專長。

(三)如何精讀經典?一要“比慢”,二要“細讀”。“比慢精神”是林毓生提出來的。針對近年來學界“才子太多”“文化明星”太多的喧鬧現象,林先生認為,中國人文建設要想取得切實的進展,必須提倡一種“比慢精神”:“比慢不是比懶,是在心情不受外界干擾的情況下,用適合自己的速度,走自己所要走的路……‘比慢精神’是成就感與真正的虛心辯證地交融以后所得到的一種精神。”[20]林毓生倡導的 “比慢精神”,與古代學者崇尚的“居敬狀態”是根本一致的。宋人黃勉齋論朱熹治學有曰:“其為學也,窮理以致其知,反躬以踐其實,居敬者所以成始成終也。”其實,這種“居敬狀態”也正是朱熹自己所強調的。朱熹說:“致知不以敬,則昏惑紛擾,無以察義理之歸;躬行不以敬,則怠惰放肆,無以致義理之實。持敬之方,莫先主一。”[21]在朱熹看來,“敬”是貫徹于道德活動與求知活動中的共同的精神狀態。而求知活動中的“居敬”狀態,就是要以科學態度尊重研究對象,對研究對象做客觀的認定,并隨著對象的轉折而轉折,隨著其思想的展開而展開,以窮究其自身所內涵的全部復雜性。就經典的閱讀來說,首先就是要“按照作者寫的原樣去閱讀這些著作”。

如果說,王國維四年四讀康德《純粹理性批判》是“比慢精神”和“居敬狀態”在中國學者中的典型一例;那么,盧梭的閱讀態度可以說是此種精神狀態在西方學者中的生動體現。盧梭說:“我每讀一個作者的著作時,就拿定主意,完全接受并遵從作者本人的思想,既不摻入我自己的或他人的見解,也不和作者爭論。我這樣想:‘先在我的頭腦中儲存一些思想,不管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只要論點明確就行,等我的頭腦里已經裝得相當滿以后,再加以比較和選擇。’”[22]事實證明,這一方法極為有效。幾年以后,盧梭不僅儲備了豐富的學識,而且足以使他獨立思考而無需求助于他人了。

“比慢”是為了“細讀”。如何“細讀”?如何對學術經典作學術性細讀?一是要仔細剖析文本的微觀結構,二是進而對文本作多維的宏觀考察。

只有剖析了著作的思維結構,才能把握經典的思想精髓。一個思想家的思想,猶如一個文學家的文章,必定有其依循主題所展開的結構。讀者只有把握到了他的結構,才可能把握到他的思想。因此所謂“細讀”,就須仔細地讀,一字一字地讀,一句一句地讀,分清段落,理清線索,最終把握著者思想的運行,把握著作思維的結構。

值得注意的是,西方著作的顯性結構與中國著作的隱形結構明顯不同,因而研讀時也有難易之別。徐復觀根據自己的學術經驗,對此作過精彩的比較分析。他指出,西方思想家以思辨為主,思辨的本身必須形成一個邏輯的結構,其著作的展開即是其思想的展開,這就使讀者較為容易把握。與之相反,中國的思想家很少有意識地以有組織的文章結構來表達他們思想的結構,常常是把他們的中心論點分散在許多文字單元之中。如果說前者是“理論真理”,那么后者則是“事實真理”。當然,中國的思想家系出自內外生活的經驗,因而具體性多于抽象性;而當生活體驗經過了反省與提煉而將其說出時,也必然會顯現出一種合于邏輯的結構。這也可以說是“事實真理”與“理論真理”的一致點和接合點。“但這種結構,在中國的思想家中都是以潛伏的狀態而存在。因此,把中國思想家的這種潛伏著的結構如實地顯現出來,是較之研究西方思想史更為困難的任務。”[23]因此之故,研讀中國古代學術經典,也是較之研讀西方學術經典更為困難。

在剖析了文本的微觀結構,把握了經典的理論內涵之后,還應對經典作多角度的宏觀考察。具體地說,有三個基本角度:一是淵源探尋,即探尋經典產生的學術背景和思想資源;二是歷史考察,即考察經典在同一文化傳統中的傳播與影響;三是文化比較,即比較經典在異質文化傳統中的異同關系。而文本解讀、淵源探尋、歷史考察和文化比較,正構成了經典細讀的四個角度或經典研究的四維結構。以《文心雕龍》研究為例,如果說牟世金的《文心雕龍研究》(人民文學出版社1995年)是“文本解讀”,呂武志的《魏晉文論與文心雕龍》(臺北樂學書局2006年)是“淵源探尋”,張少康主編的《文心雕龍研究史》(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年)是“歷史考察”,那么王元化的《文心雕龍創作論》(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則頗有“文化比較”的意味了。由此可見,只要創造性地遵循經典細讀的四條思路,不僅可以訓練學術思維,發現學術問題,而且確實可以形成學術個性,成就一門學問。

鉆透一個問題:形成學術課題,力求學術創新

一個真正的學術論題誕生之時,便是一個初步的學術個性形成之日。這個學術論題應當源自于你進入的一個學術領域、你抓住的一位學術大家、你精讀的一部學術經典。這樣的問題,便是一個有深厚學術基礎的問題,也可能是一個足以開出一個新領域的學術課題。

(一)為什么要“鉆透一個問題”?

這首先是“教”與“學”的需要。對導師來說,研究生的學術訓練必須從“鉆透一個問題”入手;對于學生來說,一篇學位論文就是對一個學術問題的研究和回答。沒有提問,就沒有學問。誰想思考,誰就必須提問。然而,提問談何容易?事實上,提出問題比答復問題更困難。無論是碩士還是博士,入學最初常常處于“沒有問題”的煩惱之中。在此種情況下,只有耐下心來,按照“進入一個領域、抓住一位大家、精讀一部經典”的學術步驟,一步一個腳印,自然會水到渠成地“提出一個問題”。

學生的學術訓練須從一個問題入手,學者的終生學問往往以一個問題為中心,這是“鉆透一個問題”更深層的意義。歐陽子在《王謝堂前的燕子——〈臺北人〉研析與索隱》中認為,白先勇的整部《臺北人》講的都是“時間”——過去與現在。白先勇表示贊同:“其實,我從開始寫作起以至現在,也許就只講了那么一點”;并進而發揮道:“一個作家,一輩子寫了許多書,其實也只在重復自己的兩三句話,如果能以各種角度,不同技巧,把這兩三句話說好,那就沒白寫了。”[24]同樣,莫言也曾提出“一個作家一輩子只能干一件事”[25]的觀點,與白先勇的“一個作家一輩子只在重復兩三句話”的說法,可謂相視而笑,莫逆于心。

如果說一個作家一輩子只重復自己的“兩三句話”,那么一個哲學家一生往往只能說出“一個主題”;二者差別或許僅僅在于,前者是感性生命的文學化,后者是理性生命的學理化。柏格森在《哲學直覺》中說:“每個偉大的哲學家只能說出一個主題,而且通常只是努力表達它而已。這個最重要的主題總是十分簡單的,但哲學家一直只在它周圍環繞,并用各種繁復的結構來遮掩它,最終不能使它昭明,因此,得等待他的讀者和評論家來完成這個艱辛的任務。”[26]這是有根據的。以西方美學為例,“詩比歷史更富于哲學意味”是亞里士多德說出的一個主題;“美是形式的自由直觀”是康德說出的一個主題;“美是理念的感性顯現”是黑格爾說出的一個主題;“藝術是有意味的形式”是克乃夫·貝爾說出的一個主題;“藝術是人類情感的符號形式的創造”是蘇珊·朗格說出的一個主題。從亞里斯多德《詩學》到黑格爾《美學》,從貝爾《藝術》到蘇珊·朗格《情感與形式》,無不環繞一個主題展開自己的理論體系。

由此看來,“鉆透一個問題”,既可能是你作為學生的學術起點,也可能是你作為學者的學術歸宿。這一切取決于你所提出的一個問題的精神力度,也取決于你所鉆透的一個問題的思想深度。

(二)問題是學術的中心

問題的出現開啟了被問東西的存在,而問題的決定則是通向知識之路。因此,問題的價值決定著學術成果的價值。如何提出有價值的學術問題?這不僅對剛剛進入學術領域的研究生是個困難問題,對一個長期從事學術研究的成熟學者也并非輕而易舉。不過無論是學生還是學者,真正有價值的學術論題,不可能來自個人的閉門苦思,也不可能指望別人的指點口授,而是源于你對特定的學術領域的長期關注和系統研究,源于你潛心研究和長期積累后的學術領悟和學術發現。對于研究生來說,要想提出有價值的學術問題,在遵循上述學術步驟的同時,尚有兩點必須注意:一是提問的主體應有必要的學術準備;二是問題的發現具有一定的學術途徑。

首先,提問主體應有必要的學術準備。學術問題的價值源于你對學科深入的程度,沒有深厚的學術基礎和特定的學術準備,是不可能提出學術問題的。初學者常常陷入“沒有問題”的煩惱,其原因也就在于此。而從進入學術領域到形成學術新見,大致要經歷如下四步:一是理解掌握經典的理論知識;二是修正完善前人的理論觀點;三是發現提出新穎獨到的理論見解;四是創立建構自成一家的理論體系。在這四步之中,“理解掌握經典的理論知識”的第一步,最為重要。缺乏深厚廣博的“經典常識”,你所提出的問題可能就根本不是“學術問題”,而是你自己的“常識問題”。當下學界常見的“重復研究”和“學術垃圾”,研究者缺乏“經典常識”是重要原因之一。

其次,學術問題的發現有一定的學術途徑。從前人的學術經驗看,發現學術問題的途徑大致有四條。

一是在經典細讀中發現問題。孫康宜的“叩問經典的學旅”,為我們提供了一個生動的實例。她的導師Anne Cochran的治學原則,對我們同樣有極大的教益:“你要養成細讀的習慣,就會終身受用不盡。只有通過細讀,你才可能在一本書中找出從前人沒看出來的意義。細讀是一種純屬個人的閱讀經驗,是你自己找尋思考人生意義的好機會。凡是通過細讀而獲得的靈感是屬于你自己的財產,是別人偷不去的。”確實,作為心靈的智慧和學術的靈感,你所真正發現的,不是別人給你介紹和提供的,而是你在經典的慢讀細思中悟到的。

二是在學術熱點中發現問題。當年,青年李澤厚之所以能在美學界脫穎而出,其美學觀能與朱光潛、蔡儀鼎足而三,與當時“美學大討論”提供的學術機遇密不可分。李澤厚自述:“走進這個領域的盲目性似乎不太多:自己從小喜歡文學;中學時代對心理學、哲學又有濃厚興趣;剛入大學時候就讀了好些美學書,并且積累了某種看法。所以一九五六年遇上美學討論,也就很自然地參加了進去。”[27]機遇給了有準備的人,有準備的人抓住了機遇,又抓準了問題,成功就不言而喻了。無論哪一個學術領域,每個時期都有自己的學術熱點。你若能潛心深入這些學術熱點,可以引發你的學術興趣,激活你的學術思考,最終發現屬于你自己的學術問題。

三是在相互照明中發現問題。這是錢鍾書著作的學術魅力之所在,也是錢鍾書發現學術問題的方法論啟示之所在。從《談藝錄》《管錐編》到《七錐集》,錢鍾書無不在中西文化的“相互照明”中發現問題,在“相互照明”中闡釋問題,從而使他的著作成為一面瑰麗無比的“一座中國式的魔鏡”[28]。比較,唯有比較,才是學術研究的生命。比較既是學術評價的不二法門,也是學術發現的強大動力。巴赫金說得好:“在文化領域中,外位性是理解的最強大的推動力。一種文化只有在他種文化的視野中才能較為充分和深刻地揭示自己。”[29]當我們思考學術問題時,在時間上、空間上、文化上保持一種外位性,對深入的學術理解和獨到的學術發現都是不可或缺的。這也是研究中國文化時雖不能以西學為坐標,但必須以西學為參照的原因之所在。

四是在自我人生體驗中發現問題。人文學科的問題說到底無不是人生問題。文學是人學,哲學、美學、歷史學同樣是人學。你的體驗只要是源自生命本身的體驗,就是天下人的體驗;你的問題只要是發乎靈魂深處的問題,就是天下人的問題。換言之,當你從人類的角度抒寫自己的痛苦時,你就是詩人了;當你從人類的角度反思自己的困惑時,你就是哲人了。英國著名傳紀作家鮑斯維爾說:“我最喜歡談論的題材是我自己。”這句話在人文學科研究中是有普遍意義的。在人文學術的研究中,客觀的科學精神和主觀的生命體驗難以絕然二分;相反,研究者的生命體驗往往會深化對研究對象的理解和發現。誠如鄧曉芒所說:“我鉆入了自己的德國古典哲學專業,但我并沒有忘記自己的生活體驗和文學經驗,而是用這些體驗來深入理解康德黑格爾等等思想大家們的心靈。很幸運,這些德國哲人的心靈正好也飽含著人生體驗,常常能夠與我的體驗有靈犀相通。”[30]隨著學術年齡和人生歷練的增加,人生體驗對學術研究的影響會越來越大。

(三)如何“鉆透”一個學術問題?

發現學術問題是進入學術研究的基礎,鉆透學術問題則是取得學術成果的關鍵。如何“鉆透”一個學術問題?如何使一個抽象的問題獲得豐滿的血肉,獲得清晰的思路,得到深入具體的解答?不妨提出四點建議。

其一,追問問題的學術價值。當你發現了自己的學術問題之后,不要匆忙著手,下筆千言,而應當冷靜地追問一下問題的學術價值。追問是一種科學態度,只有通過冷靜的追問,確認了問題的正當性和經典性,研究才不致徒費精力。論題的追問可以從多方面著眼:如,這個問題是真問題還是假問題?是新問題還是老問題?是深問題還是淺問題?是前沿性問題還是淘汰的問題?在上述四問中,確認“真問題”還是“假問題”是最為重要的。在學術研究中,被假問題所誤的現象并不少見,盡管這在學術研究中難以避免,但在研究生的學術訓練中必須避免。在學術追問過程中,離不開“導師”的指導,而對學術論題作出嚴格的學術判斷和學術檢驗,正是研究生導師承擔的主要職責之一。

其二,確定論題的適當范圍。如果說追問問題的學術價值是質的考慮,以確認問題的經典性;那么確定論題的適當范圍則是量的規定,使論題具有可操作性。對于一篇學位論文來說,寧可“小題大做”而切忌“大題小做”。法國文學史家朗松的告誡值得記取:“毫無疑問,得到最可靠的成果的是范圍最狹小的問題。問題的概括性越強,成果的可靠性就隨之而越弱。”[31]“小題大做”可能有兩種情況。一是所確定的論題就是一個具體明確的“小題目”。于是,把材料搞得扎扎實實,把問題想得清清楚楚,集中精力作深度開掘,力求在個別中發現普遍意義,在具體中探尋理論價值,以收“小中見大”之功。二是有一個較為成熟的學術構想,然后從中選取一個問題或個案作深入研究。這可以說是一種“由點及面”的學術策略。在研究過程中同樣要作深度開掘,最終達到“點面俱深”之效。

其三,梳理問題的研究歷史。所謂梳理問題的歷史,亦即章學誠所說的“辨章學術,考鏡源流”,它包括考察問題的源起和發展,辨章各家觀點的利弊得失,總結已有成果和存在問題等等。生命的一次性決定了文化的重疊性,百年人生的有限性又決定了人生問題的有限性。如果說五千年文學史是百年人生情懷的詠嘆史,那么五千年哲學史則是百年人生問題的反思史。人文學科的所有問題,五千年來早已被無數前人思考過了,我們所要做的只是重新加以再思考而已,即從當下現實出發的重新再思考。從“鉆透”問題的角度看,梳理學術史至少有三方面意義:一是在問題史的梳理中深化對論題的思考;二是在問題史的梳理中獲得資料線索和提問角度;三是在問題史的梳理中醞釀論文的邏輯結構。一言以蔽之,考鏡學術史,可以使我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總結前人經驗,吸取思想精華,繼續學術的攀登。

其四,拓展問題的學術基礎。梳理學術史是為了獲得“鉆透”問題的歷史語境,拓展學術基礎則是為了獲得“鉆透”問題的“支援意識”。英國哲學家博蘭尼把人的意識區分為明顯自知的“集中意識”和無法明言的“支援意識”兩部分。他指出,人的創造性活動是這兩種意識相互激蕩的過程;在這過程中,“支援意識”所發生的作用更為重要。博蘭尼說:“在支援意識中可以意會而不能言傳的知的能力是頭腦的基本力量。”

博蘭尼:《個人知識》(貴州人民出版社,2000年);參閱林毓生《中國傳統的創造性轉化》(增訂本),三聯書店2011年版,第340頁。

為“鉆透”問題而拓展學術基礎,就在于以外位性的“支援意識”激活和深化本位性的“集中意識”,在廣闊的學術背景中深化對問題的思考。具體地說,拓展問題的學術基礎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是拓展問題的理論基礎,獲得理解闡釋的多樣角度;二是拓展問題的實踐基礎,獲得理論創新的經驗前提。這里再次證明“專”與“博”不可偏廢,視野狹隘,既不可能鉆透問題,更不可能有創造思維。

形成雙重能力:思辨能力與寫作能力

縝密的思辨能力和嫻熟的寫作能力,是一個人文學者的基本功力,也是一個人文學者的標志。走向學者之路的終極目標,不只是完成一篇學位論文,而應通過一步步的學術訓練,形成思辨和寫作的雙重能力,成為一個有學術個性的成熟學者。

從學術傳統看,中西學者的學術思維有明顯差異。借用王國維話說:“抑我國人之特質,實際的也,通俗的也;西洋人特質,思辨的也,科學的也,長于抽象而精于分類,對世界一切有形無形之事物,無往而不用綜括及分析之二法。”[32]西方學者的“長于抽象而精于分類”與中國學者的實用理性和詩性表達形成鮮明對照。中國學術從傳統走向現代的重要標志之一,就是強調學術概念的明晰性和學術思維的邏輯性。

思辨與表達須臾不可分離。但是,只有想得透徹才能寫得明白,透徹的思辨先于明白的表達。恰如布瓦洛所說:“你心里想得透徹,你的話自然明白,表達意思的詞語自然會信手拈來。”[33]所謂思辨能力,就是熟練地運用理論語言,有序地、合乎邏輯地、層層深入地思考問題,以形成思想系統和理論體系的能力。對于一個成熟的學者來說,思辨能力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闡釋學術問題的能力;二是建構理論體系的能力。

不同學者在闡釋學術問題時,既遵循普遍的邏輯規律,又形成各自的思維習慣和思維個性。例如,著名哲學家陳康把他的“哲學方法”概括為“六個步驟”:(一)敘述現象,(二)陳述問題,(三)討論問題,(四)檢討假設,(五)嘗試解答問題,(六)進一步的探討。然后,結合具體論文逐一說明六個步驟的特點和關聯。他進而強調:“哲學思考中的主要成份是現象、問題、討論、解答。現象是問題的源泉,問題的討論和解答是論證。因此,問題是哲學的中心,論證是哲學的精髓。我們所要學者在此。學哲學的人必須訓練自己怎樣分析現象,怎樣陳述問題,怎樣討論問題,和怎樣解答問題。”[34]“哲學方法”是人文學科的共同方法。因此,這里所說的哲學研究方法的“六個步驟”,對文、史、哲學術問題的探討具有普遍指導意義。傅偉勛的詮釋學方法則有所不同,他把自己提出的“創造的解釋學”分成五個“辯證的層次”:即“實謂”“意謂”“蘊謂”“當謂”與“創謂”[35],并通過儒學經典古今詮釋實例的分析,對“儒學詮釋學暨思維方法的建立發展”提出了富于啟示性的見解。傅偉勛的“創造的詮釋學模型”著眼于經典的闡釋思路,陳康的“哲學方法”著眼于問題的闡釋步驟,二者前后銜接,互為補充,頗具啟示借鑒意義。

建構理論體系是思辨能力的更高體現,也是學術思辨的最高成就。何謂“理論體系”?簡言之,體系就是概念的系統。詳言之,作為體系的概念系統應有如下特點:一是要有系統性,零碎的思想和判斷的觀點構不成完整的理論體系;二是要經過嚴密論證和邏輯演繹,只有觀點沒有論證不能成為科學理論;三是要提出新的概念范疇,一套首尾一貫的系統的概念范疇是理論體系固有的不可缺少的成分之一;四是要有表述和展開新概念和新范疇的理論結構,把概念范疇納入有序的邏輯結構之中;五是要提出新的研究方法,而概念的本體論、價值論和方法論是三位一體的,因此新概念和新范疇必然包含了新方法。概言之,所謂“理論體系”,就是有一套經過嚴密論證的新概念和新范疇構成的、具有內在邏輯一貫性的理論系統或知識系統。盡管人文學科各領域的思辨性和體系性各有自己的特點,但建構理論體系和知識體系的能力是所有人文學者必備的。

那么,在“反本質”“反體系”甚囂塵上的后現代,強調建構理論體系是否已經過時?首先,這里所說的建構體系主要是指人文學者的一種思辨能力而言;其次,黑格爾和車爾尼雪夫斯基從不同角度強調“科學體系”重要性的理由并沒有過時。黑格爾說:“哲學若沒有體系,就不能成為科學。沒有體系的哲學理論,只能表示個人主觀的特殊心情,它的內容必定是帶偶然性的。”[36]56換言之,一種沒有體系的哲學,不可能是“客觀真理”,只是一種“主觀心情”而已。車爾尼雪夫斯基則從思想傳播的角度強調建構體系的重要性:“真理若是不納入一種完整的體系,運用起來就不方便:誰給科學創造了體系,他就能獨立使科學成為通俗易解,他的見解也將融會在群眾中間傳播開去。” 車爾尼雪夫斯基以《詩學》為例,對亞里士多德與柏拉圖美學思想在歐洲的不同影響作了比較:“亞里斯多德第一個在獨立的體系中申述了美學見解,他的見解幾乎統治了二千多年,可是在柏拉圖那里卻可以找到比他還多的關于藝術的真正偉大的思想;也許,他的理論甚至不僅比亞里斯多德深刻,而且還比他完整,然而它并沒有給歸納成為體系,一直到最近還幾乎沒有引起什么注意。”[5]183-184這一經典事例充分說明:誰給真理創造了體系,誰就能讓真理傳播人間。

問題是哲學的中心,論證是哲學的精髓;問題揭示了思想的廣度,答案表明了思想的精度。一個好的表達跟一個好的想法一樣寶貴。學術寫作是學術思辨的自然延伸,也是思辨內容的最終實現。然而,從學術構思到學術寫作、再到學術論文的最終完成,并不是輕而易舉之事。陸機《文賦》曰:“恒患意不稱物,文不逮意;蓋非知之難,能之難也。”這確實經驗之談。構思一篇論文相對來說較為容易,而要把它寫出來卻困難得多。為什么?劉勰《神思》曰:“意翻空而易奇,言征實而難巧也。”心靈中的文章構思可以是令人驚奇的,用語言把它表達出來往往難以真正巧妙。因此,學習掌握學術論文寫作的方法和技巧,對一個學者來說是非常重要的。

據我有限的學術經驗,化繁復為簡約,化幽深為單純,總結了論文寫作的四條原則,不妨給青年學者作一參考。

論文的本質:對經典話題作現代闡釋,使古典智慧獲得現代生命。歌德說:“凡是值得思考的事情,沒有不是被人思考過的;我們必須做的只是試圖重新加以思考而已。”[37]這是一句至理名言,我對此堅信不疑。只要你潛心深入下去,就會發現你所要研究的問題,無不被前人思考過了,都只是一些“老生常談”的問題而已。然而,正如波德萊爾所說:“老生常談中蘊含著無限深刻的思想。”因此,我們必須加以“再思考”,從新的背景出發再思考,從新的現實出發再思考,從新的語境出發再思考。從這個意義上說,所謂“傳統文化的現代轉化”,絕不是一時的學術策略,而是人文學術的本質之所在。與此相聯系,人文學科的學術論文,也可以分為兩大類型,即劉熙載《藝概·文概》所概括的:“明理之文,大要有二,曰:闡前人所已發,擴前人所未發。”確是要言妙道,今人的“明理之文”,依然可以歸入或“闡前人所已發”、或“擴前人所未發”這兩類之中;而你的“再思考”和“現代轉化”,正體現在一“闡”一“擴”之中。

論文的構思:把思維的自然行程轉化為論文的邏輯結構。學術問題的產生大都遵循思維的自然行程,從問題的原始發生、到問題的逐漸深化、以至論題的最后形成。但是學術論文不同于游記散文,不是敘述你的思維行程,寫一篇記錄思維過程的精神游記,而是要對論題作邏輯論證,寫一篇論證學術命題的思辨性論文。因此,你在構思論文的時候,必須轉換思路,把思維的自然秩序轉化為思辨的邏輯秩序,把思維的自然行程轉化為論文的邏輯結構。論文的邏輯結構有多樣的方式:可以是康德式的可能性、現實性、必然性的思路,也可以是黑格爾式的普遍性、特殊性、個別性的思路,可以是西方傳統的始、敘、證、辯、結的五部曲,也可以是陳康提出的敘述現象、陳述問題、討論問題、檢討假設、嘗試解答問、進一步探討的六部曲,等等。在多樣的思路中選擇最適合你論題的邏輯思路,從而對命題作出最有說服力的論證,這是論文構思的中心任務。

論證的方式:系統提問的系統回答。完成了論文的構思,就開始論文的寫作,化“胸中之竹”為“手中之竹”。如何寫?如何把構思好的邏輯結構,落實為寫作中的論述邏輯?一言以蔽之,即系統提問的系統回答。首先,這句話包含兩層意思:一是“系統提問”,二是“系統回答”。這兩層意思落實為論文的兩大部分:“系統提問”是將有序的標題構成論文的框架,“系統回答”是通過有序的論證構成論文的內容。一篇論文的整體框架和全部內容,就是“系統提問的系統回答”。其次,論文的每一個邏輯層次,同樣應是系統提問的系統回答。一篇論文分若干部分,每一部分又分若干層次。論文每一個邏輯層次的論述,嚴格遵循系統提問系統回答的方式展開,整篇論文就會形成一個嚴謹縝密、層次推進、渾然一體的有機整體。黑格爾說:“哲學的每一個部分都是一個哲學的全體,一個自身完整的圓圈……這里面每一個圓圈都是一個必然的環節,這些特殊因素的體系構成了整個理念,理念也同樣表現在每一個別環節之中。”[36]56這種邏輯的嚴密性是任何時候都必須追求的;而系統提問的系統回答的論述方式,可以保證論文整體的嚴謹縝密,渾然一體。

論述的深度:論點的精辟獨到和論證的三重聯想。一篇好論文不僅應有嚴密的邏輯,還應有意識到的學術深度。何謂學術深度?所謂學術深度應當包含兩個方面,即論點的深度和論述的深度。論點的深度就是觀點的精辟獨到而富于創造性。這來自學者深厚廣博的積累和沉潛反復的思慮,最終能將眾人皆有而未曾說出的思想一語道破。精辟而深刻的思想,猶如劃破夜空的一道閃光,照徹大地,直透人心。但是,論文不是格言,格言是穿越思辨的叢林之后呈現的哲學的單純,論文則必須呈現出幽深復雜的思辨過程,對論點作深入論證,從學理上征服人心。根據前人的經驗,論述的深度無非通過論證的三重聯想來實現:一是歷史聯想,即通過歷史的實踐經驗和歷史的理論觀念的論證以達到歷史的深度;二是現實聯想,即通過現實的實踐經驗和現代的學術理念的論證以達到現實的深度;三是比較闡釋”,即在中西比較中闡明論題的民族獨特性和人類普遍性以具有人性的深度。當然,由于學科領域的不同和學術個性的差異,不同學者追求論述深度的途徑是不盡相同的。例如,王國維就在三個不同的學術領域,創造性地運用不同的論述思路,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學術成果:在考古學及上古史領域,“取地下之實物與紙上之遺文互相釋證”;在遼金元史及邊疆地理領域,“取異族之故書與吾國之舊籍互相補正”;在文藝批評及小說戲曲領域,“取外來之觀念與固有之材料互相參證”[38]247。仔細揣摩,陳寅恪概括的“三證之法”與本文所說的“三重聯想”,并不矛盾,完全可以根據研究課題的需要,相互吸取、相互補充、相互啟發,以深化論述的深度。

結語:“修辭立其誠”

錢鍾書說:“學問是荒江野老屋中二三素心人商量培育之事,朝市之顯學必成俗學。”[39]踏春的旅程,青春的伴侶可以結伴而行;研讀的旅程,孤獨的心靈只能獨自前行。走向學者之路,是孤獨而寂寞的心路,艱辛而無人喝彩。

“學者”之名,說來好聽,“學者”之責,使命崇高。然而,要成為一個真正的學者并不容易,成為一個有成就的學者更非易事。學術史上的真學者,無不除了具要有學者的真學識,更具有學者的真品格。所謂學者的真品格,一言以蔽之,即“修辭立其誠”:一是對學問的虔誠;二是對真理的真誠。

對學問的虔誠,就是為學術而學術,以學術為使命。俗話說,興趣是最好的老師,興趣是成功的起點。而從最初的“興趣心”到最后的“使命感”,絕非一蹴而就,往往要經歷艱難的“心靈五步曲”:即興趣、渴望、意志、事業、使命。興趣是最初的起點,渴望是內在地動力,意志是長久的毅力,事業是職業的升華,使命是以學問為生命。沒有濃厚的興趣,無以入學問之門;沒有成功的渴望,失去了內在的動力;沒有頑強的意志,耐不住長久的寂寞;沒有事業心,對學問只是作飯碗看。只有化興趣為渴望,以意志為支撐,化職業為事業,才可能真正做到為學術而學術,以學術為使命。走向學者之路的“心靈五步曲”,是由樸素的學術興趣向崇高的學術信仰升華的過程。

對真理的真誠,就是唯真理之是求,脫俗諦之桎梏。陳寅恪曰:“士之讀書治學,蓋將以脫心志于俗諦之桎梏,真理因得以發揚。”當今社會,如當年黑格爾所說,“世界精神”太忙碌于現實,太馳騖于外界,而不遑回到內心,以徜徉自怡于自己原有的精神家園之中。“士當以器識為先”,而“器識”則以自由的心靈和獨立的人格為基礎。面對種種誘惑與喧囂,要想取得真正的學術成就,需要一份對真理的真誠,需要有一種唯真理之是求的精神,更需要一種堅守“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勇氣。唯有永葆“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才可能脫俗諦之桎梏,唯真理之是求。陳寅恪贊曰:“先生之著述,或有時而不章。先生之學說,或有時而可商。惟此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歷千萬祀,與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38]246這段蕩氣回腸的文字,道出了學者的尊嚴和學問的尊嚴,也道出了學者的品格與學問的真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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